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是害苦了朕啊 第127节

  听完甄五臣的话,郭药师看了一眼气愤的兄弟,嘴角有一丝冷淡的笑意,低声道:“童贯若是如此,那还真对不起他偌大的名头。我就说,一个卵子都没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郭药师本来就是从尸山血海里头杀出来的大军头,麾下将领也差不多。

  耶律淳刚开始组建的八营怨军,确实不强,甚至可以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是经过这么多残酷至极的战斗下来,相当于大浪淘沙,百炼成金。

  郭药师手里的常胜军已经算是比较强的武装,他们也不是辽国的部族军,在辽国风雨飘摇的时候,他们的想法就是找个更硬的靠山,这个世道,谁能打谁就是道理。

  在幽燕之地,尤其如此。

  虽然怨军出身的常胜军全是汉儿,但在宋和女真之间,常胜军这些将领也没什么民族成见。

  汉儿之类的说法,更是笑话。

  都在辽国治下一百多年了,哪有那么多家国的念头?

  在历史上,宋军白沟战败之前,正气势如虹准备北伐的时候,郭药师是找过门路想和宋方联系上。

  可是当时主持北地接纳来人的赵良嗣从来就看这些常胜军不顺眼。认为是忽降忽叛,野性难驯,不可依靠。

  而自童贯以下,正是信心满满,自信爆棚时候,根本没想着要联络他姓郭的。

  如今童贯更加自信了,因为西北没有了掣肘,军粮饷银也难得充足起来。

  这次伐辽,比历史上那次,准备要充分的多,优势也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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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末,童贯大军抵达白沟河附近。

  大辽南京留守耶律大石、都统萧干收拢奚、契丹、汉军三万余人,据守白沟河。

  “白沟一线,系天下轻重者五百年。”

  此地是河北屏障,失白沟则河北门户洞开。

  宋军沿河建“水长城”——植柳设栅、挖壕沟、筑堰28处,形成人工沼泽。

  辽军在北岸设“鹰军”哨塔,监视宋军动向。

  宋军营寨的大帐前头,警戒森严,百余士卒披甲持矛,将大帐围得严严实实。

  种师道坐在主帅位置上,脸色难看至极。

  自己手下这些西军,被童贯拆分的七七八八,指挥权混乱。

  最可气的是,军中的中低层武将,几乎全部被调往刘延庆那一路。

  充任新招募的河北兵的将官。

  虽然看似是平调,实际上就是为了削弱西军,谁都看得出来。

  如今这营中的武将,都是从汴梁来的,要么是文官,要么是来镀金混战功的权贵子弟。

  伐辽之战还没打,朝廷削弱西军的手段就已经如此明目张胆。

  帐中气愤十分凝重,几员西军宿将,全都脸色铁青。

  大战在即,即使是他们没把辽人残兵放在眼里,也不该如此行事。

  难道真不能等打完之后么!

  就这么几天,也没耐心不成?

  营寨外头,突然传来了士卒行礼的声音:“杨相公,王相公!”

  寨墙上带队的小军官面面相觑,却是现在军中地位最高的两员武将赶了过来。

  华州观察使,泾源路兵马钤辖杨可世和婺州观察使,胜捷军统制王禀!

  中军寨门,吱呀呀的打开。

  两员披着大红披风,戴着乌纱璞头的汉子策马而进,身边层层叠叠,拱卫的都是顶盔贯甲的骑士。

  个子高大的是杨可世,而王禀矮壮结实,神情严刚,撇着嘴角仿佛对什么事情都看不顺眼一般。

  单从官职上来论,他们两个的权力,甚至已经超过老种了。

  毕竟老种这次是奉旨协同作战,属于是掩护军。

  营寨中将佐官弁,顿时纷纷单膝跪下,抱拳行礼:“两位相公!”

  杨可世也不答话,直赶到大帐之前跳下马来,扫视一眼:“诸位将主都来了么?”

  “都来了。”

  两人对望一眼,看着眼前掩着的营门,竟不约而同的深深吸口气,迈步就走了进去。

  他们也都是西军出身,如今西军被拆分的七七八八,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帐中此时正酝酿着无尽的怒火。

  杨可世虽然是出身西军,但早就从西军当中分化出来了,乃是童贯亲信中亲信,嫡系里的嫡系,他还算是淡定。

  毕竟他早就被老种相公,小种相公为首的西军核心集团视作眼中钉。

  但是王禀其实也不想在战前做的如此过分,他其实想的很简单,考虑问题先是从胜负去看。

  大战之前,来这么一手,打乱各营的编制,让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很影响战斗力。

  无奈他也是童贯一手提拔的,只能是听宣帅的。

  杨可世王禀二人,掀开帐门而入。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注视过来。

  姚古冷笑道:“两位上将,来此有何吩咐?”

  王禀和杨可世,只是对望了一眼。一个个都铁青着脸没有说话。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但是他们毕竟是厮杀出身的直汉子,过了片刻,眼见老种都没有开口,王禀实在受不了,说道:“此事,非我们可以左右,我二人也是听命行事。”

  此时,营帐帘子一下被掀开,却是个小将探头进来:“诸位相公,辽狗动了!”

  大家闻言皆是一怔,辽军这个时候,怎么突然动了?

  我们还没动,他们怎么敢的。

  众人一起站起身来,除了腿疾复发的老种,其他人都冲了出去。

  站在瞭望台上,只见对岸有一员武将,肋下夹着一个宋军,回到自己营前。

  他把这名宋军俘虏朝地下一扔,喝骂道:“今日捉你,不为别的,回去转告童贯,我乃耶律大石,敢犯我境,定叫汝等匹马不返!”

