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刻在政事堂外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恭谨肃穆如对大宾,只等着蔡京的召唤。
只有他们这些真正接触到国家核心决策的,才知道如今的局势有多糜烂。
曾经以富裕著称的大宋,到了这个时候,竟然穷的要亡国了!
大家虽然平日里,吃喝玩乐,富贵闲适。
但此时,也不得不提起劲来,尽量把这段困难期度过,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国家财计继续糜烂下去。
只不过这政事稍微一想,就叫人脑袋都要炸开了,实在是太难了,到处都有亏空...
前几日,官家竟然还要伸手,要钱修建园子。
蔡相当场就要辞官回乡,这才让赵佶收敛了一点。
大家知道蔡相的难处,也知道这世上,恐怕只有他能尝试着挽救大宋了。正在恭谨等候之际,就见一名紫袍文臣带着几名元随,昂然直向政事堂而来。
看到这名紫袍文臣,在外等候的文臣璞头顿时如被风吹折一般,矮下去一片,向他施礼。
这紫袍文臣面若冠玉,三缕墨髯,端的是好卖相。此人正是蔡京长子蔡攸,只见他一副志满意得模样,朝前直行,对身左身右,那些躬身行礼的青袍绿袍文臣,视若未见。
几个身份还算够的人趋前向蔡攸招呼,口口声声都是小蔡相公,而蔡攸只是摆手:“要事在身,不能稍停,恕罪,恕罪。”
蔡攸嘴里面还算客气,可却是连回礼都懒得,直直地从趋前之人身边擦过,就差用鼻孔来看人了。
原来从赵佶即位之后,大宋的君权加强到了开国以来未曾有的地步。
可是现在,赵佶是大放权,政事堂全由蔡京一人主持,掌握大宋全部政务,大事小事在汴梁几乎可以一言而决。
哪怕是蔡京以前最为熏灼的时候,权势也不及现在一成。
没办法,赵佶也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必须依靠蔡京了。他只是昏,他可不傻,可笑的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忘不了享乐。
赵佶这种,估计是一种病,不花钱就难受的病...这种病很难根除,只有五国城的羊皮能治。
等小蔡相公走过,人人对望,心中都是腹诽:“沐猴而冠!等你那个老而不死的爹爹去后,凭你本事手段,还能风光几天?只怕给人吞得连骨头都剩不得!”
说起来这小蔡相公,的确是人憎狗嫌,不为汴梁中人待见。
这厮的操守不必说了,向来是号称专业卖队友。其实操守什么也不算大事,只要你身在官场,节操往往就是浮云了。
既有能力又能守住节操,都是可上史书立传的名臣,上下几千年,也只是凤毛麟角而已。
只要有本事,没操守,以他的身份背景,在官场上也能如鱼得水。
可是小蔡相公偏偏是既无节操,又无本事,还贪得无厌。甭管什么事情交到他手里,只有办砸的份儿。
但是架不住小蔡相公就是有个好爹,本来是准备安置在枢密院中为都承旨,突然童贯买了燕京城,让大宋濒临破产,他爹蔡京为文臣班首,权势数十年未有,小蔡相公心气也顿时就高起来,就盯上了政事堂大参的位置。
今天匆匆赶来,既是跟他爹要官来了,也要他爹帮他办事。
蔡京即使老迈,但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况且此人还是自家儿子。
他甚至不敢把蔡攸放在身边,就怕被他给拖累了,误了大事。
于是便给他了个尊荣清闲的位置,小蔡相公又不屑于干,因为没有油水可以捞。
蔡京被他磨得没有办法,总不能杀子吧?于是只好以翰林学士名义先挂一个检正政事堂公事差遣的名义,先敷衍一下再说。
到底如何检正政事堂公事,谁也不去管他。
虽然大宋财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但是不妨碍这段时日,蔡攸过得还是颇为滋润。
毕竟他爹的权势增加了,不少人见不到蔡京,就都求到他那里去。
今日来,除了给自己要官之外,蔡攸收了别人的礼,将这些人的诉求,揣的满满当当的,要来找他爹给办了。
因为是在蔡府办公,原本政事堂外当值扈卫之人也来了,他们当然识得蔡攸,恭恭谨谨将他迎入。
蔡京年纪确实太大了,已经到了站不住,坐不稳的地步,主持国家最高政务的时候,房中罕见地放上一张胡床。
蔡京就靠在胡床上闭目听着几位参知政事恭谨的回禀各项事宜,有美婢侍妾在场伺候着蔡京,或者为他捏腿,或者为他捧参汤,唾壶食盒等等应用器物都一应俱全。
莺莺燕燕一大群,就在一众紫袍高官眼前环绕,在这个决定国家最高政策的房间内活动。
而这些国家副相们就视若未见,红粉都如骷髅,操守可比大相国寺的方丈还高,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就在众人都聚精会神,一起听蔡京安排的时候,突然听见脚步声响,转头一看正是蔡攸。
能不经通传就直入政事堂的,也就是这位蔡家大郎了。
副相高屐甚是客气,对着蔡攸招呼一声:“居安,你怎么来了?”
