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三人出得总督衙门。
门口站哨的守门总旗问:“三位上差要出去啊?我派袍泽护卫?”
林十三笑道:“用不着。我们在宣府城里好好逛一逛。寻点当地小吃品尝品尝。”
三人一路走一路打听,来到了西城浓痰街的大鼻涕胡同。
大鼻涕胡同的胡同口有一家肉铺。肉铺挂着一张幌子,名曰“广进源豕肉铺”
武宗时曾因姓讳禁“猪”,改用豕、彘、豚。
到了本朝,民间的肉铺早就没了这避讳。在幌子中不避“猪”字。
林十三心道:果然是南镇抚司暗桩开的肉铺。不然不会避“猪”。
三人进得肉铺。
肉铺掌柜迎了上来。这人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子,天热敞着怀露出一巴掌护心毛。
掌柜问:“三位客官要割肉?来多少?”
林十三坐到了椅子上:“来十斤瘦肉,不要半点肥的在上面。细细剁成臊子。”
掌柜眼前一亮,随后吩咐伙计:“快去剁来。”
林十三却道:“他们手笨,你亲自切。”
掌柜听命操刀,剁了十斤瘦肉臊子,用油纸包好。
林十三又道:“再来十斤肥肉,不要半点瘦的,也要细细剁成臊子。”
掌柜的没言语,操刀再剁。剁完已累的满头大汗。
刚包好肥肉。林十三再道:“再切十斤寸金软骨,软骨上不得有一点肉沫,也细细剁成臊子。”
掌柜笑着问:“客官莫不是耍将我?”
林十三正色道:“我本将心向明月。”
掌柜的接话:“奈何明月照沟渠。”
一系列操作下来,这个头算是接上了。
掌柜的笑道:“袍泽们,京里来人了!关铺上门板!”
原来这肉铺便是南镇抚司在宣府的暗桩窝子。掌柜的是南司百户,那些徒弟都是南司袍泽。
林十三笑道:“当初定下这接头暗号的南司上官是不是看《忠义水浒传》看疯魔了?”
“这哪里是接头,分明是鲁提辖来拳打镇关西。”
掌柜的颔首:“谁知道是哪位缺德上官。接头就接头吧,还要我剁十斤瘦肉、十斤肥肉。累个半死。”
“南镇抚司那群坐书案的上官,平日里闲着无事。就爱定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接头暗号耍将下面办事的人。”
林十三掏出腰牌,表明身份:“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林十三。”
掌柜的拱手:“在下南镇抚司驻宣府暗桩百户,郑大柱。”
林十三听后笑道:“你还真姓郑啊,怪不得上官定下这水浒玩笑当接头暗号。”
郑百户道:“三位吃饭了嘛?我让他们煮点肉,咱们边吃边谈?”
孙越在一旁道:“咳,一下晌净下苦力了。是该吃点肉好好补补。”
郑百户吩咐手下:“快煮十斤精肋,犒劳下京里来的兄弟。”
郑百户转头对林十三道:“上面有飞鸽传书过来。吩咐我全力协助你在宣府办差。”
林十三问:“上面把我的差事告知你了嘛?”
郑百户颔首:“告知了。你明面上的差事是捉短翅灶蟋。真正的差事是捉妖道阎浩。”
林十三问:“你久在宣府,可有妖道阎浩的消息?”
郑百户道:“咳!捉装神弄鬼的民间妖人亦是我的职责。我从五年前就在四处打听阎浩的消息,想将其缉拿。”
“皇爷信道,最恨伪道。若我能捉到阎浩这伪道妖人是大功一件,不得升回京去?奈何此人行踪诡秘,无所下手。”
林十三惊讶:“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
郑百户答:“只知此人五十来岁。擅长戏法。将戏法吹成什么奇门遁甲诓骗百姓。且此人敛财不择手段,时常去草原向鞑靼出卖边关军情。”
不多时,郑百户的手下端来了两大盆煮好的精肋,又给每人上了一碗韭菜花酱。
林十三却没有一丁点的胃口。连地头蛇郑百户都不知阎浩下落。还怎么抓人?
他越想越愁,百思不得缉拿之法。
就在此时,孙越的一席话提醒了林十三:“师父,人要抓,虫也要捉。抓人,捉虫都难的很啊。”
林十三心头一动:捉虫?
其实抓人和捉虫也没什么两样。
捉虫即是寻宠。寻宠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笨,一种巧。
笨法子是主动去寻,以力破巧。譬如找金龟时,让顺天府征两万徭役在京城河道拉网过筛。
巧法子则是引诱宠物主动现身。譬如当初用蜂蜜引诱掖乌龙,用百果酒引诱孙悟空。
诺大边关,想找一个人很难。
若能引诱阎浩主动现身呢?
林十三问郑百户:“像阎浩这等妖道头子,最在意的是什么?”
第132章 诱饵(四千字章)
林十三问及妖道阎浩最在意什么,郑百户很是困惑:“在意什么?我还真不知。”
孙越插话:“管他在意什么呢?咱们是要去捉他,又不是去给他送礼。”
张伯似乎猜到了林十三的心思。他呵斥孙越:“胖后生,老老实实噤声听你师父说,别插嘴。”
林十三耐心的给众人解释:“捉人跟寻宠其实大同小异。寻宠有两法,一为找,二为诱。”
“既然咱们找不到阎浩的踪迹,不如想想如何诱他现身。他最在意什么,咱们就用什么当诱饵。”
说完林十三拿起一块猪肋骨,蘸着韭菜花酱在桌上写下了四个字“家、财、信、业。”
郑百户问:“这四个字是?”