  今日大宋派出七人小队,绕路来到河对岸窥营。

  耶律大石正好瞧见,单骑而出,将大宋派过来的游骑哨探刺死六人,最后从马上活捉一人。

  此时他声若洪钟,辽军的大寨内,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喝彩声。

  宋军这边则稍微有些时期低落。

  西军被拆散,新招募进来的河北兵,完全没有打仗的经验,战力低下。

  王禀的眼里,已经有了忧色,形势其实并不像大家估计的那么好。

  他拽了一下杨可世,说道:“宣帅那里军报说的清楚,辽人粮草不足,近来运送粮草一定要小心。”

  杨可世笑了笑,说道:“他们敢渡河过来,则正中我下怀,老子就怕他们不来。”

  王禀皱眉道“不要轻敌。”

  杨可世没有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趁机逃离中军那气氛压抑的大帐,借口运粮,逃避开了。

  以他的身份,何须去运粮,不过是不想继续被西军那些将主为难而已。

  杨可世离开中军之后,马上就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内,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白沟河的夜雾缭绕,湿漉漉地打在脸上。

  杨三七搓了把眼角的水汽,靴底陷进烂泥里发出“咕叽”一声闷响,像沼泽在偷偷吞咽活物。

  “这烂地!”

  其实这种沼泽路,也是大宋故意为之的,引水浇灌此地,使得战马无法奔驰。

  以此来削弱辽人战马的攻击力。

  “把粮车往外围挪!轮子都要陷进去了!”他扯着嗓子吼,火把的光晕里能看见几个士兵正撅着屁股推一辆歪斜的辎重车。

  这鬼地方根本不该扎营,但童宣帅的命令就是天。

  河北的民夫早就将其十八代祖宗骂了无数遍,据说那位宣抚使正在五十里外的大帐里烤着火,听小曲儿,幻想着明天一早辽人就会捧着降表跪在白沟河对岸。

  童贯是出了名的不爱惜民力,这次伐夏打了五年,被他征调的民夫,累死、打死、饿死的,不下十万人,累累白骨弃于横山一线。

  陈绍刚刚从军时候,带着辎重队,他已经算是最仁慈的武将了,手下的五百民夫依然死了十几个。

  副将王渊踩着泥浆跑过来,声音压得比夜枭还低:“斥候报北边林子里有怪响,不像野兽。”

  他的甲胄下沿糊满黑泥,活像刚从坟坑里爬出来。

  杨三七盯着河对岸浓墨般的黑暗。

  辽人?他们这一个月缩头乌龟当得可好,今天白天的对峙也只是隔着河放了几支软绵绵的箭。

  “都统说了,萧干那孙子没胆过河。”他啐了一口浓痰,落在烂泥里无声无息。“让儿郎们警醒点就是。”

  警醒?王渊看着火光下那些麻木疲惫的脸。连日冒雨行军,身上的皮甲都沤出了霉味,脚丫子在水里泡得发白溃烂。

  所谓的营盘,不过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地上胡乱散落着几个湿透的帐篷,更多的人裹着半湿的毯子靠在辎重车轮下打盹。

  兵器七零八落插在泥地里,弓弦都软塌塌的。

  他还没来得及再劝,一阵冷风卷着火苗猛地一蹿,四周的火把“噗”得灭了一半。浓稠的黑暗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涌上。

  “起风了!快!把火点上……”一个队正刚喊出半句,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风声。

  杨可世全身的汗毛瞬间炸开。那声音像滚雷贴着地皮碾过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是马蹄!无数马蹄狂暴地践踏着冰冷的泥水!

  “敌袭——!”嘶吼声带着临死的绝望从营盘最北边撕裂黑夜。

  晚了。

  第一轮箭雨像黑压压的蝗群,尖叫着从头顶扑下,带着辽人特有的、尾羽切割空气的尖利哨音。噗噗的闷响连成一片,那是铁簇钻进肉体、钉进车板、扎透麻袋的声音。一个刚从睡梦中惊醒、刚抓住长矛的年轻宋兵,箭头从他微张的嘴里射入,在后脑勺爆开一团红白之物,晃了晃,栽倒在泥地里。

  混乱像泼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士兵们像没头苍蝇,黑暗中只听见此起彼伏的、意义不明的嘶喊。

  “我的眼睛!”

  “结阵!快结阵啊!”

  “马!哪来的马?!”

  回答他们的,是第二轮、第三轮更加密集的箭矢,还有从浓稠黑暗中撞出来的死亡浪潮!

  辽人的铁骑出现了。他们如同撕裂夜幕的鬼影,人马俱裹着湿泥,只有冰冷的金属和野兽般的眼睛在偶尔穿透乌云的惨淡月光下反射着寒光。

  这些骑兵,对湿冷的泥沼仿佛毫无感觉,他们像剃刀一样精准地插进了宋军被淤泥分隔开的、稀稀拉拉的人群里。

  “跟我顶住西边!长枪手!长枪手在哪?”王渊的声音带着血沫子味,他挥刀磕飞一支流箭,胡乱组织起几十个还算清醒的士兵。

  长矛像荆棘般朝涌来的黑色浪潮支棱出去。冲在最前的一个辽人骑手直接被几根矛尖捅穿了马腹,连人带马在泥浆中翻滚、嘶鸣,巨大的冲势甚至把两个宋兵撞得骨断筋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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