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使却道:“师兄,稍安勿躁。人家是吕公公的外甥。咱们即便给颜色也得暗着给。”
胡大使眼前一亮:“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已经有主意了是吧?”
曹大使笑问:“整个西苑,皇爷最看重的宠物是哪个?”
胡大使答:“自然是那金龟。”
曹大使道:“我听说,吕公公把侍候金龟的差事给了林十三。”
胡大使愤愤然:“哼。能在皇爷面前露脸的差事,吕公公自然要照应自己外甥。”
曹大使笑道:“若林十三露脸不成,反把屁股露出来了呢?”
胡大使来了兴趣:“怎么说?”
曹大使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金龟丢了.”
半月之后。
出了正月便是大春。京城的天气一日赛一日暖了起来。
朝廷之中,严党和徐党围绕沈炼参劾事件斗得不可开交。
徐党言官天天在西安门前搞跪谏,保沈炼。
这让嘉靖帝很是烦躁。幸好他时不时去太液池观观金龟,能够舒缓下心情。
严党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控制的吏部卡着徐党王本固外放浙江巡按御史的文书不放。
这些朝局大事暂时与林十三师徒无关。
林十三升官发财纳小妾,尽享齐人之福。
孙越升官发财休老婆,也是志得意满。
这日清晨,林十三跟孙越在值房办了一件本职公事。
三个暹罗人和一个通译进得值房。这三个暹罗人是新来驯象所做象奴的。
暹罗一直是大明的藩属国。与隔壁的安南不同,暹罗一直对大明父国礼敬有加,明、暹两国从未发生过战争。
驯象所中有不少象奴都是暹罗人。
三个暹罗人给林十三行了礼。林十三师徒又给通译行了礼。
因这通译是礼部主客司的一名主事,是正六品文官,姓徐。
京中懂暹罗语的人不多,故徐主事屈尊当起了通译。
为首的年老暹罗人“萨瓦迪卡,卡昆卡”说了一大堆。
徐主事道:“林总旗,这人说他有法子让小象在画纸上作画。”
林十三惊愕万分:“小象作画?小象的四蹄又拿不住画笔。”
年老暹罗人解释,小象是用象鼻插画笔。
林十三笑道:“以前只听说过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今日头一回听说象鼻子插画笔装画师。”
“徐主事,你问问他如何驯小象,使它能够作画。”
徐主事一通问。年老暹罗人说出了他极度血腥的驯象作画之法。
先将小象与象群分离。在小象的脚掌上钉一枚钉子,让其不能四脚站立。并将它关进一个四根巨木组成的象桩中。
这是为了去其野性,使之驯服。
然后造一柄象钩。即一根木棍前挂一个铁刺倒钩。
象的心智与四五岁的孩童相似,且记忆力超群。
驯象人会找一名画师,在小象面前作画。
随后将画笔硬塞进象鼻里。人的鼻子里塞根小木棍尚且痛苦,何况小象?
这时,驯象人会喝令小象学着画师,用象鼻控制画笔作画。
稍微有不对,驯象人立即用象钩在小象脑袋上拉个血口子。
驯象人不断教,小象不断学。等到半年后,小象在挨了几百几千象钩后,就学会了象鼻作画之法。能够在人面前独自作画。
徐主事翻译完,脸上露出憎恶的表情。
林十三亦有些愤愤然:“他这哪是驯象,分明是虐象。”
“小象作画是很稀奇。能博得皇爷和后妃们一笑。”
“可皇爷敬天修道。道家讲道法自然,认为人和自然万物皆同源。”
“若让皇爷知道小象作画是受虐而成,那不得龙颜大怒?”
徐主事附和:“道家讲道法自然。儒家讲的则是仁爱。此等驯象法暴戾无仁。我译的头皮都发麻。”
林十三跟徐主事商议:“这三个象奴满身戾气。留在驯象所大不吉。”
“您是否跟礼部的上官们禀奏一下。打发他们回暹罗老家?”
徐主事夸赞道:“看来林总旗也是个良善之人。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林十三道:“嗯,什么叫奇技淫巧,这三个暹罗人所说便是典型的奇技淫巧。咱大明不稀罕。”
徐主事领着三人离开了值房。他们前脚刚走,陈矩像脱缰的野狗一般窜了进来:“林老兄,可出大事了。”
林十三问:“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陈矩道:“最近几日宫中起流言,说太液池那只金龟丢了。”
林十三笑道:“扯淡!三百多斤的金龟怎么会丢?若说它老死了我倒信。”
陈矩道:“可昨日上晌,皇爷泛舟太液池。我提前撒了三桶小清虾,金龟也没浮水。”
林十三道:“这法子不会次次都行得通。或许金龟是在水底呢?”
