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伸出手指道:
“第一,便是权贵横行,司法难断,宗室、外戚违法,官僚子弟滋事。”
“宗室外戚多居开封,习惯强占民宅,纵奴行凶,若是秉公执法,必然遭到报复,若是纵容,必定被御史弹劾,你打算怎么办?”
“自是依照大宋律法判罚。”
崔立刚想说不对,紧接着又听到:
“然后我会把案件上移,交给开封府尹。”
“额,嗯。”
崔立连连点头:“稳妥,这很稳妥。”
宋煊的举措便是依法定责。
然后案件正常移交复审。
最终是抓是放。
仇恨以及弹劾,都转到开封府尹陈尧佐的头上去了。
因为这是他这个开封府尹的职责所在。
宋煊又给崔立倒酒:
“那第二点呢?”
崔立倒是对宋煊有了些许信心:
“第二点便是行政掣肘,多头管理。”
“你开封县与开封府是重叠的,关键你一个知县不能调动厢军,还要承担更多的赋税、治安等考核。”
“最为棘手的便是东京城几乎时时刻刻都容易发生火灾,你无法调动厢军,那你这个知县便会因为救火不利被问责。”
“新官上任三把火,别人给你放三把火,你都遭不住的!”
别看东京城地势低洼,容易发生水灾,可是经常会闹火灾的。
东京城城市结构以及人口密集,是非常容易爆发火灾的。
首先便是打破了唐代的坊市分离结构,形成了大街小巷屋宇相连,再加上人口流动频繁且成分复杂。
无意的失火与人为的纵火事件层出不穷。
茅草屋顶以及木墙的建筑。
街道两侧酒楼、香药铺、蜡烛店等易燃商品集中,樊楼那也是五座三层木楼相连,一旦失火,很难救援。
不光如此,他们还私搭乱建,侵占街道,阻碍救火通道。
晚上没有什么宵禁,甚至是灯火通明,就更容易着火。
再加上佛道节日燃灯,各种节日燃灯。
因为东京商业竞争激烈,甚至会有商户故意纵火骗保钱。
大宋已经存在火保钱制度。
别说民间容易失火,就算是大宋皇宫,那也是遭受了无数次火灾。
比阿房宫还要奢侈的玉清昭应宫,那也是被火给烧毁了,扑都扑不灭,最后两千六百多间房子,就剩下俩完整的。
“第三点便是水灾。”
崔立说完火就是水,这俩灾祸就是悬在东京城这座繁华都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每年夏季都是会要闹水灾的,到时候也是你这个知县全力救灾,工部给你批钱也不那么及时,许多灾民就会闹事。”
“甚至无忧洞的那些人会哄骗这些灾民,到时候无忧洞的势力越来越大,你这个知县还能收到什么赋税来?”
“他们势力壮大了,紧接着便是第四点的治安问题。”
“官面上的人也不给你做脸的。”
“皇城司与禁军,不说能随意逮捕百姓,知县也无权过问,就算他们占用民田,你只能通过户部协调,流程冗长的很。”
“等军营在良田上建起三五年,都不一定能给你解决问题。”
“这就更加引发治安问题,那些村民聚集起来闹事,你能解决?”
宋煊对于崔立的话很是赞同。
在官场上你们本就不是一个体系的,你着急,凭什么要别人也跟着你一块着急啊?
先不说大宋官员上班迟到早退,就是节假日休沐的天数,那也是极多。
要不然怎么说大宋公务员福利待遇,是最好的朝代呢。
“每次遇到灾祸,流民便成千上万的涌入到开封,聚集于惠民河畔搭建窝棚,等着朝庭施粥,等着加入厢军,能够饿不死。”
“稍有不妥当之处,便会引发大瘟疫,东京城百万人口,一旦瘟疫起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这个知县就得抗在第一线。”
崔立悠悠的叹了口气:
“更不用说这个时候米行行头会操纵市场,你敢强行抑制物价吗?”
“你敢强行征商税吗?”
“这个时候更是要维稳的,灾民很容易被鼓噪起来的。”
“还有第五点便是党争牵连,你现在已经陷进去了。”
宋煊听着崔立的话,其实去掉第五点,其余四点,历任开封知县都会遇到的。
“多谢崔相公,这五点我会仔细思索的。”
“好。”
崔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待到第二天,韩琦宴请宋煊等同窗。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吕乐简一脸唏嘘的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南下去参加包兄的婚事了。”
“哈哈哈。”
几个人发笑。
因为包拯家里距离远,大家在去他家乡参加婚礼然后去赴任,时间上来不及。
包拯也忍不住笑了笑:“其实我还是愿意换一个人去的。”
“哎,哎,哎。”
吕乐简当即不乐意了:“包兄,不带这么拆台的。”
“今后书信多联系吧。”宋煊接过话茬:
“毕竟依照大家的官职,这几年也做不到进京述职的那步去。”
“哎,我总觉得跟做梦一样,实在是过的太快了。”
王泰也是一脸的回忆之色:
“我依旧觉得咱们还是在教室里念书,一眨眼的功夫就考中了进士,紧接着就要去当官了。”
“各自奔前程了呗。”
张方平接了一句话茬:“到时候你们在任上多做政绩,兴许就能尽早来当京官。”
“等你们来了,我们俩兴许就出去了呢。”
宋煊接着话茬又补了一句。
“是啊。”
王泰举起酒杯道:“十二哥儿,今后要多注意些,东京城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我已经与我两个哥哥说一声了,他们不说能照顾你,但是有些消息,也会提前知会你一声。”
“多谢。”
宋煊同样举杯。
王泰饮完之后,瞥了一眼吕乐简。
吕乐简只是一味的夹菜,并不敢搭茬。
他堂兄吕夷简那是陈氏兄弟的好大哥,好领袖。
他们与宋煊之间出现利益之争,都不用想吕夷简会帮助谁的。
故而吕乐简也不说那种大话。
韩琦也是给宋煊倒了杯酒:
“十二哥,今后你也多保重,我到了淄州会给你写信的。”
“好。”
宋煊拍了拍韩琦的肩膀:
“其实我倒是不怕什么麻烦,其实有些时候,我发现与人斗,还是其乐无穷的。”
吕乐简瞥了宋煊一眼,没有言语。
他觉得宋煊可能真的适合东京城这块水深火热的地方。
旁人水深火热宛如在炼狱当中煎熬,可是宋煊兴许便是如鱼得水呢!
“哈哈哈。”
张方平先是笑了几声,这才开口道:
“十二哥莫要以为这官场上,还是你以前八岁出来在街上与人争地盘的时候呢。”
“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宋煊两手一摊:“在街上争生活的地方,在官场上也是争生活的地方。”
“别人都说咱们是千军万马才过了独木桥,得以金榜题名。”
“可咱们都知道,如今大宋是不缺进士的,咱们的夫子王洙不也是因为没有一个好的空缺,才被晏知府邀请到书院教书育人的吗?”
“我们初入官场当官,不也就是相当于科举考试,在地方上努力的做出不错的政绩,就相当于考取个好成绩,才能不断的往上攀爬吗?”
“咱们考出来了,谁不想当宰相!”
就算是目前只想着离父母近点,孝顺父母的包拯也说不出口,自己不想当宰相的那话。
毕竟大家不辞辛苦的考中了进士。
而进士的最终目标,不就是成为大宋宰相吗?
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站在文官的权力顶峰了。
谁没有这个梦想啊?
“不用不好意思。”宋煊瞧着他们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