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党势大。现在还不是与之真刀真枪分生死的时候。”
朝廷之中,一场政潮即将袭来。
惊涛骇浪的政潮,似乎与小小传俸官林十三毫无关联。
只是似乎而已。
翌日上晌。永寿宫寝殿。
嘉靖帝正在批阅几份重要的奏疏。
嘉靖帝不上朝,但绝对不是不理政务。若他真不理政,朝廷大权早就让那些豺狼般的文官窃走了。
他会变成汉献帝。
吕芳在一旁道:“皇爷,今儿是整日子。您这几日心情不快。不如去太液池泛舟?”
嘉靖帝道:“金龟久不出水。泛舟有何乐趣?”
吕芳撒起了谎:“禀皇上。钦天监算过,今日是黄道吉日。利祥瑞见龙。想来那金龟一定会出水拜见您。”
吕芳不仅是大明的内相,更是嘉靖帝的贴身奴仆。
当仆人的,总是想变着法子讨主人开心。
主人开心了,仆人的差事就能好干一些。
嘉靖帝道:“嗯,你看着办。“
吕芳笑道:“皇爷,那老奴这就去安排安福御舟。大约半个时辰后就能预备好。”
嘉靖帝没有说话,埋头看着奏疏。
吕芳走到殿门口,低声对黄锦说:“半个时辰后,皇爷到太液池。那个传俸官靠得住嘛?”
黄锦道:“二师兄放心。高忠的细犬、吴承恩的猴子都是那人寻到的。他是寻宠、玩宠的行家。”
当初麦福、吕芳、黄锦同在兴王府伺候世子朱厚熜,是亲切的师兄弟。
按年龄,麦福最长、吕芳次之、黄锦是老三。故黄锦称呼吕芳为“二师兄”。
吕芳点了点头:“嗯。你先去太液池吧。一来预备安福御舟。二来告知那传俸官准备妥当。”
黄锦在陈矩的搀扶下,挪动着肥胖的身躯三步并做两步出了永寿宫,去了太液池边。
林十三已经在那边等候多时。
黄锦道:“林十三,快,半个时辰后皇爷就到。”
林十三指了指身旁的一条小舟:“属下斗胆,要用这条小舟。还需一人替属下使桨。”
黄锦吩咐陈矩:“你去帮他。”
林十三将那桶小清虾搬上了小舟,又拿了一个水瓢,扔在桶里。
陈矩划着小舟,每往前行几十步,林十三便吩咐陈矩停桨。他则拿起水瓢,从桶中舀出些小清虾,泼在水面上。
密密麻麻的小清虾一入水,立即在水面蹦跶着四散开来。
林十三总使了二十多次水瓢。将整桶小清虾都泼进了太液池中。
林十三心道:金龟见到小清虾,会像屎壳郎见到了屎。半个时辰内定能够浮水露头。
他泼完小清虾,跟陈矩靠岸。站在岸边垂手侍立,等待皇帝陛下到来。
过了好一会儿,嘉靖帝终于在内宦的前簇后拥下来到了太液池畔。
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将嘉靖帝搀上了安福御舟。吕芳、黄锦跟了上去。
林十三离安福御舟有百步远,又按规矩低着头。无缘得见天颜。
嘉靖帝端坐在御舟观景台上。他是修道之人,天天吃丹药吃得内火旺。大冷的天竟只穿了一件道袍。
底舱的小宦们划动船桨,御舟驶入太液池。
嘉靖帝眺望着水上风光,却丝毫高兴不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东南抗倭;北御鞑靼;西北修屯堡;财政吃紧;几个省份的灾荒;还有那不省心沈炼,件件事都让他发愁。
孤家寡人真的不好当。
而太液池里的那只宝贝金龟死活就是不浮水。
大冷的天,吕芳身上急出了汗。他朝黄锦使了个眼色。
黄锦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跳进太液池里求金龟祖宗赶紧现身。
黄锦心中暗骂:林十三你这小王八蛋,等我上了岸怎么收拾你。
嘉靖帝突然开口,对吕芳说:“看来钦天监算得不准。”
吕芳跪倒:“皇爷,老奴老奴”
林十三的法子若不奏效,司礼监的掌印、首席秉笔都得在嘉靖帝面前下不来台。
就在此时,陈洪一声惊呼:“皇爷,南边,南边。”
陈洪这人绰号“喜鹊”。每有喜讯,他总是抢着给嘉靖帝报喜。
每有不好的消息,他则推三阻四。把报信的差事推给黄锦。
司礼监“喜鹊”一开口,必有好事发生。
嘉靖帝训斥陈洪:“大呼小叫作什么?”
