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猜测:“你不是文官,那就是武官。武官来东南一定是为了抗倭的大事吧?”
林十三敷衍道:“嗯,你猜的八九不离十。”
玉娘穿上薄纱衣,恭恭敬敬给林十三磕了个头。
林十三问:“你这是做什么?”
玉娘答:“这是我的规矩。若遇到抗倭的武将,一定要磕头求他替我杀一个倭寇。”
林十三问:“这是为何?”
玉娘答:“我本是嘉兴府海盐县的布商之女。家中虽算不上大富,却也殷实的很。”
“倭寇登陆,闯进我家,杀光了我全家十七口,连我养的哈巴狗都没放过。他们抢光了我家积蓄,又一把火烧了我家宅子。”
“我当时因在尼姑庵祈福,逃过一劫。”
“故,每有武将来睡我,我都给他磕头,求他替我杀一个倭寇。”
林十三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情。他问:“我肩膀上这几处新伤你可知是怎么来的?”
玉娘问:“怎么来的?”
林十三正色道:“倭寇砍的。我来杭路上,途径淮安时与倭寇打了一仗,亲手剁了两个畜生。”
玉娘闻言,眼中浮现崇拜之色。她又给林十三磕了个头:“夏夜漫漫,林公子,哦不,林将军您又身强体壮,后半夜应有余兴。”
“您想让玉娘如何伺候您都成。就算走地安门我都没二话。”
“另外,今夜花船上的一切花销,玉娘分文不取。”
“玉娘是女流上不了战场,又是个下贱人,只能用这种方法支持抗倭。”
玉娘这么说,林十三倒没了色心。
他道:“玉娘快快起来。你放心,我此番来东南,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抗倭。”
玉娘起身:“林将军,我服侍您?”
林十三却道:“免了吧先歇一会儿。”
后半夜,玉娘把林十三当成了自己的亲夫君一般伺候。
翌日清晨,玉娘跟林十三起身,下了食厅舱。她拿出看家本事,做了几样时令小菜给林十三、孙越、胡柏奇当早饭。
昨夜船上四个船娘,玉娘陪林十三,一个陪胡柏奇,两个陪孙越。
孙越累的眼都睁不开了。
吃罢了饭,胡柏奇提议:“咱们回巡抚衙门去睡个回笼觉。下晌去雷峰塔转一转。”
林十三却道:“我得去趟杭州织造局,拜见下杨金水杨公公。”
三人下了船,玉娘一直送他们出了码头。胡柏奇和孙越回了巡抚衙门。林十三则坐着官轿来到了杭州织造局。
织造局监管太监有两个职责。一是管着江南的丝绸布业,替皇帝的私库敛财。
二是替皇帝盯着江南百官的动向。
杨金水昨夜在花船上请四位江南大丝商喝花酒,为的是让他们慷慨解囊,捐出一部分军饷支持前方抗倭。
杨金水别看平日里仗着宫里人的身份飞扬跋扈,谱儿摆的天大。但他骨子里却是个良善之人。
不然吕芳也不会如此看重他。
杨金水将林十三请入了自己的内室。
杨金水笑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无过太监逛青楼。昨夜让你见笑了。”
林十三连忙道:“不敢,不敢。”
杨金水问:“义父给我传过消息了,说你此番来江南,是为了寻找白鹿。义父让我全力支持你。”
“到了杭州织造局,便到了咱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你有任何需求,尽管跟我提。”
“我杨金水就算是钻山打洞,也得帮你的忙。”
林十三千恩万谢:“杨公公如此厚待我,真让十三不知说什么好。”
杨金水却道:“你是义父认的亲外甥,我是他的义子。要论起来,咱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呢。亲兄弟之间就别客套了。”
认个地方权宦当大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林十三借坡下驴,拱手道:“大哥!”
杨金水亲切的唤道:“二弟!”
二人同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杨金水又道:“我听说你带着一百北镇抚司袍泽在淮安与倭寇一场血战,折了六十多。”
“你此番办差若需要人手,我手里有一百多个东厂番役,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全可以归你指挥。”
林十三道:“暂时不必。我过几日要去一趟舟山群岛。胡抚台都安排好了,派水师战船护送我前去。”
杨金水问:“他让你挂五峰船主的船旗了嘛?”
林十三有些奇怪:“五峰船主?”
杨金水解释:“就是汪直。汪直在海上的势力很大。凡是挂了五峰船主旗的船,倭寇、海盗无人敢抢。”
“咱们是自家人,我跟你说个掉脑袋的话。织造局和市舶司的官船,有时出海都要挂五峰船主的旗,求个平安。”
“他若能被胡宗宪招安,嘿,东南倭患平了大半儿!”
林十三问:“早就听说汪直在海上的势力大。没想到大到这个份儿上。”
杨金水解释:“他在倭国有地盘、有钱、有人、有枪。他在倭国萨摩藩松津浦一度自称‘徽王’,定国号为‘宋’,倭国的藩主、大名连个屁都不敢放。”
“若汪直归降,且不说对平息倭患有多大好处。他经营南洋航线日久,与西洋商人往来密切。他即便把手中一半儿的生意交给朝廷,朝廷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皇爷也不至于整日为朝廷财政吃紧而夜不能寐了。”
“可惜啊”
林十三问:“可惜什么?”
