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二娘轻嗯了一声。
当夫妻二人携手出现在前厅时,瞿泰正捧着茶盏出神,见到盛装打扮的符二娘,他连忙起身行礼。
“劳瞿内侍久候。”符二娘微微回了一礼。
李奕领着妻子至府门外,瞿泰带来的华盖马车已经等候多时,数十名宫人候在一旁,仅看规制就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
瞿泰解释道:“这车驾是宫内贵妃才能有资格乘坐,皇后娘娘对郡夫人是恩隆至极啊。”
李奕当即拱手说了几句感谢皇后隆恩的场面话,随即亲自扶着符二娘上了马车。
然而做完这一切,李奕并没有送别的意思,反而让人牵来一匹马,翻身跨上马儿,一副准备随行的样子。
瞿泰疑惑道:“李都使这是?”
“拙荆有孕在身,在下不太放心,倒是让瞿内侍见笑了。”李奕拱了拱手,“不过瞿内侍还请放心,在下将拙荆送到魏王府邸,只在外面等待,不会扰了皇后殿下的圣驾。”
瞿泰闻言不好再说什么。
对方乃是位高权重的禁军大将,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内侍宦官能得罪的,况且也只是陪着一起到府邸门口而已,确实挑不出什么刺来。
符二娘并不知道自己丈夫要陪着一起去,听到李奕二人的谈话,连忙从马车的窗户探出头,见到李奕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顿时甜甜一笑,便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叮叮……”马车外面挂的琉璃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宽大的车厢内,打磨的十分光滑,实木的独有的纹理、自然而清新,鼻尖能嗅到木料发出的清香。古色古香的车帘子微微晃动,上面绘制的花纹图案也似乎流动起来。
符二娘靠坐在车内的软垫上,脸上的甜蜜笑容不自觉的溢出,不仅只是即将见到大姐的喜悦,更夹杂着夫君关爱自己的那种甜蜜。
思及夫君看着自己时,眼神中投射出的怜爱、关切,她只感觉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
符二娘觉得这次去见大姐,一定要好好感谢她给自己物色了这般好的如意郎君……从小大姐就对自己关爱有加,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法子给自己。
但再好的稀奇玩意儿,都比不上大姐给自己寻的夫君,真是上天赐予自己最好的礼物。
符家在东京的府邸,大门外已是十步一哨五步一岗,禁军亲卫和开封府派来的衙役,已经控制了府邸的内外。
不过并没有见到专属于皇后的仪仗,想来皇后还没祈福完赶过来。
李奕率先翻身下马,然后走到马车旁,等符二娘弯着腰走出来,他便把大手伸了过去。
在这么多人面前,符二娘脸色不免微红,但还是温柔的将柔荑放到李奕的手中,扶着自己夫君的胳膊下了马车。
瞿泰上前行礼,一脸笑容道:“皇后娘娘暂时还未到,还请郡夫人入府稍候。”
符二娘转头看向自己夫君,李奕拍了拍她的手道:“二娘只管进去,我在外面等你,见过皇后殿下我跟你一起回家。”
他如今才刚出征回来,还有好一段清闲日子,军中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处理,不去衙署没什么大不了,索性准备陪在这里等着符二娘一起回家。
这时瞿泰好意提醒道:“李都使若放心不下郡夫人,可以暂到偏厅等待,到时娘娘和郡夫人叙完话,老奴再去通知李都使。”
李奕摆手道:“皇后殿下召见拙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劳瞿内侍为我费心,我在府外找个地方等着便是。”
若是等会儿皇后到了,他这个外臣待在偏厅,肯定不方便到处走动,还不如在外面随便找个地等着,以免进了府邸干坐着熬人难受。
符二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跟着瞿泰进了符家宅邸。
李奕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随即带着李汉超和几名随行亲兵,找了个不远处的茶肆,坐着喝茶闲聊等待。
半个多时辰后,皇后的车驾终于到了符家宅邸,排场倒是颇大,李奕坐在茶肆远远瞧着,却并没有看到皇后的身影。
毕竟皇后的身边围满了宦官宫女,几乎密不透风,能看得到就见鬼了。
及至黄昏,符二娘总算从符家的宅邸里出来。
李奕的耐心差点都被消磨光了,也不知道姐妹俩有什么好叙的,从中午叙到黄昏……不过想想姐妹二人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能叙这么久说明姐妹情谊确实很深厚。
李奕快步迎了上去,走近时却发现符二娘眼圈微红,显然是哭过的模样。
他连忙握住符二娘的手,低声问道:“二娘这是怎么了?”
