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第78节

  相比之下,无论朱晃公子是不是真的幽州朱家子孙,确实不重要了。

  以王景崇这样的地位,他看上了朱公子的未婚妻,那朱公子也只能老实退让,将田四娘让出来。

  安、高、崔、尹四贵客一时间心中大为痛快,他们对把到田珺的朱公子,本不会有什么好感,只是不想得罪幽州朱家才携礼受邀。

  没想到凭空杀出来一个现任的成德节度使,这简直是把朱公子的颜面摁在地上打!

  若非不敢在王景崇节度使面前孟浪,四人怕已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场中的婢仆们纷纷心道完了。

  在他们眼里,朱公子烧了他们的卖身契,是天大的好人,好人本该有好报。

  可他们实在想不出朱公子斗得过王景崇节度使的法子。

  除非将朱公子的祖先,通义郡王朱滔复活转来,重新放上卢龙节度使的位置,不然谁还能抗衡王景崇的地位身份?

  连田队正也面露喜色,一双招子跟个贼一样转。

  这朱公子将他三个爱子打成重伤,被王节度修理再好不过。而且婚事一成,他就成了堂堂成德节度使的岳丈!

  幸亏昔年没答应严家刺史公子的求婚,原来更好的还在后边哩。

第100章 殴节度三拳

  “哈哈哈哈哈……”

  朱温双眸精芒骤绽,逼视着王景崇节度使,而后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张扬,如要冲破天云。

  王景崇反淡定起来:“有什么好笑的?朱公子莫非是保不住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失心疯了?”

  安郎君、高郎君、崔公子、尹郎君四人暗暗点头,只觉王景崇节度使所言极是。

  朱公子门第势力,被王节度全面碾压,甚至连自己好不容易追到手,拿到他们面前夸耀的魏州之花田四娘,也要被王节度横刀夺爱。

  这般大笑,除了无能狂怒失心疯,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没想到朱温止了笑声,神色变得镇定如秋水。

  “王节度所言,有三可笑。”

  王景崇神色微动:“三可笑?哪三可笑,你给本节度说说看?”

  话音未落,朱温的身形已化作一道飞电,扑向王景崇,令王景崇猝不及防。

  “赵国公是罢,常山郡王是罢,成德节度使是罢?”

  “节度,节度,狗脚节度!”

  王景崇根本想不到,众目睽睽之下,朱公子竟悍然出手。

  堂堂成德节度使,一下就被揪住领口,按倒在地。

  一记老拳轰砸上王景崇面门,王景崇只觉山根塌陷,鼻血陡然涌满鼻腔,弥漫的殷红令他要闭过气去。

  “为免王节度说我不讲道理,朱某人就来好好跟节度使说道说道。”

  “王节度忝列封疆大吏,却是承袭祖荫,没有拿得出手战功。唯以二十出头时参与征讨明教教主庞勋闻名。那一战实是风帅收得大功,王节度则被打得单骑奔逃,朝廷可怜王节度出兵辛苦,赏了个赵国公。王节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笑一也。”

  其实那一战时,王景崇相当年轻,带兵不多,是跟着当时的魏博节度使何全皞之兵马去的。但和魏博军一起被打得惨败,仓惶遁逃,也是事实。

  又一拳轰上了王景崇左颊,只打得颧骨疼痛欲裂,面颊肿胀如山。

  “王节度又夸耀自己回鹘血统,但唐人谁人不知,三十五年前,名帅石雄以三千骑破你回鹘大军十万,阵斩你回鹘末代可汗乌介。你等君父之首,今天还挂在长安城明德门城楼之上!破国亡家的回鹘杂种,窜逃内地,侥幸窃取要藩,有何可称道?可笑二也。”

  第三拳直接轰在王景崇眼眶上,令他本就略陷的眼窝越发凹陷下去,眼中迸血,差点连眼珠子都给打得蹦跳出来,淋漓鲜血顷刻糊了双目。

  “至于王节度的天家血统……据朱某人所知,我家珺妹曾祖母也是公主。谁家强盛一时,便能娶个公主入门,到衰微时,一钱不值!以此夸耀,便以为是自家血脉高贵,可笑三也!”

