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诛心了!
甄演意识到,自己一个应对不好,谁都保不住他。
更何况,在别人眼里,他充其量只能算一个过河卒子,有谁愿意真心护他?
思前想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郑重地回答:“太子殿下,微臣绝无此意。”
“在见到太子爷这张统计表之前,臣……确实不知道京察中有这么多的操纵之举。”
此时的甄演,气势已经彻底垮掉,甚至有点手足无措了。
在太子的步步紧逼之下,他早就没有了当初的自信。
邹云锦脸色铁青,他觉得自己这个吏部尚书,算是当到头了。
别说乾熙帝不会再信任他,恐怕今后,群臣的议论也够他受的。
他招谁惹谁了?
就在邹云锦以为太子会“宜将剩勇追穷寇”,一举了结此事时,沈叶却一把拉住了甄演的手,语气亲切地道:“甄大人,别怕,不知者不怪!”
“你不知道而上书,是出于一片公心哪!”
“我相信父皇不会因为你对朝廷仗义执言,就会对你有什么意见。”
听着太子的安慰,甄演不但没有放松,心里反而更加忐忑了——太子一招制敌,不该乘胜追击,置我于死地吗?
就算不要我这条老命,至少不该睚眦必报吗?怎么会是这么一个态度?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他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宽大为怀吗?
第355章 不,你就是大周神剑
对于太子刚才的表现,乾熙帝的心里那叫一个满意!
这一回想要驳倒甄演,他本来觉得挺悬的。
毕竟,这里头的门道,他太清楚了—那些文官,哪个不是能说会道的?就算理亏,嘴上也不会认输。
要不然,为了不和群臣打嘴仗,万历皇帝当年怎么会干脆躲着不上朝呢?
而他的爷爷,那位同样被上了“天下第一奏疏”的嘉靖皇帝,不也是靠少露面、动不动就打廷杖来对付那帮大臣吗?
可是眼下呢?太子这一出手,愣是把甄演逼得进退两难。
他参太子的两条罪状,全都被太子一一驳了回去,而且还有摆事实,讲道理,驳得理直气壮。
看来这一次,自己这个当爹的是用不着亲自下场了。
说实话,乾熙帝是真不想亲自下场,—他心里有点虚,很清楚一旦自己开口,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看着神采飞扬的太子,他的目光又下意识地落在其他几个儿子身上。
老大还算平。
哎,这孩子做事莽撞,虽然是皇长子,却不是当储君的料儿。
这回倒挺老实,虽然没有帮忙,却也没有拖太子的后腿,也算不错了。
至于老三……哼!
真以为这全天下,就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吗?
他那点小动作,朕这个当爹的能看不到么?
纯粹是自作聪明!
老四一向自诩有大局观念,这一次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
老九和老十两个蠢货,这次虽然还是蠢得一如既往,但不管怎么说,好歹也算替朕这个当爹的出了点力……
十根手指头还不一样齐呢,更何况,这俩家伙,对自己这个当爹的忠诚和拥护,还是经得住了考验,态度和立场绝对没问题。
念头转了一圈,乾熙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甄演的身上。
甄演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但太子的话,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太子说“陛下宽大为怀”,莫非,这次失败之后,乾熙帝并不会杀自己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心跳就快了几分—要真是这样的话,那……
虽然不敢确定,但是太子既然这么说了,他就赶忙接话:“多谢陛下宽仁,多谢太子殿下!”
沈叶笑了笑:“甄爱卿不必谢,你敢于仗义执言,敢于向陛下递‘天下第一奏疏’,说明前朝有海瑞那样的’神剑’,我大周同样也有。”
“眼下,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这柄‘大周神剑’来做。”
说话间,沈叶一挥手道:“周宝,把我准备的另一张统计图挂上来。”
一听太子说自己是“大周神剑”,甄演心头一颤。
他上这道奏疏,本意是学海瑞搏个名声,可他自己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博一个前程。
而不是真像海瑞那样,心系天下苍生。
而且,他参的是太子,按理说,太子应该对自己恨之入骨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称为“大周神剑”。
还和海瑞相提并论!
自己不如海刚峰远矣!
