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见势不对,掉头钻入深山,只怕他的头颅现在也堆在氶城之北。
白龙子回望身后气势汹汹的大军,“张兄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姓刘的虽然厉害,手上不过五百北府军,其他的都是些流民。”
“所以咱们只要先控制住曹家,占领氶城,姓刘的便插翅难飞,事成之后,咱们再杀入曹家,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是更好?”张佛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曹家。
他身上的血海深仇,曹家也有一份儿。
“哈哈哈,还是张兄想的周到。”
周围贼酋一阵哄笑,乌烟瘴气。
“听说曹腾云有个女儿,细皮嫩肉,诸位兄弟万万不要与我争。”支姓胡酋满脸淫光。
“凭什么就归你?他娘的,见者有份!”
“对,见者有份。”
“你们这帮禽兽,还是人乎?要我说干脆一人分一块儿,免得坏了咱们兄弟的义气。”白龙子跟着凑热闹。
“哈哈哈,罢了罢了,曹家其他女眷也不少,不用盯着一个。”
烧杀淫掠,一向是他们的强项。
氐秦崩溃这几年,不知有多少南下的流民惨死在他们手上。
闹了一阵儿,支姓胡酋道:“张兄,这刘牢之就在西边的沛郡,万一他忽然领兵杀来,咱们可就惨了。”
贼人之中,有不少是氐秦溃军。
苻坚“混六合为一家,视夷狄为赤子”,军中容纳了不少胡人。
只是淝水战败后,这些胡人立即反叛,不念任何旧情。
眼下他们又抱上了慕容家的大腿,自以为背后有燕国支持,便肆无忌惮的南下。
“放心,只要咱们动作够快,刘牢之来了又能如何?”张佛奴这两个多月一直在观察中原形势。
洛阳战云密布,中原大战将起。
刘牢之的两万北府军这个时候若是掉头向东,不仅无法牵制鄄城一线的翟魏大军,还会敞开腹部,亮出彭城,给东平一线的八千燕军骑兵长驱直入的机会。
没了彭城,刘牢之的这两万北府步卒就是无根浮萍,将重蹈当年桓温的枋头之败。
淮水之南也向燕国敞开了大门……
张佛奴知道自己被慕容绍利用,但他不在乎,只要能报仇,哪怕将人头送给慕容绍也愿意。
他虽姓张,相貌与中原人一样,但身体里面流着的却是胡人的血,其祖乃石勒麾下十八骑之一的张曀仆。
“听张兄的!兄弟们,今日入氶城,酒肉、女人、钱帛一样不少!”白龙子大吼一声。
贼寇们士气大振。
几骑斥候飞奔而来,“报,曹家送来一百头猪羊,求我等不要入氶城!”
白龙子大骂:“才一百头猪羊?曹腾云这厮是痴心妄想。”
攻打麓水陂是报仇雪恨,但贼人们想要烧杀淫掠,必然离不了氶城。
“曹腾云这厮一辈子都这么不爽利。”
其他贼酋也骂骂咧咧。
张佛奴却脸色一变,“当心曹腾云耍心思,不可大意!”
几个贼酋都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闻言无不警觉起来,各自号令部众,加强防备。
前方平野上,一杆“曹”字大旗缓缓向前,旗下十几人赶着一群猪羊。
“看来真是送猪羊的。”白龙子望向张佛奴。
张佛奴一只独眼远眺周围,平野起起伏伏,河流蜿蜒,树木苍翠,“未必,骑兵都散出去,小心驶得万年船。”
白龙子手向后一招,百余骑分成十几支,奔向四面八方。
其他贼寇则原地列阵。
其中几支人马颇为精悍,最前排的十几人虎背熊腰,穿着黑色铁甲,手中握着的也是长柯斧、大戟等重兵器,煞气冲天。
这五千贼军展现出来的气势,并不比氶城的曹家军差,装备也强于麓水陂的幢兵。
过不多时,骑兵陆陆续续返回。
都没侦查到敌人的踪迹,张佛奴这才派人去接收那一百多头猪羊。
“回去禀告曹城主,我军不会进入氶城,只会采买些粮草军械,让他不必担心。”张佛奴声音温和,如果不看他那张脸,会觉得是一位得道高僧,令人如沐春风。
“多谢张将军,家主说了,只要灭了刘道规,以后每年多供奉五石粮食给诸位。”
“才五百石……”
白龙子满脸不悦,却被张佛奴拦住,独眼盯着曹家子弟,“前几日见曹城主感染风寒,不知病势如何?”
曹家子弟一愣,“家主并未生病,张将军是否记错了?”
张佛奴挥手,“看来是某记错了,去吧。”
“告辞。”几个曹家子弟转身就走。
待他们走远,贼酋们围拢过来,“张兄不是说让兄弟们入氶城快活,为何又答应曹腾云不进城?”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我不这么说,曹家如何放松警惕?传令全军,加快行程,今夜攻入氶城!”