  听到这话,田队正突然回过神来,是呀,咱家大母不也是嘉诚公主?只是家族衰微得太厉害,没脸提罢了!

  说完这一切,朱温在全场呆如木鸡的气氛中,抓起田珺的手,向门外猛冲而去。

  王景崇被打翻在地,满头昏沉,朱温的话却被他一字一句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字字诛心!

  他并不能说朱温只是不讲武德,悍然偷袭,因为在文斗上,他一样被对方驳得一败涂地。

  朱温和田珺已骑上庄子门口拴着的两匹健马,切断拴马绳索,如箭飞驰出去。

  严公子望着田珺窈窕背影,神色复杂。

  但朱温的堂堂话语,依然随风飘入院中。

  “小爷确不是什么幽州朱晃。宋州败泰宁节度使齐克让,蕲黄斩宣武节度使穆仁裕。冲天大将军黄巢麾下,义军落雁都都将朱温,正是在下!”

  “人不是牲口,哪用得着什么名种名血!老子出身草野,凭着智勇,也能横行天下。”

  “王景崇小儿,若想报仇雪耻,休得连累旁人。可提兵至大河以南,你我决一生死!”

  整个园子里,所有人都怔住了,说不出半点话来。

  只有遍身灰尘,满脸污血的王景崇节度使,好一阵后晃晃悠悠地站起:“给本节度追!一定要把那个混账小子拿回来,给本节度碎尸万段!”

  王景崇很快带着亲兵追了上来。

  “小子留下狗命!”成德骑兵竟是跑得比朱温和田珺骑的快马更快,尽是西凉出产的高头大马。

  “你这次又做了什么布置?”田珺已经完全信任了朱温的智谋,用蛇矛抵挡着身后射来的利箭。

  “看看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群山之间,陡然杀出两彪人马,黑旗黑甲,犹如泥犁狱中杀出来的鬼骑。

  两支骑队顷刻杀入王景崇亲兵当中,绞出两道血泊的切口。

  本来就被朱温打得鼻青脸肿的王景崇,又被一个高大的玄甲骑士一刀斫下,砍断胫骨,口中吐血,伏鞍落荒而逃。

  “朱温小子,给本官等着……”王景崇仓皇逃窜还不忘放一句狠话。

  但他如今首先要考虑的无疑是自己的性命。

  “你没带这么多人吧?这帮救兵哪里来的。”田珺疑惑道。

  “傻瓜,只是换了衣服,就连你们魏博镇的兵马也认不出来了?”

  “我帮师尊打理情报网的时候已经掌握了河朔这帮城狐社鼠的黑材料。”朱温又道:“王景崇两年前煽动兵变对付魏博韩简节度使的证据,早派人送到魏州节度官署去了。”

  黄巢和王仙芝这样的大野龙蛇,拥有的情报网相当可怕,掌握着大小官员的许多黑料。只不过王景崇撞上门来,迫使朱温将有关他的材料给动用了而已。

  这番王景崇就算能逃出生天,也再不敢踏入魏州地界了——不然韩简节度使一定会摘下他的脑袋。

  田珺心中大喜过望,心知这下王景崇连魏博都不敢再来,遑论迁怒田家?得罪了韩简,魏博镇的一草一木,王景崇是别想再碰了!

  “韩简节度使也实在该感谢我。”朱温大笑道:“要不是我把那些东西给他,他怎么可能知道王景崇这个一口一个韩大哥的‘好兄弟’,竟然想要夺他的地盘和性命!”

  两骑快马在魏州的田野上飞驰,很快没入茫茫的荒原当中,无可寻觅。

  “是不是很痛快?”朱温向田珺大笑道。

  “痛快极了!”田珺笑颜如花,蜜色肌肤折射着正午的阳光,越发显出活力美态,仿佛一尊女神。

  “但你可没向我全说实话。”朱温道:“严公子没你说的那么坏。”

  “我也没说假话啊。”田珺突然有些局促。

  “这倒是,只是想不到像你这样的笨蛋,也说话只说一半。”

  一件事情如果只说一半,性质就相当不同。

  “原来你也有青梅竹马。”朱温微微一笑。

  “算不上,又不是两三岁就认识的。”田珺哼一声道:“我八岁的时候,在魏州各家墙上到处乱窜,一不小心摔进他家的院落里了。”

  “后来你就说要嫁给他?”