陈洪笑道:“皇爷,您往南边看啊。”
第87章 龙颜大悦
陈洪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天上的一块云被吹走,原本被遮蔽的太阳露出了脸,阳光普照太液池。
嘉靖帝朝南边望去。只见三百斤的大金龟浮出了水。它的龟背被阳光一照反射出光芒。真如仙境游出的仙龟一般。
吕芳连忙起身:“皇爷,金龟前来拜见万寿帝君、忠孝帝君了!”
黄锦惊呼:“皇爷您看,金龟正往这边游呢。”
或许那只金龟真有灵性,知道林十三挨冻喝风为它捉虾不容易。金龟想给林十三天大的一个面子。
它边吃小清虾,边缓缓游向御舟这边。
在御舟前三丈远的地方,它突然停下,伸着大龟大鳖反正就是头,伸着个头不断点水。
御舟上响起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皇爷万岁万安啊!”
发出这喊声的是喜鹊陈洪。陈洪继续喊道:“这是皇爷敬天爱民,感动了上天。上天这才派仙使金龟前来叩头拜见!”
“金龟是汉文帝时进的长江。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了。至少也算得上个人间散仙。”
“散仙叩拜皇爷,那皇爷至少也是人间真仙!奴恭贺皇爷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要说拍马屁,陈洪在司礼监里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吕芳和黄锦都被他这一席话说愣眼儿了。
嘉靖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微笑:“胡说。朕敬天爱民是真。说朕修成正果,言过其实了。”
金龟绕着御舟转了足有七八圈。应该是赶巧了,御舟停留之处,正是林十三泼虾泼得最密的地方。
嘉靖帝凝视着金龟,龙颜大悦:“瞧,两个月没见它,它又大了一圈。你们说,它是不是大了?”
陈洪道:“皇爷居于永寿宫,捎带着太液池也有了仙气。这金龟吸了仙气,自然要长大。”
黄锦突然开口:“禀皇爷,金龟绕舟,像是在为忠臣说情呢。”
嘉靖帝收敛笑容,看向黄锦:“哦?”
吕芳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三师弟这是要替沈炼说情。昨夜他不在寝殿当值,不知情形!
黄锦的确是个蠢直之人。蠢直之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憎分明。
黄锦跪地叩首:“禀皇爷,沈炼那人虽形骸放浪又鲁莽。但他的心是好的。他给您上奏疏,是在给您提个醒。”
“小奴请求皇爷开恩,不要杀他。只将他贬谪到保安种田就是。他在保安好好种田,养一养心性。将来必定可用。”
保安,古称涿鹿,在张家口一代。
嘉靖帝问:“为何是保安?”
黄锦支支吾吾:“这”
嘉靖帝质问:“说!”
黄锦道:“禀皇爷,小奴不敢隐瞒。保安镇监军太监是小奴的徒弟。沈炼到了保安,小奴能保他平安,不被奸人所害。”
嘉靖帝哑然失笑:“保安保安,保他平安。合辙押韵。”
“既然黄锦说了,今日金龟绕舟是在给沈炼求情。那朕就给金龟一个天大的面子。”
“只要沈炼上了服辩奏疏,跟朕,跟严嵩认了错。朕便轻饶他,让他去保安种田去。”
黄锦高呼道:“皇爷,圣明啊!”
嘉靖帝不再搭理黄锦,转头看向那金龟。
金龟又伸出龟脑袋,点了几下水。看上去在给嘉靖帝磕头,实际在吃林十三泼的小清虾。
嘉靖帝继续龙颜大悦。一直在太液池上停留了半个时辰。直到金龟吃够了小清虾,沉了水,嘉靖帝才命御舟靠岸。
金龟让嘉靖帝忧虑的心平静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昨夜未睡,朕困了。陈洪,你伺候朕回寝宫安歇。”
“吕芳,你昨夜伺候朕一夜,下去睡吧。”
吕芳拱手:“是,皇爷。”
黄锦道:“皇爷,小奴在太液池这边盯着他们停靠好安福御舟,一会儿再去永寿宫伺候。”
嘉靖帝心情大好:“你最近已经连着在西苑当值了十天。朕赏你两日沐休。”
说完陈洪搀扶着嘉靖帝,上了太液池旁的御辇。
黄锦凝视着御辇缓缓离去。他一拍手:“好!”
吕芳道:“你不该掺和沈炼的事。此事是个漩涡。弄不好会把严党、徐党都给得罪了。”
黄锦问:“二师兄,你不是说徐党会保沈炼嘛?”
吕芳道:“徐党是会保沈炼。可他们要的是沈炼不但不获罪,反而因能言敢谏升官。”
“你建议皇爷贬他去保安种田。不是在跟徐党对着干嘛?”
“严党要沈炼死。你给他说情,还在跟严党对着干。”
“罢了。木已成舟,走一步看一步吧。”
吕芳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金龟拜龙,皇爷许久都没像今日一般圣心大悦了。真是难得。”
“你找的那个传俸官的确有几分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