“节帅,那蒋丞还是有些胆色的,已经答应前来营中赴宴。”
陈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似笑非笑地说道:“他可能觉得自己很有气节,说不定此刻,正在衙署内孤芳自赏呢。”
陈绍心底冷笑,要不是自己派兵,此刻河东早就沦为完颜宗翰的狩猎场。
他围困太原二百多天没打下来不假,但也不妨碍他分兵,把河东其他地方霍霍了个遍。
历史上金兵在宋境内的暴行,比对待辽人还要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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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州城,知州衙署内。
蒋丞对着镜子,整理着仪容,他伸开手,几个皂吏上前,帮他系好玉带。
观察支使刘宇拧着眉,忧心说道:“府尊,真要去营中赴宴么?”
“为何不去!”蒋丞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不成!”
刘宇心里暗道,你不怕是因为不信他会动手,可你怎么就敢笃定一个手握十万大兵的人,不敢对你动手啊。
万一惹恼了他,自己这群人也跟着倒楣,那可如何是好。
说句不好听的,汾州那点兵马,济得什么事?
蒋丞瞧见他长吁短叹,满面愁容,不禁皱起眉头,训斥道:“我们这些人,读的是圣贤书,遇事岂能畏惧怯弱。陈绍不遵王命,领兵进入河东,其心可诛!”
“如今竟然还想从汾州过境,你我之辈,合该当面训斥,教他为人臣的道理。”
刘宇不敢和他顶撞,心里却早就骂娘,就你清高,你装什么呢,等到了军营你被剁成肉臊子的时候,我保准给你喝个彩!
“走!随我一起去赴宴,我倒要看看,他陈绍敢不敢摆鸿门宴!”
自从灵武军驻扎在汾河附近,周围的百姓刚开始还有点害怕,走路也都躲着他们。
但是后来发现,这些兵军纪很好。
灵武军,应该是陈绍手下,军纪最好的兵马了。
慢慢的就有些孩童,在附近观看,满营的旌旗招展,瞧上去就让人觉得凛然有威。
一些精锐骑兵,外着锦袍,内披甲胄,下裹战裙,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骑着马在营中驱驰,也让孩童们瞧得津津有味。
远处城门打开,蒋丞牵着一匹马,只带了三五随从,背着手而来。
在他身后,是一脸苦色的观察支使、判官、录世参军等汾州官员。
他们心底恨不得把蒋丞祖宗十八代骂一个遍,看着灵武军大营,更是惶恐不已。
偏偏那蒋丞还在装相。
他们和蒋丞不一样,蒋丞是进士出身,而且名次靠前,朝中也有关系,他还有去汴梁的机会。
自己这些人的履历和出身,只能是在汾州终老了,安安稳稳比什么不好。
如今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陈绍不是个残暴的人了。
之所以如此惶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家都不了解陈绍,这人的所作所为,被朝廷捂得太严实了。
大家只知道西夏被童宣帅布置的战术和人马给灭掉了,如今的节度使是陈绍,十分年轻。
直到这次他出兵云中府,瞬间拿下失去两百年的云内诸州,这才名声大噪。
人们也才意识到,原来在西北,大宋还有这么强的人马。
西军虽然素来有善战、能战之名,与这些更西边的兵马比,还是差了很多。
蒋丞确实是自我感觉十分好,他走在最前面,看着眼前的中军大营,依然是丝毫不惧。
武人而已。
灵武军的步军全部披甲,手持如林长矛,站得笔直。
骑军每一指挥,都是一色的马匹,营中旗幡林立,煞气腾腾。
蒋丞就从这些兵马中,穿行而过,来到中军大帐。
有人掀开帘子,让他们全部走了进去。
帐中上首,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捏着一份军报看的仔细。
这就是陈绍?
蒋丞第一眼,只觉得他有些过分年轻了,也就是弱冠之年吧,真能镇得住西北的将兵悍将?
他心中暗暗点头,难怪朝廷没有大肆封赏此人,多半那些功劳全是西军或者童贯的。
童贯伐辽封王,西军又是朝廷裁撤对象,都不能再行封赏。
这才抬举起一个陈绍来。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是见到陈绍一直没有抬头,蒋丞觉得有些生气,自己视千军万马如儿戏,昂然向前,孤身入营,如此风度,都快把自己感动坏了,他凭什么不看一眼。
蒋丞轻咳一声,提醒陈绍自己来了。
陈绍看着朱令灵的军报,燕山府开战第一天,竟然就丢了檀州。
这让他有些不可思议。
古北口的鞑子,其实并非女真东路军主力,他们都打得如此拉胯。
那平卢方向的完颜宗望主力,又该如何来抵挡?
此时听到蒋丞的咳嗽声,抬眼瞧见他在那装模作样,陈绍满肚子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帐下何人?”
“汾州知州蒋丞!”蒋丞不卑不亢,朗声回道。
“见了本帅,为何不拜?”
