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存仁答:“四十几个。”
这话更让林十三起疑。京城皆知,六心居的赵家三兄弟把自家生意看得比命还重。这才能让六心居名扬京华。
可如今赵家老大丢了一只鸣虫,竟让一半儿的伙计没日没夜的寻找?生意不做了?
林十三对赵存仁说道:“请带我们去荒院中看看。”
赵存仁领着师徒二人来到了后面的荒院。孙越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怎么找?”
六心居财力惊人,买的三个荒院打通后足有十亩。因尚未除草,称得上是杂草丛生。杂草几近半人高。
孙越问赵存仁:“赵老板,你为何不让伙计们把杂草都割了?割光了不是更方便寻你那盖雄鸡?”
林十三替赵存仁回答:“鸣虫喜杂草而居。在此处丢的盖雄鸡,它应该藏你在杂草中。杂草没了,盖雄鸡会令觅他处,更难寻。”
赵存仁连声夸赞:“十三爷真是行家。”
孙越又道:“捉蝈蝈不是讲究听声辨位嘛?赵老板,你让伙计听着盖雄鸡的虫鸣声,拿小罩网捉回来就是。”
赵存仁道:“这法子我用过了。野蝈蝈倒是捉了十几只。唯独不见盖雄鸡啊。”
林十三道:“刚才说了,盖雄鸡是灵虫。它知道一群人在寻它,轻易不会发声。”
赵存仁焦急万分:“十三爷,你给我透个实底。盖雄鸡能找到嘛?”
林十三笑道:“找是能找到。但我这人从不做糊涂事。你得告诉我,你为何把盖雄鸡看得这么重?为了它连生意都能不管不顾?你若不说实话,我立马就走。”
赵存仁“噗通”给林十三跪倒:“它哪里是虫它是我赵家上下十五口的身家性命啊!他丢了,恐怕赵家在京城再无立锥之地!”
第3章 性命攸关的一只蝈蝈
一只鸣虫而已。赵存仁却说事关赵家身家性命。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林十三将赵存仁搀扶起来:“赵老板,请起。说仔细些。”
赵存仁哭丧着脸,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六心居每七日给严阁老府上送一次酱菜,已经有整整六年。跟严府熟络得很。
严家小阁老严世蕃也爱斗鸡走狗、养虫豢鸽。赵存仁的盖雄鸡在京城鸣虫行斗擂,连赢了九场。这事让严世蕃知晓。
严世蕃随口跟管家说了一句:“告诉六心居的人。下次来送酱菜,把那只盖雄鸡一并带来,借我赏玩赏玩。”
贵人开口,“借”其实就是“要”。
赵存仁心想,一只鸣虫而已。小阁老看上送他便是。跟六心居的生意相比,小小鸣虫又算得了什么?下次送酱菜把盖雄鸡带过去。说不准小阁老一高兴,赏下一锭大金元宝。
万万没想到,三日前盖雄鸡竟逃出虫笼,不翼而飞。
小阁老开金口跟你一个臭卖酱菜的要点东西。你能说东西丢了嘛?
还是你不想给?!
不给我严世蕃面子嘛?
如果用四个词形容严世蕃其人,那便是“聪明狡黠”、“喜怒无常”、“睚眦必报”、“暴戾无仁”。
据说某次严世蕃宴请工部的下属官员饮宴。一位员外郎因病未能赴宴。严世蕃认为是员外郎不给他面子。
他直接授意严党骨干,给那员外郎安了个罪名,判了斩监候。全家男丁发配宁夏。全家女眷罚入教坊司。
员外郎是从五品朝廷命官,不给小阁老面子的后果尚且如此严重。
一个卖酱菜的若不给小阁老面子,不得全家归西?
故赵存仁刚才说那鸣虫盖雄鸡乃是赵家上下十五口人的性命。
赵存仁讲述完一切,林十三狠狠拍了下赵存仁的肩膀:“嘿!你怎么不早找我!”
赵存仁吓了一大跳:“十三爷”
林十三道:“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能救你全家的命,我便积了大功德。不就是一只鸣虫嘛?事情包在我身上。”
赵存仁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现在是午时正刻。酉时正刻我得进严府。三个时辰,您找得回盖雄鸡?”
林十三笑道:“一个时辰足矣。”
孙越的脑袋仿佛又大了三圈:“师父诶,这十来亩荒草,咱要是细细搜寻恐怕得找上十天半月。再说了,二十几个伙计都没找到它”
林十三道:“那是因为伙计们不得其法。用我的法子,一个时辰足矣。”
林十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孙越心里有了底。
这胖厮转头望向赵存仁:“赵老板,我们高小旗说你只出五十两的赏格?十五口的身家性命可不止那点银子吧?”
赵存仁大惑不解:“五十两?我跟贵所高小旗说的是两百两啊。”
很明显,老奸巨猾的高小旗少说了一百五十两。他拿大头,剩下个小头给林十三和总旗、百户分。
林十三心中暗骂了一声:老滑头。
不过林十三倒是不恨高小旗。他觉得高小旗上了年岁,想多攒些银钱养老情有可原。
他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他干不了南北镇抚司那些血腥营生,只能在驯象所里过安逸日子。
高小旗也了解林十三的脾性。他知道,就算林十三从赵存仁处知晓真正的赏格数目,也会看破不说破。
孙越惊呼:“什么?二百两?”
林十三轻轻踹了孙越的肥屁股一脚:“别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赵存仁试探着说:“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赏格.还可以加。”
林十三大手一挥:“不。我从不强人所难。之前说好了多少赏格就是多少,岂能坐地起价?我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做买卖最讲究诚信二字。”
赵存仁拱手:“多谢十三爷。那十三爷.开始找吧?”