其余官员也不敢怠慢,岁数大的都颤巍巍站起来,比不得高屐与蔡攸的交情,纷纷都道:“蔡学士少见。”
一般人见了这群人,都得战战兢兢的,但是蔡攸却十分随意。
任你多少年寒窗苦读,也不如有个好爹,千年过去了,这个道理一直没变过。
蔡攸大剌剌的还了一个礼,就趋到自家爹爹胡床之前,做出一副耳语姿态,但是声音却很大,分明是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见。
“爹爹,有要紧事情,还请爹爹屏退诸人,儿再向爹爹细细回禀。”
这番话一出,在场诸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装作没有听见。
有的谨慎一些的,就准备先向蔡京告退,这位岁数已然不小的蔡家衙内,小人得志模样看得人郁闷,还不如避道为上。
这些人里,也不全是阿谀奉承之辈,有几个当场就要发火。
还好蔡京拿捏的很准,一直都闭着眼睛的蔡京,这个时候才缓缓睁眼,怒道:“在座都是朝廷重臣,身份也远高于你,为父托以腹心,有何事不可对诸君言?狂妄!”
“有话就说,不能说就趁早出去,为父不想单独听你说一个字!”
蔡京是真生气了,几个儿子,没有一个成器的!蔡攸就不说了,都混成了汴梁第一讨人嫌,小儿子蔡鞗,自己把他安排到那么紧要的位置,竟然连定难军的一丁点权力好处都没分到!
这要是自己年轻时候,带着正儿八经的实权官职去到定难军,背后有宰相父亲撑腰,早就笼络人心,发展势力,至少夺了定难军一半的权力了。
如今自己要是有定难军作为后盾,做什么事都多了不少的底气,财计更是有回还的余地。
大宋其他地方的财计,都如死水一般,唯有定难军是一泓活水。蔡京精力有限,但也好生研究过定难军的财计,要不是他把钱用在购买辽人生口上,此时的定难军富的不敢想象。
蔡攸给老爹噎了一下,嘟囔了几句之后,勉强挤出个笑脸道:“爹,我这里手头上有些人情,你帮我处理一下,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钱了。”
在场的人,纷纷低下了头,庆幸这人不是自己的儿子。
蔡相多么稳重的一个人,聪明绝顶,怎么生了这么个不肖之子。
“滚!”
蔡京突然重重一拍胡床,气的面红耳赤。
这下蔡攸也害怕了,他刚才就是恼恨他爹不给他面子,故意在人前气他爹的。
他就是这么个人,浑起来什么都不管,当年在端王府的时候,一直也是这个做派,和王黼等人动不动就在赵佶跟前互殴。
如今瞧见老父亲的模样,蔡攸心里又后悔起来,赶紧上前赔罪道歉,拍打着他的后背。
众人见蔡京已经不能议事,纷纷起身告退。
等人都走之后,蔡京悠悠地睁开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爹,儿子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真生气了。”
蔡京看了一眼儿子,说道:“爹还有几日活头,你这般心浮气躁,孟浪无礼,将来在这汴梁城中,又能待上几年呢?”