张佛奴一直觉得自己输的非常冤,根本就没想到麓水陂来了一个愣头青,二话不说,提着几百人马就敢进攻地势险要的青光寨,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这一次,他要让曹腾云和刘道规付出血的代价,整个兰陵郡也要陪葬……
第91章 动员
“贼人防备森严,属下一时找不到机会。”扮成曹家子弟的毛德祖满脸歉意。
“贼人竟如此谨慎,倒是我小瞧他们了。”刘道规原准备半路上伏击贼军,只是没想到他们广撒斥候,行军极为谨慎,根本找不到机会。
曹霁道:“贼人既然说过不会入城,可从长计议。”
“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倍道而行,怎么可能放过氶城,放过你们曹家?这分明是欲擒故纵!”刘道规没有他那么天真。
曹就像案几上的一块肥肉,不仅刘道规惦记着,贼寇也垂涎三尺。
何为贼?贝与戎也·。
提着刀劫掠财物,无恶不作,谓之贼也。
刘钟拱手道:“小弟建议放他们入城,关门打狗。”
刘道规虽未与张佛奴谋面,但不难推测出此人极其狡诈,不是个容易对付之人。
对方有五千人马,入城之后烧杀,惊扰百姓,反而无法控制形势,弄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道规踱了两步,上一次攻陷青光寨,靠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靠的是北府军精锐。
如今曹家部众与自己手上的人马加起来,两边兵力差距其实并不大。
己方最大的优势是以逸待劳,对方则是远道而来,必定疲惫,而且还是一支联军,刘道规不相信这些贼寇能精诚团结,一致对外。
这不符合人性,也不符合贼性。
“张佛奴要跟咱们耍花花肠子,咱们就一根肠子通到底,全军出击,堂堂正正的跟他们厮杀一场。”
刘道规扫了一眼众人。
“贼军人多势众……”曹霁脸色一变。
“他们人多我们就不多么?你曹家有四千余众,将城中的青壮集合起来,再加上我们的人马至少有七千余众,还怕他们做甚?”
曹家已经向刘道规妥协了一次,曹腾云被连夜送往星光寨,曹家上上下下将希望寄托在刘道规身上,也愿意听刘道规的调遣。
如果整个氶城动员起来,根本就不惧城外的贼寇。
“别人都杀上门来了,你曹家还想当缩头乌龟吗?”刘遵粗着嗓门吼道。
周围曹家子弟都低下了头。
刘道规心中一叹,难怪曹家一直不上不下的,守着氶城的一亩三分地,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连血性都快磨没了,还不如城外的流民。
“想要活命就要奋力一战,从现在起城中的一切归我调遣!”
大敌当前,刘道规也懒得跟他们啰嗦了。
一连下了三道命令,第一条,将城中所有的盔甲和战马集中起来,凑出一百五十骑兵,盔甲全都分给北府军和幢兵。
第二条,打开城中府库,召集城中青壮,愿出战者,每人五升粮食。
第三条,一颗贼头换三升粮食。
曹霁脸色难看起来,这么一来曹家就要被搬空了。
刘道规看出他的心思,“如果城破,你曹家不仅要被搬空,还会鸡犬不留,你活着,钱粮才有用,若是人没了,要那么多钱粮何用?用了多少钱你记个账,算是我借你的,等以后发达了再还。”
曹家虽然臣服了,但还不太适应。
刘道规这么说是为了安他们的心。
总之先打赢这一仗,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欠的债越多,说明与别人的利益捆绑越坚固。
这一战打赢了之后,刘道规在兰陵的声望将如日中天,不信曹家还敢来要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曹霁终于点头了。
他点头,曹家子弟都动员起来,挨家挨户的敲门。
“贼人来袭,参军说了,只要愿意出战,每人五升粮食,一颗贼头再换三升。”
“去不去看你们自己。”
“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以后再想发财,就没有这等好机会。”
大多数曹家部众还是认同刘道规的,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城池都被攻破了,别说钱粮,他们的父母妻儿也难以保全。
“什么,还有这等好事?”
“快快快,老大老二把菜刀和斧头带上,咱家还有一副弓箭,都带上……”
刘道规的三道军令,仿佛三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即掀起了巨浪。
怂的只是曹家父子,而不是氶城百姓和曹家部众。
淮河两岸一直都是战争的前沿,杀来杀去。民风极其彪悍。
一个贼头换三升粮食,加上出战的五升粮食,若是运气好些,多杀几个,就是一两月的口粮,这种好事天下罕有。
城中百姓的热情立即被调动起来。
对粮食的渴望远远超过了对贼人的恐惧。
事实上,刘道规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借鉴武悼天王冉闵,他的一道杀胡令,黄河两岸杀声震天,无日不杀,无月不战,几百万胡人尸山血海……
如今形势相差无几,贼人们大军压境,如果不反抗,就要任贼人宰割。
这年头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血性,缺的只是一个率领他们的人。
所以祖逖只凭一百多部曲,就能在北方杀出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