陈矩“咕咚咚”喝了口茶:“事情坏就坏在,流言从宫内传到了宫外。”
“西安门跪谏的那些清流言官们说,金龟丢失,乃是皇爷处罚忠臣沈炼,引起天怒。”
“金龟丢失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皇爷让吕公公想法子证明金龟尚在太液池中。吕公公让你赶快去西苑。”
林十三心里“咯噔”一下:“侍候金龟就侍候金龟。怎么又跟朝局扯上了关系?”
第97章 抽水太液池
林十三跟陈矩骑着快马,从驯象所一路狂奔至玄津桥前。
林十三察觉到了异常:“怎么跪谏的言官们都不见了?”
陈矩道:“言官不是说天怒导致金龟丢失嘛?皇爷在太液池那边召见他们。只等你证明金龟没丢,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林十三惊讶:“你是说,皇爷和言官们全在太液池那边等着我?”
陈矩道:“不光皇爷和言官,还有内阁诸员,司礼监诸员,部院大臣。全都在太液池那边等你一个人呢。”
林十三听罢,将枣红马栓好,一路小跑过了玄津桥,跑到西安门前。
西安门那边,黄锦正急得来回踱步。
见林十三来了,黄锦失声喊道:“我的林传俸,你怎么才来!”
林十三气喘吁吁的说:“黄,黄公公,太液池那边”
黄锦打断了他:“上到皇爷,下到诸大臣、诸言官都等着你呢。”
“皇爷让吕公公证明金龟尚在太液池,好正人心而靖浮言。”
“吕公公在皇爷面前举荐了你。此番若你能把差事办妥,便能直达天听!”
黄锦领着林十三来到了太液池旁。
嘉靖帝坐在御辇之上,辇门挂着一方青纱。
司礼监诸监站在御辇前伺候。一众内阁成员、部院大臣、御史言官分列两侧。
这阵仗,堪比二十年前的御门听政。
林十三虽说新近得势,那也只是小势而已。见到这大场面,他腿肚子竟开始转筋。
吕芳见林十三到了。高喊一声:“宣北镇抚司总旗、永寿宫传奉官林十三御前问话。”
林十三上前。
御辇内传来一声清脆的铜磬声。“当!”
嘉靖帝在外臣面前从不轻易说话。只是以铜磬声代传圣音。
这样做有两层好处。一,只敲磬不说话能让臣子猜不透。在他看来,让臣子猜不透的皇帝,帝位才稳固。
二,言多必失。年少时,嘉靖帝说几句话,文官们便能从中鸡蛋里挑出骨头,各种“纠正君错”。嘉靖帝那时吃够了亏。
干脆朕在你们面前不说话了,你们总挑不出朕的错来。
铜磬声响过后,吕芳会意,高声道:“林十三,是你伺候金龟嘛?”
林十三叩首:“是。”
“当当”铜磬又响了两声。
吕芳道:“如今京中纷传太液池金龟丢了。你说,丢没丢。”
在大明皇帝和几乎全部朝廷重臣面前,林十三紧张到浑身出汗。
他本来想说“没丢”。转念一想,世间事无绝对。金龟牵扯到了朝局大事。谁知道有没有人从中作梗?
他更不敢说“丢了”。他是负责侍候金龟的人。金龟若丢了,他脑袋也得丢。
吕芳见林十三沉默不言,他高声呵斥道:“明白回话。”
这是一道送命题。但不答更送命。
行下春风,自有秋雨。关键时刻,兵部尚书杨博站了出来。
杨博拱手道:“禀皇上。臣以为,诺大太液池,金龟丢与不丢谁也不能确定。”
“当下的关键在于,让这位林传俸先想法子弄清楚金龟在不在太液池里。”
杨博知道林十三的为难之处,说这几句话是为了替林十三解难。
“当”铜磬响了一声。
吕芳高声问道:“林十三,你可有法子弄清金龟是否在太液池里?”
林十三答道:“有法子。”
吕芳道:“明白回话。”
林十三道:“如今已是大春。天气还暖。太液池的水深只要够三尺,池中的鱼、龟便不会死。”
“今日无风,三尺的水深足够看到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