杨金水道:“胡宗宪是个做实事的人。最近半年一直在筹划招降汪直。朝廷里那群所谓的清流却乌眼鸡一般盯着他,时刻想给他扣上一顶‘通倭’的帽子。”
“哼!真正通倭的,反而是那些江南士族!你听说过谢迁嘛?”
林十三答:“杨公公说的可是弘治三君子之一,做过内阁次辅的谢迁?”
杨金水颔首:“余姚谢氏乃是大族。谢迁致仕后,在家里专心经营走私贸易。”
“谢家子侄,哪个不通倭?”
“谢迁其人很会投机。大礼仪事件时,他站到了皇爷一边。故无人敢参他通倭。”
“嘉靖十年,谢迁病死。嘉靖二十六年,谢迁后人与倭寇分赃不均。倭寇登陆屠了他全族!”
杨金水喝了口茶,又道:“我给你讲这件事,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在江南通倭的,往往都是那些朝中有人的世家大族。”
“这些世家大族里的高官,满嘴都是什么祖制,什么海禁不可废。”
“呵,实际上他们却是倭寇最大的资助者!汪直就是靠着给这些人当掮客起的家。”
“如今汪直想投靠朝廷。那些人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林十三连连感慨:“听杨公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原来东南的症结在这里。”
杨金水越说越起劲,直接开骂:“我焯朝廷里那群聒噪乌鸦的祖宗!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顾东南百姓的死活。忙不迭的给抗倭下绊子。”
“我大明堂堂上邦,若没有那些人掣肘,早就平了倭患!”
“我就不明白了,那群人都是两榜进士出身。难道他们的四书五经都读到狗肚里去了嘛?”
林十三跟着骂:“徐党误国啊!”
杨金水却话锋一转:“也不能一概而论。徐阶手下还是有干实事的人的。譬如台州知府谭纶,他便是徐阶一手提拔的。”
“但谭纶在抗倭之事上出了大力。”
“俞大猷、戚继光是胡宗宪的人。台州之败后,徐党的言官欲用奏疏淹死他们。是谭纶上疏力保,俞、戚才只被看押,没被言官们阴死。”
“你此番来东南,若与谭纶有了交集,你记住,此人值得信任。”
林十三道:“我记住了。”
杨金水又道:“至于杭州城里的那个巡按王本固,你得躲着他些。此人身后站着整个都察院。他又是个爱鸡蛋里挑骨头的家伙,疯狗一般。”
“他最擅长的事,就是时时刻刻占着一个‘理’字。”
杨金水真真切切将林十三当成了自己人。
他跟林十三畅谈了两个时辰,把江南形势,哪些人值得信任,哪些人是乌龟王八蛋讲了个清清楚楚。
林十三受益良多。中午杨金水请他吃了一顿便饭。谈到下晌他才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去。
下晌,林十三回到了巡抚衙门。
胡柏奇迎了上来:“我爹给你找的那个去舟山的帮手——陈璘到了。”
胡柏奇引着林十三来到客厅。不多时,二十多岁的陈璘走了进来。
只见这陈璘身穿水师百户服色,容貌甚伟,皮肤黝黑。
胡柏奇道:“这位陈百户是广东韶州人。自小便跟着父母在海上讨生活。若论行船远海,海上作战,嘿,他是行家里手。”
陈璘一开口一股粤地腔:“我系陈璘,唔该過。啊,就是请林传奉多多关照啦。”
林十三笑道:“好说,好说。”
转头林十三又对胡柏奇说:“既然陈百户已经到了。明日我们便启程去沿海吧。”
胡柏奇颔首:“你们可以走陆路去松江府华亭县,从华亭县登船去舟山群岛。”
“呵,徐次辅的老家就是华亭县。你可以见识见识,咱们那位大贤相在华亭有多少土地。”
本书已改名《锦衣绣春入上林》
第115章 李时珍与郑若曾(四千字章)
林十三跟胡柏奇商定,明日离开杭州前往松江华亭,从华亭出海去舟山群岛。
商议完后,胡柏奇道:“我爹又给我派了差事。让我接待一个姓毛的海贼。林大哥,我不陪你们了啊。”
胡柏奇也够辛苦的。胡宗宪发挥小儿子所长,把府衙一切接待贵客吃喝玩乐之事都交给了胡柏奇。
小胡每日有待不完的客,吃不完的饭,喝不完的酒,睡不过来的女人。
他走之后,林十三拿出了一张海图,问陈璘:“陈百户,咱们去舟山可有危险?会不会遇上倭寇?”
陈璘侃侃而谈:“胡抚台给咱们调拨了一条小福船。可容百人。载炮十门,铳二十支。若论单打独斗,倭寇的八番船不是咱们的对手。”
听陈璘这么说,林十三的心里在打鼓:单打独斗倭寇不是对手?若倭寇的船不止一艘呢?
就在此时,胡宗宪领着一个清瘦男人一个肥胖文士走了进来。
胡宗宪道:“正好,你们都在。这位是李时珍李先生。这位是郑若曾郑先生。”
林十三愣在了原地。天下谁人不知神医李时珍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