太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不过,不管心里有多慌,他也明白:到了现在这一步,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周宝带着几个人,手脚麻利地收起那份关于京察的统计表,然后又把一大幅白布挂在了墙上。
甄演抬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两张表,一张写着“前朝税收和官绅数量变化”。
而另外一张,则是“本朝税收和官绅数量变化”。
两张表上,一条曲线拉得老长,另一张上,却短了一截。
乾熙帝一看,眉头微皱,他没想到,太子在批驳甄演的时候,竟然还准备了这一手。
他立马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这是要推甄演做“大周神剑”,然后一剑斩向最让他头疼的税收改制问题。
一旦这一剑挥出去,那么,“天下第一奏疏”的事儿,自然就没人盯着了。
毕竟,税制一动,牵动的是全天下士绅的利益,有谁愿意把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呢?
想到自己能摆脱“天下第一奏疏”的困扰,乾熙帝心头一松,看向太子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赞许。
可是,再细看前朝那张表—官绅数量一路涨,交税的地却越来越少。
税收从开国时的巅峰,一路下滑,到了最后一任皇帝的时候,税收就腰斩了大半。
很多人说前朝灭亡于收不上税,所以才崩溃,看来不假。
再看本朝的图表,乾熙帝心里更不是滋味—如果按照这个趋势继续发展下去,大周怕是还不如前朝活得时间长。
这让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自诩是一代“圣君”的乾熙帝,实在难以接受。
本朝的税收,怎么能不如前朝?
那他这个皇帝……
乾熙帝在看,马齐也在看!
看着这张表,马齐的脸色越来越沉。
作为户部尚书,税收的底细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改,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这等于是和全天下作对,谁碰谁死。
而现在,太子把这个表亮出来,分明是想搞一个大的,到时候,一个不好,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就要被弄到架子上烤。
这是他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就听沈叶开口了:“甄爱卿,这两幅图,一张是前朝的税收对比图。”
“而另外一张,则是本朝的税收对比图。”
“你看前朝,承平日久,官绅日多,可是前朝的税收,却是越来越少?”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听到这话,甄演的嘴角抽了抽,他中过举人,倒也不是一天天只知道死读书的人。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呵呵,还能因为啥?还不是因为不纳税的人越来越多吗!
而且,这些人置办的产业也越来越大,他们想方设法的避税,最终才造成了这样的结局,朝廷能不穷吗?
可是,如果得罪了这帮人,那可比给乾熙帝上“天下第一奏疏”还可怕。
毕竟,乾熙帝是要面子的人。
而这些人呢?他们却能穷尽一切手段,杀人不见血啊!
自己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够看的。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却又不敢说。
沈叶替他说了:“原因很简单,是因为很多税收,官绅是不用交的。”
“而越来越多的财富和土地朝着官绅集中,可是这些官绅却不交税,以至于到了前朝后期,前朝只占天下财富不到一成的人,却承担着比定鼎之时更多的税。”
“这样的结果,就是朝廷越来越穷,以至于最终轰然倒塌。”
说到这里,沈叶郑重其事地道:“我们绝对不能步前朝的后尘,所以我们一定要改变。”
“因为再不改,大周的下场说不定还不如前朝!”
“而改变这一切,并不容易。不论是父皇还是各位大学士,都会受各方牵制。”
“所以在这种时候,就需要一柄‘神剑’,劈开这条死路!”
说到这里,沈叶目光灼灼地看向甄演:“而你,就是这柄推动改革的’神剑’!”
“大明有海瑞,而我大周,同样有神剑!”
听到太子把自己的位置,一下子提升到了劈开一切的神剑上面,甄演觉得太子这是要让自己去死啊!
如果自己提出来,取消官绅们的全部特权,那岂不是……
就算自己死了,恐怕也得被人从坟地里刨出来,挫骨扬灰啊!
他这个时候,真的是怕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着八皇子的方向看去,心里呐喊,八皇子,当初你找上我,就是为了让我干这个吗!
绕了这么大一圈子,你的真正用意都在这儿等着我了吗?
实际上,不只是甄演发懵,在场的大学士和部堂大佬,一个个也都目瞪口呆,彻底傻眼了。
太子在这个时候,居然提出了改革税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