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手里可没兵,如果京师十万大军跟着他去山西,怕不是他刚抄了家,就要被狗皇帝拿去了。
牛金星轻笑一声,“此事易耳。”
说着又蹲了下来,手沾泥浆在地上画出潦草地图。
而后先是指向川蜀一带。
“闯王且看,此地为巴蜀,自古便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说法。”
“而此刻大西王六十万大军,正被左良玉等明军追赶着,由湖广向巴蜀逃窜。”
“若我修书一封,将京师战报和我师败迹夸大一番,送至大西王手中,顺王您说大西王会作何打算?”
“给俺们报仇?”郝摇旗稀里糊涂的说了句。
李自成牛金星二人同时失笑。
后者先解释道,“自顺王斩杀罗汝才贺一龙二人后,大西王早就吓破了胆,要不然岂会远遁巴蜀?”
“大西王自己知道,他的部队照着咱们大顺军差远了,若我们将此次大战的过程和结果夸大一番,大西王只会更加惊恐。”
“到时定会不顾一切的往巴蜀赶去,我刚刚说了,巴蜀有天险所阻,极其难攻。”
“若真让大西王遁入巴蜀,那便是尾大不掉,巴蜀又是大粮仓,你猜现在英明神武的崇祯小儿会不会急?”
“到时仅大西王一人,便能牵扯朱明半壁江山!”
“那不是还有一半吗?”郝摇旗不解。
牛金星手指缓缓转向北边。
“此地为建州三卫,自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十三副兵甲起家,一统女真后,整个北地都烽烟四起。”
“至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以七大恨为由,起兵伐明,至此北境诸番蒙古诸部俱皆应从。”
“自此,天启、崇祯年间,朱明重兵皆在北,辽响花费不计其数,才堪堪将建奴挡在山海关外。”
“而今关宁军回师勤王,整个北地除了咱们大顺军外,便只有京师还有可挡建奴的军队。”
“只需让出喜峰口,建奴定当大举入关,届时便可将朱明剩下的半壁江山牵扯住。”
“五年之内,无人可撼我大顺!”
李自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
牛金星的话语给他展开了一个新的大门。
若如此这般,那他还真的可以东山再起!
至于北地和四川的百姓吗……
关他屁事?
那又不是他大顺的地盘,不该他管。
“郝摇旗。”整了整身上战甲,李自成再次回到那个未到京师前的大顺王状态。
“持孤令牌,火速前往居庸关待命,居庸关内尚有守军五千,但多是降军,定要带老营弟兄控制住军权,收拢溃兵,然后四下派出游骑,将能联系上的大将都传至居庸!”
“末将得令!”郝摇旗轰然跪地。
而后挑出一匹马力尚佳的战马,朝居庸关方向疾驰而去。
李自成也没多待,带着剩余亲卫和牛金星一起,沿着郝摇旗的轨迹赶路。
一连行进二十余里,沿途不断有溃兵汇入。
这些满脸血污的老营兵见到闯字旗时,眼里的死灰又泛起火星。
“王上!是王上!”
当第十七拨溃兵跪倒道旁时,牛金星依旧勒马点验,“回来八百七十三人了,尽是田将军麾下的老营铁骑。”
李自成跑这么快,也只有老营骑兵才能赶上。
李自成望着那些仍挂着箭囊的轻骑,喉头滚动。
这些本该撒出去遮蔽战场的精锐,如今却像丧家犬般蜷缩在山坳里。
至于田见秀,李自成牛金星二人都没去问。
因为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看着不断汇聚的老营兵,李自成心情稍好了一点,只要这些老弟兄还在,他就不怕。
转身对最先归队,已经恢复些许体力的老营骑兵说道。
“劳烦众弟兄再回一趟,告诉没回来的弟兄们直接去居庸关,凡归队者每人赏银二十两,咱到时候煮饺子接大家伙!”
牛金星刚想劝阻,他们又没有现银。
却见那些溃兵突然挺直腰板。
领头的哨总撕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狰狞的刀疤,“额们不要银子!只要王上带着打回京师,活剐了狗皇帝!给俺家田将军报仇!”
“好!咱答应你们!”