符二娘掏出绣帕按了按眼角:“只是数年未曾见过大姐,一时间有些失态。”
她说着又扬起笑脸,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多亏有大姐做主,让妾身遇见了夫君……嘻嘻,大姐向我保证了,说是暂时不会让夫君再上战场,要让夫君安心的在身边陪我。”
李奕闻言神色一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自己身为禁军的大将,肯定不是皇后一句不让自己上战场就能决定的,这里面要说没有皇帝的意思,可能吗?
有些事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但皇后作为皇帝的枕边人,自然能得知皇帝的某些安排。
暂时不让自己上战场……那岂不是攻南唐之战没自己的份了?
符二娘没察觉李奕的情绪变化,犹自继续道:“原来官家是要准备御驾亲征,所以大姐才特意去大相国寺祈福。不过大姐也真是的,打仗是男人们的事,她非要跟着官家一起去……”
听到皇帝要御驾亲征,李奕顿时默然,历史上柴荣三次率军亲征南唐,这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想要把南唐彻底打服,不是一两次战役就能达成,而打南唐又是统一天下至关重要的一步。
不论是出于巩固自己威望的考虑,还是为了能稳妥的取得胜利,柴荣必定是要亲力亲为,绝不会轻易把机会让给其他武将去增加政治声望。
等等……皇后也要跟着皇帝一起出征?
李奕突然意识到什么自己忽略了符二娘的后半句话,他连忙追问道:“二娘说皇后也要一起出征?”
“是啊。”符二娘点头道。
“大姐说去年官家去打汉国,她在宫中每日提心吊胆、度日如年,只能日日吃斋念佛为官家祈愿,真是太磨人了……这次官家御驾亲征,大姐准备要一起去,可以照料官家的起居,心里也能更踏实些。”
李奕闻言没有说话,在记忆深处搜寻了一番,本来模糊的印象逐渐在脑中清晰,他突然想到了很关键的事情:大符后会早死!
随着自己的身份地位逐渐提升,他每天都要考虑许多事情,特别是眼前最切身的东西,难免会疏漏一些暂时不重要的关节。
历史上关于大符后的死因没有定论,但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世宗柴荣要亲征南唐,大符后劝阻未果,坚持随行照顾皇帝。
然而时值酷暑,又逢暴雨,一番折腾让大符后染病,回到东京汴梁后病情加重,不久便不幸离世。
虽然这种说法未必可信,但眼下突然得知大符后真要陪着柴荣一起亲征,那就不得不让他心底涌现几分凝重。
想到这里,李奕不免低头看向符二娘。
他心道:历史上在大符后病故之后,柴荣续弦了符二娘,这才有了后来的小符后。
如今“小符后”成了自己的妻子,那若是柴荣想要继续维持和符家的关系,那必然就会再娶……符六妹?
毕竟魏王符彦卿如今总共也就只有三个女儿。
“夫君,怎么了?”符二娘终于注意到了李奕的异样。
“没什么。”
李奕摇了摇头,这种事肯定不能明说,先不说有没有人会相信,单单是“咒皇后早死”的罪名,就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只能私下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阻止皇后一起随军出征。
“走,回家!“李奕拉着符二娘往马车走去,夕阳的余晖映照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李汉超等人立即牵马跟上。
当华盖马车转过街角时,最后一缕夕阳照在李奕的侧脸。
他骑在马上望着那抹渐渐消散的金光,思绪却已飘向远方——赵弘殷的死,大符后的隐忧,还有攻南唐的战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赶在了一起,让他内心颇感沉郁。
第157章 史彦超请喝酒
正如李奕所预料的那般,也如历史记载的一样,皇帝派去淮南前线阻止撤军的使者,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宰臣李谷率领大军回防正阳浮桥,南唐寿州城被围困的局面因此解除。
消息传回东京时,正值皇帝召开朝议,商讨淮南的战事,群臣听闻前线变故,顿时一片哗然。
李奕站在武将的队列里,目光暗自扫视一圈,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他心知皇帝肯定对李谷擅自撤军回防的做法不满,但这一点他并不关心,而且也轮不到他去多嘴,他更在意皇帝接下来的安排。
御座上的柴荣面色阴沉,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击,半响才冷冷开口:“李谷擅自撤军,致使寿州城之围功亏一篑,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见宰相范质和王溥都没开口,大伙也都沉默不语。
李谷毕竟贵为次相,眼下纵然犯了过错,但皇帝并没有直接下诏严惩,反而拿到朝会上讨论,谁能知道皇帝究竟什么心思?