  “八九岁说的话,哪能当真?”田珺否定道。

  “一个六岁孩子,从小被关在深院天井之中,突然看到一个比他大两岁,漂亮得跟仙女一样的姊姊从天而降,会怎么想?”

  朱温有些感叹道:“但这位严公子犯蠢的地方就在于,他觉得自家门第比你家高多了,就不考虑你的感受。”

  “韩君雄节度使的幼女,比他大十二岁,病得快死了,要他娶进门冲喜。如果严家不从,马上被节度使灭门。”

  韩君雄节度使是现任魏博节度使韩简的父亲,韩家千金则是韩简的妹妹。

  “于是他跟你说,先做一两年妾,等韩家千金病死了,再把你扶正。”

  “我觉得,你这个笨蛋当初还是对他小子有点感情的。”

  “没有!”田珺矢口否认:“姑奶奶不喜欢这种娘娘腔,只是起初想着也不太讨厌他,嫁给他又能给家里弄不少好处,谁曾想他要委屈姑奶奶做妾!”

  “任性。”朱温评价道。

  田珺不答,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放在别的许多女孩子身上,确实称得上任性,一点不管家族的利益。

  “严公子真算个痴情人,哪怕过了整整五年,他依然想着你,尽管你当时马上与他绝交,还抽了他耳光。”

  “他和韩家千金压根没有过夫妻之实,至今也无妻妾,就算你不肯回去,他也承诺帮咱们摆平一切麻烦……”

  朱温本来准备收拾的对象,是祖上曾屠过宋州的尹郎君。至于请来严公子,就是让严公子帮忙收拾残局的,早就通过气了。

  没想到王景崇节度使路上缠住了自己的好友严公子,硬要凑上来送脸上门。

  “只不过想让严公子安抚住王节度,恐怕有点难度。”朱温又道:“所以我只能找韩简节度使罩你们田家了。”

  “他自己怎么想无所谓。当年他惹我不开心了。”田珺说着,眼神有点落寞。

  “其实你这样的任性挺好。”朱温叹息道:“因为我当年比你任性多了,想听我的故事吗?”

  田珺愣了愣,她当然发现朱温是个有故事的人。

  “讲吧,我很想听。”

  她确实很好奇朱温的过去。

  “我和醒香并不算严格的青梅竹马,我认识她的时候都十七岁了。”朱温说着,突然陷入悠长的回忆中:“但其实我们仍算是孩子,对于世上很多事都不懂。”

  许多人二十岁不到,就结婚生子,但他们心智其实并没有质变,只不过是孩子被迫去抚育比自己更小的孩子罢了。

  “我和她一直互相当朋友,哪怕曾一起游历过南到苏杭,北到河朔的土地。”

  “因为我们都那样骄傲。”

  “有一天,我又偷偷摸进她家,被她阿爷张蕤刺史叫住了。”

  “张蕤刺史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不知道。”

  “张刺史说自己一生为官清正,但愿意为了我去动用关系,给我弄个前程。我却说既然如此,就不要让刺史公一生的清正之名白璧微瑕。”

  “张刺史却告诉我,他积劳成疾,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这样寒门出身,一旦人不在,家族的人脉权势,便会须臾清零。”

  说到这里,朱温自嘲地笑了起来:“很愚蠢很任性吧,大人都说到这一步了,我却还执拗地不想靠别人。”

  “张刺史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当年能做到这个位置,除了比所有人更努力之外,还有相当的运气。而我想要走他走过的路,是不可能走得通的了!”

  “我却没想到,那是张刺史留给我的遗言。”

  “我出去办一件事,回来时便得到消息,刺史公病逝了,醒香与她阿娘一起离开了宋州,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本来给我留了信,但却被风刮走了。”

  “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没再有过任何联络,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一直不肯主动告白,让她埋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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