林十三侃侃而谈:“一个人最在意的无非四样东西。家人、钱财、信仰、事业。”
“郑百户,那阎浩可有家人?”
郑百户答:“阎浩祖籍蔚州。南镇抚司早就去他的家乡查访过,他爹娘早亡,也没人听说过他曾娶妻生子。亲戚也都死绝了。”
“在他靠着邪门歪道发迹前,他在原籍就是个人厌狗嫌的光棍闲汉。”
林十三拿起猪肋骨,在家字上划了一条横线:“那从他家人入手诱他现身不可行。”
他用猪肋骨敲了敲桌上的“钱”字:“钱财呢?此人拼了命的敛财,甚至不惜向鞑靼人出卖军情。一定是个视财如命之徒。”
郑百户道:“说的没错。他以阴阳宗为幌子,诓骗百姓钱财这么多年。一定积累了一注大财。”
“南镇抚司也好,地方官府也罢,这些年都下了大气力,查他聚敛钱财的下落。”
“可找一个财迷藏的钱财,远比找到这个财迷更难。故我们和地方官府一无所获。”
林十三道:“我说的钱财,并非他所聚敛的。而是咱们的。”
郑百户道:“你是说,以重利引诱他现身?”
林十三颔首。
郑百户道:“但具体如何用钱财引诱他?”
林十三道:“我暂时没想好,可以从长计议。”
林十三又用猪肋指向了“信”字:“他真的信道嘛?”
郑百户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信个屁!真正信道的人,怎么会拿着自己所信当幌子,招摇撞骗,坑害百姓?”
林十三拿起猪肋,在“信”字上划了一条横线。
林十三道:“最后一个诱饵是‘业’,事业也。也就是他的‘阴阳宗’。”
郑百户连忙道:“你别是想调用大批人手,严禁阴阳宗,将阴阳宗从边地连根拔起,借以逼他现身吧?万万不能!”
“宣大一带,信阴阳宗的穷苦百姓足有十万之众。穷苦百姓们既要受边军欺辱压榨,又要受当地官府盘剥。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阴阳宗虽是邪道,却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指望。他们深信,只要信阴阳宗,三清上仙有朝一日便能下凡救他们于水火。”
“若贸然查禁阴阳宗,定引起民变。这也是为何这些年阴阳宗在边关日益做大,而官府束手无策的原因。”
“无论是南镇抚司还是地方官员,都不想因此事酿成民变。”
林十三拿起猪肋,本想在“业”字上划上横线。但犹豫许久,始终没有落下猪肋。
林十三道:“得想个法子,既不让百姓因失去指望而造反,又威胁到阎浩的事业,逼迫其现身。”
孙越问:“师父,你有什么好法子?”
林十三笑骂道:“我又不是诸葛孔明、刘伯温。哪有什么现成的好法子。不过嘛法子是可以慢慢想出来的。”
说完林十三用猪肋蘸着韭菜花,将“财”和“业”两个字圈了起来。
林十三道:“诸位群策群力,都好好想想,如何用财、业两个诱饵,诱那阎浩现身,钻进咱们的圈套里。”
孙越道:“啊!我晓得了!咱们谎称是阴阳宗的宗徒,要给宗主孝敬一笔金银财宝。阎浩这个宗主那么贪财,不得屁颠屁颠跑来找咱们?”
郑百户当即否定:“这法子,巡按路楷已经用过了!”
“他找了个当地富户,让那富户自称要献给阎浩一万两的供奉银。想借此引诱阎浩现身。”
“结果阎浩是个老狐狸,只派了两个手下现身取供奉。路巡按只抓到了那两个手下。”
“然后路巡按对那两人上了酷刑,逼那两人乱咬,说什么阎浩拜了咱锦衣卫的沈经历当师傅。跟沈经历一块儿向鞑靼人出卖军情。”
张伯插话:“路楷安罪名真有一套。锦衣卫最不可饶恕的罪名有两条。一是谋反,二是卖国。”
“沈炼囚居保安州种地,天天跟扁担和大粪打交道,他拿什么谋反?捕风捉影都找不到风、影。”
“卖国则不同。阴阳宗的两个手下落到路楷手中,他只需用严刑拿到假口供,就能给沈炼扣上一顶卖国的大帽子。”
林十三道:“看来阎浩是一只难对付的虫子。比我当初在六心居捉的那只短翅山青大蝈蝈聪明多了。还知道吃饵前先派虫兵虫将试探一番。”
郑百户道:“依我看,财这个字可以用猪肋划掉了。”
林十三迟疑再三,没有听郑百户的。他道:“还是再斟酌斟酌。”
众人商议到了子时,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林十三道:“罢了,我们该回总督衙门了。哦对了,宣府城最出名的青楼叫什么名字?在何处?”
郑百户脱口而出:“软玉阁。在猫屎坊痔疮街。”
林十三颔首:“好。郑百户,我们先告辞。明夜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