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临来之前已经听说了整件事,心里正憋着一股火。
敢于在内城动手,想要直接打死甄演的人,明摆着是冲他来的,这就是赤裸裸地在向他挑衅——
你太子说的都对,你不是推出来一个小卒子甄演,替你在前面冲锋陷阵么,我偏要当街打死他,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前朝不是没有出过这种事,连皇帝们派的一些税监,都有不少是这么死的。
这一回,要是不能狠狠的反击一下,那只能让对方的气焰更加嚣张,以后谁还会把他这太子放在眼里?
他打定主意,这回必须得说服乾熙帝下重手狠狠整治一下!
“儿臣拜见父皇。”沈叶恭敬行礼。
乾熙帝摆摆手:“不必多礼。来,看看朕这幅字写得如何?”
沈叶不明所以,但还是上前看去。
一看那行字,他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于是开口道:
“父皇的字苍劲有力,气势十足!不过儿臣觉得,这内容不太适合您写。”
“您要是写‘天街踏尽公卿骨’,或者‘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可能更带劲。”
佟国维在旁边听得心头一颤——太子这杀气,可比皇帝还要重上三分!
前一句杀气腾腾,血淋淋的,后一句更是要把某些人彻底打落尘埃。
不过此时,他没敢插话。
乾熙帝瞥了沈叶一眼,对这个回答倒是挺满意的。
他语气平淡地说:
“太子,朕昨夜梦到先帝,打算诵经七七四十九日为他老人家祈福。”
“在朕诵经期间,国之大事就交给你了!”
又转向佟国维:“佟国维,传旨下去,自明日起,由太子监国!”
皇帝明明人在京城,却突然让太子监国,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摆明了就是要沈叶全权处理“养士百年”这档子事。
沈叶一听立马就领会了乾熙帝的用意——交给他办,正好省得他再多费口舌,可以直接按自己的意思来。
说实在的,他对于父皇这个安排,还是挺满意的。这一次,他是一定要给甄演讨回一个公道的。
要不然,甄演差点被打死,他这个太子却束手无策,连这点事儿都摆不平,那打击的是他的威信,丢的是他的脸!以后,谁还会把他这个太子当回事儿呢?
想到这儿,沈叶眼里一凛,心底涌过一丝决然。当即郑重回应道:“多谢父皇信任,儿臣绝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一旁的佟国维领了旨,心里却沉甸甸的。皇帝在京城却让太子监国,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他的本意只是想让皇帝把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太子,只是想甩锅,没想到这一回玩脱了!
谁承想,乾熙帝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皇帝倒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却来了一个大放权,直接让太子监国。
这权力给得也太突然,也太大了!
可旨意已下,无法更改,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他仔细一琢磨,乾熙帝这么做,应该不只是让太子处理此事,更是在借机考察他应对大事的能力。
看来,陛下现在还是一心要培养太子。
也就是说,最近一段时间内,太子的位置,任谁也是撼不动,应该是稳如泰山了。
乾熙帝朝沈叶看了一眼,又补充道:“朕就在这儿等你的处理结果。既然要监国,那就别在这温泉行宫呆着了。”
“紫禁城的南书房,更合适。”
“另外,乾清门的听政,还是要搞起来的,大朝会也得照常举行。”
沈叶一听,心里暗自叫苦不迭——这大冷的天儿,要撵他去紫荆城的南书房去办公,小冷风一吹,嗖嗖地往裤腿儿里钻,还不得把人冻个透心凉么?简直是活受罪啊!
可是父皇发话了,他只能照办。
沈叶再想想,等自己大刀阔斧地处理这件事的时候,那些铺天盖地的奏折,他不由得苦笑:
父皇这是要他提前尝尝当皇帝的滋味啊!
第369章 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天寒地冻的天气,却冻不住京城里火热的议论。
二十多个年轻官员对甄演动手,要打死甄演的消息传出之后,一时间整个京师都炸开了锅。
“打得好!”
都察院里,有年轻官员激动地大喊:“像甄演这种无君无父、无师无道之徒,还跟他讲什么道理?”
“直接打死才痛快!”
“宇立兄说得对,对付这种家伙根本就不用客气。”
“跟他讲道理,那不是纯粹是对牛弹琴,浪费时间吗!”
“这就好比圣人诛杀少正卯!”
“我要在现场,我也冲上去弄他几巴掌,打死那个无君无父之徒!”