“谢王上!额们这就去!”哨总吆喝一声,带着几十骑再度折返。
也就是这时,后方也传来马蹄声。
郝摇旗的亲兵浑身是血,马鞍上拴着颗须发戟张的人头,“居庸关降军千户私通明军,已被郝将军阵斩!”
李自成却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跟明军打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清楚这些个明军的状态了。
哪边风大往哪倒。
带着越来越庞大的队伍,李自成继续往居庸关赶去。
而就在他身后西南三十里,便是刘宗敏的所在地。
只不过他的运气,并没有李自成好。
足足四千多铁骑将刘宗敏部团团围困在一处山坳中。
刘宗敏的枣红马人立而起,这位曾在大同手刃三总兵的悍将,此刻竟控不住缰绳。
身边三千老营已不足八百,每个人的铁甲都凝着暗红血痂。
严重透支的体力,连腰刀都握不住。
看着围而不攻的明军,刘宗敏不屑大笑,反手扯掉残破的披风,“儿郎们!狗日的官军是想抓活的回去换赏啊!能答应吗?!”
八百老营当即回应,“不答应!”
刘宗敏颔首,调笑般说道,“既然不答应,那就跟着俺一起上路呗,还能有个照应啊!”
“哈哈,好!反正王上给俺家分了十五亩好田,俺爹娘饿不着了!”老营兵符合道。
“那就行,没算跟着闯王白拼命这么多年,弟兄们,咱下辈子再聚!”
铁骑这边,领队千户穿透烟尘,“刘贼!此时投降,陛下还可以留你一条全尸!”
话音未落,刘宗敏已带着八百残兵冲杀而来。
只可惜连刀都挥不动的他们,根本破不开重甲。
马蹄下多出了一团团肉泥。
闯军第一大将就这么静静的陨落。
而一直声名不显的袁宗第,虽然是最后逃亡的,但人数却保持着最多。
当牛皮靴踩进紫荆关时,身后三万多步卒已散作七股。
分别驻扎在路上的村庄内。
既能阻击追兵,也能节省时间。
他用兵一向求稳,就算是败了,也要层层布置。
只是现在,袁宗第也拿捏不准接下来该干嘛了。
笔尖在塘报上悬了半天,墨汁滴在“折损七万”四字上,晕开团团黑影。
李自成生死未卜,七十万大军毁于一旦。
大顺朝内还有多少将领可活还是个未知数。
自己还要写这份塘报吗?
或者说,这份塘报递给谁?
城楼下,五万流民正在哄抢粮车,有个瘦小子被踩断了腿,还在往嘴里塞带血的麦粒。
十几个山西口音的队正扯着守门亲兵,“说好的入城发饷!凭甚克扣俺们口粮!”
袁宗第烦躁之下,直接掀帘而出,冲着城下大喊一嗓子,“明军追来了!”
顿时,再无杂声响起。
袁宗第这才回到城楼内,将塘报捏成一团,转而看起舆图来。
而如此种种情况,还发生在京师方圆百里内的各处。
闯军人太多了。
光是流民便可以塞满整个京师,更不要说还有各路大将带领的亲兵老营。
……
德胜门外十里战场,朱由检踏着红泥来回巡视。。
五军营总旗王二虎正带人清点尸首,将每具甲胄一一掀开,清点战损。
远处护城河上浮尸载沉载浮,像是给这座古城系了条血色绶带。
“陛下。”
黄得功来到朱由检近前,将塘报举过头顶,“此战阵斩流寇七万余众,俘获十三万四千人,我军.”
喉结滚动两下,“五军营伤亡两万七千人,三千营折损九千,玄甲骑.还剩两千三百。”
朱由检抬脚跨过一片尸骸,表情无悲无喜。
远处民壮正用钉耙将尸首拖向壕沟,血腥混着硝烟直冲鼻腔。
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后,才开口说道,“也就是折损三成?”
“末将无能,请陛下治罪。”黄得功赶忙下跪请罪。
别说因为折损过大要请罪了,之前因为没有战功或者没能及时扩大战果被砍的将领还少吗?
朱由检望着眼前谨小慎微的黄得功,微微摇头,亲自将他扶起来,并拍掉其肩上的浮土。
“此战大胜,虎山为首功!何须请罪?”
说罢又转头游走起来。
突然了却一桩心事,没有了之前的紧迫感,朱由检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而为了救他这一条命,却死了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