若是贸然开口,不管是落井下石,还是出声替李谷辩解,都有极大的风险。
而且参加朝会的文武大臣虽然不少,但大半人都是到场凑个数的,根本没资格对军政大事指手画脚。
至于剩下少数有资格的人,个个都是人精一般的存在,不是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轻易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柴荣眉头微皱,刚想张嘴再说什么,却见一位须发半白的小老头儿突然出列。
正是当初曾在灭佛之事上,指责李奕“造杀孽”的侍御史左承思。
他一脸肃然道:“陛下,李相此举虽有保全浮桥之意,但未得圣命便擅自撤军,实乃违抗军令,若不严惩,恐日后诸将效仿,军令难行!”
侍御史在诸御史中的地位最高,眼下后周没有专职的御史台正副长官,即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所以侍御史左承思都已经站出来,当即殿内便有几名御史也跟着纷纷附和。
御史们本就负责纠察内外官员、肃正纲纪,由他们出面来弹劾宰臣李谷也算职责之内。
但这时也有其他谨慎的大臣提出异议:“李相乃是宰臣,又兼前军统帅,若贸然问罪,恐动摇军心。不如先召回东京,问明缘由再作定夺。”
随即大臣们便分作两派,争论是否立马严惩宰相李谷的罪过。
柴荣微微闭上眼睛,想到了高平之战时,李谷被乱兵所迫,宁愿逃入山谷差点饿死,都没有投降汉军。
以及自己反攻北汉,对方鞍前马后,在统协驻地兵马、后勤的调运方面,尽心尽力的办事。
听说李谷当时一天只吃一顿,更是只睡一两个时辰,没日没夜的操劳,整个人都瘦了快二十斤。
柴荣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去年为自己巩固皇位出过力的人,他都记在心里,而且也都一一提拔重用。
宰相李谷明显也是有大功的,这事柴荣心里明白,让他对李谷有更大的宽容度。
柴荣心道:李谷办实事的能力很不错,年轻时也是文武兼备的人才……可惜年纪大了终究失了几分锐气。
他觉得这事自己也有一定责任,先前派李谷为攻打淮南打头阵,就是看重了对方在后勤和统协人员方面,都有很强的经验和能力。
再加上柴荣不想轻易放权给武将,这才折中让李谷顺带管着前线兵权。
但有利就有弊,毕竟不是专职武将出身,打仗方面还是差了一筹。
然而眼下不是想着惩罚李谷的时候,数十万人马如今还在淮南的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当要以稳定军队人心为主,李谷暂时肯定不能轻易召回。
柴荣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殿内众臣,最终落在王溥身上:“王卿,此事你怎么看?”
王溥作为宰执重臣,深度参与国政大事,显然明白皇帝的心思,当即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李相撤军之事虽有不妥,但眼下淮南战局未稳,若贸然撤换主帅,恐给唐国可乘之机。不如先令其戴罪立功,待战事稍定后再行论处。”
柴荣微微颔首,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但眼神中的冷意仍未消散:“既如此,便依王卿所言,暂留李谷之职。再命李重进率军加紧赶往正阳,支援前军御敌。”
从寿州城下撤军的事已经无可挽回,如今最紧要的就是不要再出纰漏,正所谓进军容易退军难,当务之急就是要保证军队的安危。
柴荣纵然对李重进有诸多防备,但对于这位表兄打仗的能力,他还是认可的,目前淮南前线战事不明,让李重进赶快去协助也算多个保障。
反正指挥权还是在李谷手里,李重进只管听命作战就是,其它的事对方也插不上手。
王溥肃然应诺,却听皇帝又道:“南征非一日之功,唐国也不是蜀国能相提并论的,所以趁着冬季淮河水浅好渡河,朕要亲率大军到淮南前线督战,尽快让战事有个了结,以免拖得太久横生枝节。”
柴荣的话不像是询问意见,更像是在说:朕即将要御驾亲征,正式通知你们一声,大伙儿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皇帝亲征肯定要带着大批的文臣武将随行,能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大臣里有不少都要跟着。
对于这件事,倒没人发表什么反对意见,皇帝的性格大伙儿都清楚,当初御驾亲征高平之前,资历名望都很高的宰相冯道出来阻止,差点都把皇帝给惹炸毛。
现如今柴荣的威望早已超越刚登基那会儿,朝臣们谁敢跳出来触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