林十三大手一挥:“不急!我给你半个时辰。你给我找齐几样东西。”
赵存仁连忙道:“什么东西,十三爷请说。”
林十三道:“晾干的玉泉山竹一根,要小孩手臂粗;锯一柄;开孔钻一把;牛皮绳五寸;金鱼眼大小的羊骨珠子八颗,要打过眼的;一丈长的细棉槐条杆一根;白面一碗;水一桶;五年陈秋露白一碗;青绿豆虫一只;三十六根竖高粱条蝈笼一个;贵号八宝菜四两;白面饽饽四个不,八个。”
林十三所说的东西并不难寻。赵存仁道:“好,半个时辰内,我一定把东西找齐。”
林十三补了一句:“旁的不急。先让伙计把八宝菜和八个白面饽饽送来。”
赵存仁领命而去。
孙越问:“师父,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听着跟蝈蝈一点关系没有啊。啊,豆虫和蝈笼除外。我晓得蝈蝈爱吃豆虫。蝈笼是关盖雄鸡用的。”
林十三笑道:“除了八宝菜和白面饽饽,其余用物皆与蝈蝈有关。”
孙越奇怪:“八宝菜跟白面饽饽与蝈蝈无关?那要来做什么?”
林十三指了指孙越隆起的大肚皮:“八宝菜跟白面饽饽是咱们的午饭。刚到午时,我就听见你这胖厮的肚子咕噜咕噜打雷一般了!”
六心居的伙计先给林十三师徒端来了八宝酱菜和白面饽饽。
八宝酱菜果然名不虚传,清脆爽口,咸甜适中,酱香四溢。用来佐食再合适不过。
孙越就着酱菜“蹚蹚蹚”连吃了六个白面饽饽,吃完一抹嘴,打了个嗝。
林十三惊叹道:“徒弟啊,你可真是个天生的.饭桶!我这一个饽饽还没吃完,你六个饽饽已经下了肚?吃饱了嘛?”
孙越贪婪的盯着笸箩中最后一个白面饽饽:“啊,八成饱。都怪六心居的酱菜太下饭。”
林十三骂道:“得了。最后一个也给你吧。我晌午少吃些,你师母晚饭要做小碗干炸。”
孙越笑道:“嘿嘿,那徒弟我就不客气啦!”说完一双胖手拿起白面饽饽。
二人吃罢了午饭。赵存仁把林十三要的东西找齐,带了过来。
赵存仁道:“十三爷,东西齐了。”
林十三满意的点点头:“好。你走吧。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赵存仁疑惑:“半个时辰后?我寻思在这儿给您搭把手。”
林十三却道:“我寻蝈的本事乃是秘法,秘而不宣,不传外人。”
赵存仁恍然大悟:“对对对。就像我们六心居的酱方,也是不传外人的。我这就回避,半个时辰后过来。”
赵存仁走后,林十三指了指满地杂物:“得嘞徒弟,干活儿吧!”
第4章 发笔小财
林十三先用锯将玉泉山枯竹锯出了八块四寸长、一寸宽的竹板。又用开孔钻在竹板上打了眼。
他用牛皮绳将竹板穿了起来。每块竹板间隔处还穿上了一颗羊骨珠。
孙越卖弄起了学问:“这不是唱莲花落的乞丐用的竹板儿嘛?”
林十三笑道:“没错,它跟乞丐用的竹板唯一的区别就是板与板间多了一颗羊骨珠。”
孙越问:“这劳什子跟蝈蝈有关系?”
林十三颔首:“大有关系。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林十三又抓起一把白面,用木桶里的清水不断地冲洗,用手持续抓捏。
孙越道:“我晓得了。师父你这是在洗面筋呢。可面筋是黏夏蝉用的啊。”
林十三道:“能黏夏蝉就能黏叫蝈。”
面筋被林十三洗出黏性后,他将面筋裹在了棉槐条顶端,又将青绿大豆虫黏在面筋上。
做完这一切,林十三笑道:“万事俱备,寻虫!”
孙越问:“怎么寻?”
林十三没有说话。用手拿起做好的羊骨珠竹板儿。他轻轻晃动竹板儿,只听得竹板儿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像极了蝈蝈叫声。
孙越惊讶:“神了!师傅你手里这劳什子会蝈蝈叫?”
林十三道:“此物名曰‘引叫’,是宋时贾似道为宋理宗寻极品鸣虫所制,知道的人不多。两年前我用了一只好画眉跟南城虫行一个老人口中得知此物做法。”
(附:蝈蝈引叫器图)
孙越问:“它能发出蝈蝈叫声有何用?”
林十三道:“引叫所发乃是幼年蝈蝈叫声。万物有灵,虫儿与人相同,本性里皆带着保老护幼的善心。成年蝈蝈听到幼声,必以叫声回应之。”
正说着,杂草丛中传出“吱吱吱”的成年蝈蝈叫声。
孙越一拍手:“嘿!找着了,在西北角的草丛呢!”
林十三却道:“那不是盖雄鸡。只是一只普通的叫蝈。盖雄鸡是极品的短翅山青。叫声悠长悦耳、清脆响亮。如玉石相击般动听。”
片刻之后,荒院草丛中的五六处地方都响起了叫蝈声。可惜都不是盖雄鸡。
孙越有些发急:“那盖雄鸡不会让麻雀、燕子叨着吃了吧?”
林十三道:“莫慌。百虫皆鸣后,虫王才发声。虫王一声响,百虫皆噤声。”
林十三晃着手中的“引叫”晃了整整两刻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