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西门豹的亲人,还有他的鬼神朋友来说,是一件大事。
但魏侯击并没有放在眼里。
他甚至还因为西门豹的去世,而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
他父亲留下的老臣,终于都走了!
现在朝堂上,全都是他提拔起来的臣子!
他总算成为魏国完全的主宰,让这个国家烙上了自己的印记。
而不是停留在十年前的文侯时代,怀念那个勇于改革,年老之时也能保持大概理智的雄主。
谁也不知道,
漫长的继承者生涯,让魏侯击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心中对摆脱父亲阴影的渴望,又多么强烈。
也许西门豹、吴起他们,的确是忠诚的,有能力的。
但他魏击提拔的臣子,也是忠诚的,有能力的!
他会让魏国的霸业,更加强大而持久!
他会超越这个国家的建立者,成为最值得称赞的国君!
于是在年末,魏侯又做出了一件大事——
他邀请公子连参加腊祭典礼,并在宴会上放言,要派兵送公子连回国,扶持他成为秦国新的国君。
因为河西的收复,让魏侯觉得,秦国已经完全废了。
只是想要消灭一个存续数百年,占地广大的国家,实在艰难。
于是魏侯希望可以通过公子连,加强对秦国的渗透和控制。
正好,
秦国内部有些人,因为受不了幼主上位后持续不断的内乱,终于想起了隔壁魏国还有个成年的公子连,希望可以将之迎回,做主秦国。
公子连心中最大的忧虑被落实,即便在宴会上听到,自己能回国当国君的消息,都有些闷闷不乐。
他回去之后,就借口肠胃不适要如厕,喊来自己的心腹说,“我不能再等了!”
“魏侯的耳目已经遍布我的宅院,我只能在这样的地方和你商量大事!”
“我一定要尽快逃出魏国!”
之前公子连还想徐徐图之,通过贿赂臣子,让魏侯放自己回国。
但现在魏侯已经对秦国有了企图,自己是他手中好用的工具,即便有臣子进谏,他也不会放弃吞吃秦国的野望。
魏侯击在征战扩张方面,可比他父亲要热爱得多。
心腹说,“我会去摸索能潜逃出城的方法,希望公子继续忍耐一二!”
现在,他们还能趁着如厕交流,一旦魏侯疑心更重,只怕公子连走到哪里,都得跟着人了。
随后,心腹便出去了。
魏侯击只关注公子连,不是很在乎公子连身边跟随着的鄙贱之人。
在他看来,
血统高贵者,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低贱之人纵使有些能力,难道还能让他受损不成?
心腹走在大街上,思考着安邑城门关闭的时间,以及走哪些道路,适合避开耳目,躲避追捕。
但如何出城,才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安邑城墙高大,修筑的时候十分用心,连个狗洞也没有。
钻都没地方钻!
这让心腹越想越忧虑。
在行走了一段路程后,他见到了一队车马。
心腹拉来旁边的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看热闹挺久了,倒也清楚,“这是西门大夫的家人,他们要搬去邺县了。”
“可去了邺县,他们家的基业就不要了吗?”心腹有些可惜。
西门豹当了这么多年大夫,
人脉和名望还是有的,
这些都是别人渴求而不得的资源。
对方却讲,“哪有什么基业啊,西门大夫的儿子之前,以父亲的功劳去请求官职,直接被人赶出来了,气的老孺人又在院子里骂国君呢!”
心腹听到这里,心中生出了一个计划。
他时常在安邑中行走,公子连之前笼络大臣,也多是让他去送礼。
因此对于西门大夫和魏侯之间的关系,是比较清楚的。
于是他跑过去,求见西门大夫的妻子。
对方看上去恢复了些气色,也挺精神,问他,“你是为什么来的?”
“我是来请求孺人,带上我家公子一同出城的。”
“你家公子是?”
“是秦国的公子连!”
孺人顿时变了脸色,就要送客,“我讨厌秦人!”
心腹连连叩拜,“还请听我说完!”
“我家公子连有心改变秦国现状,只是苦于受困在安邑,不得自由。”
“我听说西门大夫曾经有鬼神恩赐的宝物防身,却被魏侯拿走了,以至于中箭身故。”
“战场交锋,伤亡是难免的,难道西门大夫那样的贤人,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咒骂过与之作战的秦人吗?”
孺人摇了摇头。
于是心腹又说,
“魏侯的做法,实在是无礼不仁,难道孺人只讨厌秦人,却不讨厌魏侯吗?”
“我两个都讨厌!”孺人哼了一声,“不过我不像我那良人一样,只知道愚忠!”
“我不知道你家公子能不能做出大事,但若是可以给魏侯造成些困扰,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西门豹身死之时,
她就诅咒过毫无仁义的魏侯,
现在那个老东西到鬼神身边侍奉去了,
可管不了她这个活人做什么!
她就是要报复!
报复那个苛待老臣、贪图财宝的君主!
报复那个为了所谓的儒家忠义,而抛弃自己去死的老东西!
要是西门豹敢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她还要抓着那个死鬼打一顿!
“我们明早鸡鸣的时候,就要出城!”
她告诉心腹,然后让他走了。
公子连听说这件事后,还有些担忧,“对方不会告密吗?”
心腹说,“我早就听说,西门大夫的妻子是个刚烈的,当初西门大夫就任河西郡守时,还有人听见她在院子里咒骂魏侯不体恤老臣。”
“现在西门大夫死了,他的儿子却连一个职位都没有,更没有食邑,只能搬去邺县居住。”
魏国虽然改革了,但其情况并不彻底,仍旧保留于许多分封特色。
宗亲仍旧封城,
大夫仍有食邑。
但魏侯厌恶父亲的老臣,苛待他们,常常用各种借口,剥夺他们的待遇。
西门豹的食邑,早在他多次劝谏国君不成时,就被全数收回,现在死了,也没还回来。
“因此她对魏侯的怨恨,比对秦人的还多,怎么会告密呢?”
公子连背着手来回走动,最后决定赌一把!
“那今晚,就偷偷潜入他们家中,趁着鸡鸣时天还未亮,让他们带我们出去!”
只要出了安邑,
乘船渡过大河,
公子连就有信心返回秦国。
因为就在昨天,秦国来的人上门拜访过公子连。
当见到稳重端庄,言语间颇有毅力的公子连后,对方便痛哭出声,言明秦国已经到了快要崩溃亡国的时候,希望可以请他回去主持局面。
公子连和对方对坐而泣,只用眼角瞥着周围的仆人,没有说什么。
对方意识到气氛不对,反应过来后,握着公子连的说不断强调,“秦人在大河以西,等待公子太久了!”
“如果公子连能够到来,我们必然迎接!”
一边说,他还一边掐着公子连的手心,同时没有忘记称赞魏侯对公子连的照顾。
公子连也配合着点头,双方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到天黑,
公子连又借口如厕,偷偷翻墙出去,跑路到西门豹的府邸。
他们被安置在一辆装布匹的大箱中,人在下面,布匹在上面,以为遮挡。
箱子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公子连提心吊胆的龟缩了许多,最后听到“咔啦”一声,箱子被人打开。
老孺人的声音传开,“好了,快出来,不要弄脏了我的衣服!”
于是公子连爬出来,舒展自己的手脚,对着老孺人连连拱手,“多谢!”
“这没什么值得谢的,”老孺人说,“只要你能让魏侯不高兴,我就一定要帮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