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被丁零人全灭了吧?”刘遵脸上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表情,没让他领兵出征,怨气不小。
“闭上你的乌鸦嘴。”刘道规经历了大风大浪多了,早就练成了处变不惊的心性。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斥候没打探到任何消息,就说明人没有事。
手下的几员“大将”,王元德王仲德兄弟文韬武略,刘广之性格沉稳,刘遵刘黑罴骁勇无畏,但毛德祖也是智勇双全之人。
当初迎战泰山诸贼,他一人就斩杀了张佛奴和白龙子。
骑兵不是步卒,神出鬼没,翟魏想捉住他没那么简单。
不过两天之后,毛德祖两手空空的回来。
刘遵更是抓住机会极力嘲笑,“空着手也有脸回来,你若是不行早点换人。”
毛德祖并未辩解,只是拿出一张牛皮,上面密密麻麻的画满了鲁、泰山二郡的地形图,上面甚至还标注了敌军的兵力,驻守的将领。
刘道规眼睛一亮,“德祖此物可抵千金!”
毛德祖面不改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行有些匆忙,属下只摸清了鲁郡和泰山郡的虚实,西面高平任城二郡尚不得知,属下建议选拔细作,渗透北面诸郡。”
“我回头让曹家的人扮作商贾北上。”
形势瞬息万变,没有斥候和细作,就像人没有眼睛和耳朵一样。
休整了两日,骑兵再度外出,刘道规给他们多加了一项任务,尽量摸清当地的地形和守军情况,说不定将来就能派上用场。
曹家也准备了一支商队,顺着桓公渎向北渗透,收集各种消息。
刘道规现在万事俱备,只看慕容垂什么时候出手。
从他以往的战绩不难看出,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致命,这一次在黎阳屯集七万步骑,图谋必定不小。
而且翟魏一直就像牛皮膏药一样,专跟慕容垂过不去,翻来覆去,一直牵制燕国。
翟钊一上位,便立即率军攻打邺城,袭扰阳平、清河诸郡,试图从燕国身上咬下一块肉,被击退后,又跟慕容永眉来眼去,两边对慕容垂形成了夹击之势。
如果这一次不能灭掉翟魏,燕国就会陷入战略上的被动。
但慕容垂就像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一直在黎阳按兵不动。
连续一个月,连小规模接触战都没有。
不过他们的这种对峙倒是便宜了刘道规。
翟魏要防守漫长的黄河,不断从南面抽调兵力和粮食。
这段时间,刘道规的骑兵倒是突飞猛进,带回来的俘虏、钱帛、牲畜越来越多,奴隶都增加到两千三百余众。
眼看要进入五月,长期对垒,翟魏有些扛不住了。
毕竟只是一个七郡之地、三万户的小国,立国也才五年,根基过于薄弱。
慕容垂虽然立国时间也短,但河北当年本就是前燕故地,充斥着大量鲜卑人,怀念慕容恪,视慕容垂如父,治下胡夏人口少说也有七百余万。
翟魏能抵抗这么多年已经是个奇迹了。
刘道规预感决战就在这一两个月内。
但就在这个时候,袁鹤的文牒送来,催促刘道规速速返回广陵。
似乎南方也将有大事发生。
“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刘道规叹了一声。
“咱们现在兵强马壮,还回去受那口窝囊气作甚?依我看就留在兰陵,先吞鲁郡,再吃下兖州、青州,杀上河北,干掉慕容垂,兄弟们扶你上去!”
刘遵狂上了天。
刘道规骂道:“你这厮是不是小时候被狗咬了,狂病发作?”
其他人纷纷笑了起来。
刘遵梗着脖颈,“我又没说错,当年祖逖一百部曲北上便收复了中原,咱们有一万人马,还怕个鸟。”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形势不一样。”
一万人马,真正能上阵的也就一千六百幢兵。
能拿下鲁郡,刘道规就烧高香了。
如今的中原大地,遍地都是胡人,即便留下来的晋人,对晋室已经没有多少归属感,这一点从曹家身上就能看出来。
当初慕容绍一个有名无实的兰陵太守,曹腾云摇着尾巴俯首听令。
八十多年来,北方晋人已经习惯了胡人君主的统治。
慕容恪、苻坚在时,颇有善政,太元十二年(387年),慕容垂派慕容德、慕容隆南征,青、兖、徐三州郡县坞壁闻之,多归附之。
毛德祖道:“翟魏实力不济,然则士众强悍,皆有死战之心,慕容垂未必就能轻易灭了翟钊。”
王元德劝道:“北府才是彭城刘氏根基所在,既然江左有事,参军当立即回返。”
离开了彭城刘氏,离开了北府,刘道规什么都不是,北府随便一支人马上来,兰陵就要易手。
八幢根基太薄,还谈不上基业。
这一点上刘道规没有糊涂,如果预料不差,江左应该也要开席了。
安排好各种大事小事,刘道规带着刘遵快马返回广陵。
整个广陵城已经戒严,刘道规掏出中兵参军的凭信方才入城,大街上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不时有骑兵快速奔过。
刘道规连公廨都没回,直奔司马衙署。
袁鹤板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刘道规。
弄得刘道规一头雾水。
过了半天,袁鹤才道:“荀信之和桓道真五日之前遇刺。”
这两个祸害早就该死了,刘道规心中一喜,荀信之一死,自己欠下的几万缗债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简直是双喜临门,早就看荀信之不爽了,动不动就翻个白眼儿,没想到也有今天,也不知是哪路豪杰所为。
但袁鹤眼中掠过一道精光。
刘道规一愣,“司马不会怀疑是属下所为吧?”