……
身为督查御史的陈廷敬,脸色却格外凝重。
他心里除了感慨这些年轻人做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外,还隐隐升起一丝担忧。
乾熙帝的脾气,他是清楚的。
这位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
面对如此激烈的反对,乾熙帝的手段,恐怕只会更凌厉、更决绝。
那些参与动手打人的年轻人,怕是要倒大霉了!
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
可惜的是,他们打死的并不是甄演,反而误杀了无辜的田文静。
这位田大人虽然平时不是太合群,但就是这么倒霉的被误伤致死,实在有点冤枉。
陈廷敬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想办法保一保这些年轻人?
就算乾熙帝要严惩,至少也得保住他们的性命吧?
就像当年杨大才子闹出的那场乱子一样,主谋被流放,其他人却得以保全。
可是该从哪儿下手呢?
乾熙帝可不是当年的嘉靖皇帝,无论是威望还是手段,都远远在那位“道君皇帝”之上。
更何况,他还多次亲自带兵出征,杀伐决断,绝不手软。
就在陈廷敬心绪纷乱的时候,有人来报:“大人,南书房传来陛下旨意,说陛下昨夜梦见先皇,要为先皇祈福七七四十九天。在这期间,由太子监国。”
听说乾熙帝要“闭关”祈福,陈廷敬心中一喜——他觉得,皇帝这个节骨眼上选择“闭关”,其实也算是一种有意淡化此事的手段。
可一听到“太子监国”,他心里又咯噔了一下,随即沉了下去。
甄演是谁逼着上税赋改革奏折的?还不是被太子逼的吗?
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太子就是甄演背后的推手。
现在,乾熙帝自己躲起来了,让太子来处理这件事,那太子会不会借机舞动刀子,乱杀一通呢?
要真是那样,那可就麻烦了!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来人,给我备轿,我要去见张英大学士。”
陈廷敬见到张英时,张英早已得知太子监国的消息。
不仅如此,连太子要在乾清门听政、恢复早朝的事儿,他也一清二楚。
陈廷敬坐定之后,也没有客套,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这事做的,太鲁莽了!”
张英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鲁莽是鲁莽了点儿,可事到如今,没有别的选择了。”
“要是连这事都反对不了,天下人该如何怎么看待咱们呢?”
他口中的“天下人”,当然不是指的所有人,而是指他们认同的那批官绅。至于其他人,根本不在他考虑的“天下人”之列。
看着张英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陈廷敬心里恼火,没好气地回道:“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这些年轻人,恐怕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尤其是那些带头的,说不定还得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张英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反问一句道:“有些事,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如果通过这件事,能让陛下深刻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不是他想动就能动的,那他们这代价,付出的就是值得的。”
说完,他又对陈廷敬道:“陈大人,我觉得都察院对这件事,得有个态度。”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只是几个年轻人和甄演当街辩论,结果唇枪舌剑之下,辩出了火气,一时激动发生了推搡。”
“在这推搡过程中,田文静因为自身的原因,身体不行,突然死了。”
“这纯属意外。”
听张英把“打死了田文静”说成是“意外事件”,陈廷敬心里有点佩服,但也忍不住反问:“你说是意外事件,但陛下,他会信吗?”
张英语气坚定:“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陛下会信的。”
“甄演不是参了衍圣公吗?可以让衍圣公府出点血,付出一点代价,比如收缴衍圣公府多占的田地。”
“这也算是给了陛下一个台阶下,各地税收也可以适当增加一点。”
陈廷敬默默地思索着张英的话,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既然准备退让一步,为什么还要让人做这种事?”
“这不是……逼着乾熙帝杀人吗?”
张英淡淡一笑:“有些事,如果不让人感受到反抗,他就不知道底线在哪儿,他就弄不清做事要有‘度’。”
陈廷敬想了想,又问:“陛下让太子监国,你觉得太子会怎么做?”
“太子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了。”
“希望他能说服太子。”
张英语气平静:“和陛下比起来,太子更需要支持。”
就在张英和陈廷敬交谈的时候,王琰已经来到了毓庆宫。
王琰来的时候,沈叶刚从温泉行宫回来,正坐在书房的碳盆前取暖。
虽然毓庆宫烧了地龙,但是温度还是有点低。所以,这才刚回宫,沈叶就开始想念温泉行宫的暖和。
他忍不住想:乾熙帝是真的在祈福,还是在偷懒儿?
“太子爷,王琰大人求见。”周宝进来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