“只要官家不倒,儿子何至于待不下去,再说了,爹爹你必然是长命百岁,庇佑着我们兄弟。”
蔡京微微闭眼,说道:“你以为官家是个宽厚的人,你在端王府时候就与他亲厚,他便能一直纵容你么?”
“这国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尚且收敛了心性,你却依然炊金馔玉,挥霍无度。官家因为要用为父,暂时忍了下来,将来呢?”
“等他想起这段时日,自己过着不舒心的日子,你却纸醉金迷,今日你这般的言行,都将化为利刃,扎的你体无完肤。”
蔡攸想了想,竟莫名地有些害怕起来。
“爹,不能吧?”
蔡京闭上了眼,心中的忧思却丝毫未减。
忧家,也忧国...
第140章 灵武新兵,为大战而生
月朗星稀,老种府邸花厅之中,设上了一桌酒宴。
虽然入夜寒风甚烈,可花厅内的地龙,外间的熏炉这个时候都烧得旺旺的。
老种和杨成、吴阶,都是穿得单薄,这花厅当中,也就他们三人而已,并没有下人伺候,什么事情都得动手自己来。
吴阶是西军出身,对老种十分客气,虽然心中也很开心,但表现得十分凝重,没有什么表情。
属于是给足了老领导面子。
杨成则是西夏汉民,完全就是陈绍的心腹,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杨成伸筷夹了一块炙得焦脆的羊肉,细细嚼了咽下,再尽了一盅酒,开口笑道:“承蒙种太尉款待。”
老种举了举杯,没有说话。这些时日,西军上下的气氛总是低沉凝重,让他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今日面对两个外人,老种也难得地舒了口气,竟然莫名地觉得有些轻松。
随着西军元气大伤地回返,陕西诸路的生气也削减的厉害。大宋西陲重镇,拥兵数十万,每年消耗着大宋上千万贯财赋的陕西四路,现在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今年朝廷的情势,已经人尽皆知,瞒都瞒不住了,估计是没有粮饷拨下来的。武将们因为擅自撤退,也没法跟朝廷据理力争,而陕西诸路的文臣辈,更是对汴梁之事没有太多的发言权。
陕西诸路,今年靠什么过活?这个问题压得老种挺不起腰,生存的面前,其他的一切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今到处都过得不甚宽裕,还算兴旺的就是定难军。
陈绍的地盘,说是个军,实际上比路还要大,以前是个完整的西夏国。
事到如今,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好在陈绍的态度还可以,来信言辞恳切,派来的人也足够分量。
老种也只能宽慰自己,这小婶娘来时,自家叔父就已经卧床不起,没几天就死了。
自己真正的婶娘,早就和叔父葬在一起了。
老种何尝不想提着刀,去把陈绍砍了,但是没办法,先活下去吧!
今年朝廷一粒粮食也不发,西军上下自寻出路,他还打算跟陈绍借粮,暂时度过这段难处。
而且西军从河北自行回来,朝廷如今顾不上,将来缓过气、腾出手,说不定要清算。
自己须得是为子侄们,谋一条出路...
老种和这两个人闲聊时候,发现陈绍的手下,有个特点就是很务实。
他们的言语间,对未来充满了希冀,说起做的什么事来,都是双眼放光。
好像不久之后,就能看到自己努力过后的收获。
这与死气沉沉的大宋官僚系统,格格不入。
老种不禁想起那个年轻的后生来,这几年他不声不响,在西北打下来好大的基业。
老种一直觉得他很独特,每逢大事,好像都有一种独特的底气。
做事十分果决,认准了一个目标,每次都敢赌上所有,好像认定了自己一定能成。
与童贯这样的人,说撕破脸就撕破脸,好像料定了他伐辽必败。
作为一个老将,又是西军的领袖,老种太知道这种品质的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