袁鹤没有回答,眼神越发犀利,“上一次桓承之之死,有人翻了出来,王恭限我半个月内交出凶手。”
第139章 上席
刘道规准备回来吃席的,没想到自己要被人弄上席……
司马道子和王恭斗法,竟然着落在征虏军府。
看袁鹤的火烧屁股的模样,王恭应该是抓到了他什么把柄。
他是司马道子的人,麾下一千二百前部精锐,征虏军府下辖的七千军户也在他这个司马的控制之下。
王恭和司马道子斗法,一时之间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但这些爪牙就倒霉了。
连王国宝、王绪都说杀就杀,更别提荀信之、桓道真、袁鹤这种落魄士族。
刘道规心中暗骂一声,袁鹤这厮是想将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
这也是他们的常规手段。
“属下以为,即便司马交出凶手,王令君也不会放过司马。”刘道规实话实说。
王恭要的是征虏军府,而不是凶手。
再说荀信之和桓道真是桓家的爪牙,恭插上一脚,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那你觉得我现在怎么办?”
荀信之、桓道真的死,也刺激到了袁鹤。
刘道规绞尽脑汁,仔细回想整个过程和江左形势,首先,司马道子杀王国宝兄弟二人,已经向王恭低头,王恭还这么咄咄逼人,司马道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其次,王恭没有兵戎相见的决心,不然现在建康早就换了人。
最后,征虏军府对司马道子非常重要,当初桓冲经营征虏将军府,本就是为了制衡京口而存在的,司马道子一定不愿征虏军府落入王恭手上。
司马道子手上的筹码已经不多了,东有征虏军府,西面只剩下豫州庾氏。
刘道规拱手道:“司马如今掌握征虏军府,广陵与京口隔江相望,依属下之见,可一面向相王求援,一面搪塞王恭,以拖待变,静候时机。”
只要王恭不派北府军来攻城,事情就没有那么严重。
王恭想以势压人,恰好,司马道子手上捏着小皇帝,掌握权柄,大义名分都在他身上,又刚刚向王恭低了头,王宫绝不会在此时派军攻打广陵。
袁鹤背着手,踱来踱去,若说他对司马道子多忠诚,也不尽然,都是为了自己的家族。
以前躲在桓弘屁股后面,还可以掩人耳目,但现在桓弘当起了甩手掌柜,一下子将他顶到了前面,暴露在王恭的刀口之下。
桓弘关起门来,整日声色犬马,夜夜笙歌,反而将自己置身事外……
袁鹤停下脚步,似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我已经让人快马入京,若能平安渡过此劫,我定向相王保举你,接替我为征虏司马,汝当全力助我!”
荀信之死了,征虏长史空缺,怎么又变成了司马?
“多谢司马抬举!”刘道规装作满脸感激之色,心上不以为然,只当他画了一个大饼。
目前而言,袁鹤还不能倒下,换上王恭那边的人,日子更不好过。
只要熬过了今年,一切都会变好……
辞别袁鹤,刘道规这才返回公廨。
高珣和孟干之等候已久。
“桓道真和荀信之平日这么低调,怎么会被人刺杀了?”刘道规一进门便问。
能在广陵城中刺杀这两人,刺客的实力倒也不俗。
孟干之道:“正要向参军禀报,是……蒯恩所为。”
“竟然是他?他为何杀桓荀二人?”刘道规揉了揉太阳穴,整天这么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比在兰陵还要耗心力。
也难怪永嘉之乱后,北方那么多次机会,士族门阀都没有北伐,内斗就已经耗干了他们的精力。
孟干之道:“两月前,蒯恩多次与刘毅接触,属下以为定是刘毅主使。”
受过荀信之白眼的,不止刘道规一人,刘毅也被荀信之害的非常惨,在坑里面扑腾了好久才爬上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毅这个时候杀他,的确是个好机会,桓家不敢追究,王恭贺司马道子只会借此事斗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毅还真是神通广大,能让蒯恩为他刺杀荀信之、桓道真二人。
高珣忽然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荀信之贺桓道真都是桓家的爪牙,他二人一死,必定刺激到桓氏,荆州不日就有剧变!”
刘道规听的头皮发麻,江左这群人还真是会玩,弄得这么复杂。
征虏军府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各种牛鬼蛇神都在蠢蠢欲动。
某种程度上,刘毅跟自己是同道中人,都想推动形势的发展,搅动江左的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