蒋丞怔了一下,怒道:“我乃崇宁四年进士!”
帐中随军宣抚判官许进冷笑道:“你既然是进士,难道没读过本朝的《仪制令》,难道不知见了三品上官,在节堂外要庭中跪拜,在节堂内要拱手躬身么!”
大宋虽然有仪制令,但是官场上,大家都是自己人,一般是不行这一套的。
见了面,顶多拱拱手就算了,尤其是文官中,更是有这样的风气。
童贯当初任陕西宣抚使的时候,倒是十分严明,但是对西军诸将格外宽容。
蒋丞气的说不出话来,自己要是跪拜了,辛辛苦苦维持而来的风采,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可若是不跪不拜,又确实有这个法度,虽然大家都不遵守。
按照大宋的仪制令,故意违礼(如路遇不避、公参不至)可被高阶官以“僭越”、“不逊”弹劾,轻则罚俸申斥,重则贬黜罢官。
见他还敢犹豫,正中许进下怀,他呵斥道:“来啊,将这无礼之人,拖出去节堂外,叫他先行跪拜才得进帐。”
“你敢!”
亲兵不由分说,把蒋丞拖了出去,他依然在大叫:“我乃崇宁四年进士!东华门外唱名!谁敢拽我!”
砰砰两脚之后,帐外的蒋丞顿时张大了嘴,喊不出声音,双膝一软不受控制跪在地上。
他确实是个硬骨头,此时依然面目狰狞,想要起身。
亲兵更不和他客气,整个定难军心中,也窝着一股子火。
他们按着蒋丞的头,在地上跪拜三次,周围的汾州官员,全都吓得不敢说话。
没想到知州不是装的,他是真这么有种,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亲兵又把他拽了进来,陈绍这才放下手里的军报,说道:“蒋丞,女真南下,国土沦丧,你岂不闻燕山府赤地千里,檀州百姓十不存一。若非我收伏云中府,河东早就沦为一样下场。”
“偏你还自命清高,不识大体,阻碍我运粮队伍。若是耽搁了前线战事,你几颗脑袋够砍的。”
蒋丞梗着脖子刚要说话,被亲兵捏着下巴,不让他打断陈绍。
“好在如今还未酿成大错,否则杀你一万次,也难以抵消前线损失。”
陈绍是真的很恼火,河北战事打的太烂了。
让他在河东的布局,也会受到影响,这一切都是大宋这殿君臣无能所致。
河北!
哪一朝不是武力担当,唯独在此时,被大宋祸祸的如此羸弱。
照这个打法,用不了多久,完颜宗望又要兵围开封府了。
偏偏眼前这个鸟人,还在这跟自己装清高。
我管你是不是真清高,阻拦粮秣辎重,影响前线战局,早就罪该万死了。
“我且问你,汾州能不能放行?”
蒋丞怒目圆瞪,盯着陈绍,说不出话来。
“拖到汾河边,斩首示众!”
陈绍说完,蒋丞此刻胸中一颗心越跳越快,口干舌燥之下,终于失去了硬顶的勇气。
真的会死?
他不敢置信,自己可是进士出身,东华门唱名的好男儿。
大宋最清贵的不就是自己这批人么,怎么还会死,他肯定不敢!
帐中陈绍的亲卫,哪有一点犹豫,别说你是个进士,就是那大宋的赵官家,节帅让我们砍,弟兄们也不带犹豫的。
他们虽然是汉人,但原本就大多是西夏的子民...
刘宇等汾州幕僚官吏,纷纷拜倒在地:“求节帅饶命!”
“我只杀蒋丞,与你们何干,速速回到城中,维系城中秩序。等我的护粮队前来,会暂时接管城防。”
蒋丞知道自己真的会死以后,浑身瑟瑟而抖,有如风中落叶,早就没有了刚才的硬气。
说到底,他只是笃定自己的身份清贵,陈绍不敢杀他而已。
哪有人真不怕死的。
而且自己的日子,过得是如此舒坦,哪能说死就死呢!
他想要求饶,都没有了机会,一群人将他拖出节堂,离陈绍越来越远。
终于,在远离大帐百步的时候蒋丞再也坚持不住了,他涕泪横流,大声呼喊:“饶命,饶了我,别杀我!”
“别杀我!”
蒋丞浑身没了骨头一样,身子软趴趴的,尤其是双腿,完全站不住,只能被亲卫一左一右拖着。
他转动脑袋,满脸惊惶,左右哀求,“拜托为我传话,就说我愿意配合,我都配合!”
亲卫一言不发,将他拽到营外,挥刀劈下,不一会儿提着首级去回报。
陈绍看着地图,叹了口气,对许进和吴璘等人说道:“我刚收到消息,檀州丢了,蓟州也丢了。”
“蓟州也丢了!”许进不敢置信,问道:“常胜军如此不堪一击么?”
陈绍说道:“常胜军的郭药师降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