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堂堂一个大监军,苏武怎么可能连这点小小脸面也不给?
这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再说,李彦是给谁办的差?不都是为陛下效力吗?
苏武懒得答话,脚步连连快走,待在这里来气。
却是那方焘连奔带跑就已然到得苏武头前来:“学士,这般我如何好向义父交代?”
方焘也急了,这话不免就是暗示苏武要冷静一点好好想想的意思……
许他也不是这个意思,但苏武听来,他就是这个意思。
苏武只管伸手一扒拉,那方焘自是被他扒拉得往旁边一个趔趄,却是苏武往前走两步,忽然脚步一止,转头来,一思索。
开口来:“抽,提马鞭来抽!不抽一顿,这厮只道某是说笑,还以为此事还有说项的余地,五日后又无马来,拖拖沓沓,浪费某的时辰……”
李成已然马鞭提起就去抽,自也不是李成一个,岳飞也去,还有范云,一众军汉,当真围着就抽,军令自如山。
一旁还有不少此处差吏,还真有人上前来想要阻拦一二。
却看左右军汉手往腰刀一握,怒目一瞪:“滚!”
那方焘已然抬手护着脸,左右去躲,更也被抽的连连哀嚎,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劲儿来,不免还在纳闷,这是怎么回事?
却还听得苏武气得咬牙:“往死里抽,打得凄惨一些,五日后,定要看到八千匹健马!”
不来点真格的,这些人,便不知道这件事没有余地,就不会真去办,就还以为这件事是上头没有商量好,还待上头的人去商议……
那方焘已然惨叫得满地打滚,口中连连大呼:“苏学士苏学士,快快停手啊,下官知错了,五日后,就五日后……苏学士饶得下官这一回吧……”
倒也不是这方焘不对劲,是苏武不对劲,与这大宋朝格格不入,这点小事,连内侍总管的面子也不给?非要弄到这般不可开交的地步?
这枢密院学士,好似也不会当官,或者说……居功自傲,目中无人,狂妄非常……
也只苦了方焘这个干活的,这一顿老打,着实不轻,虽然都是皮肉伤,但全身上下,那真是每一处好地了。
气也是气,却也发不出来,只待马鞭停了,他自起身来,还要苦着脸来说:“苏学士,这是为哪般呐?”
苏学士也懒得理会他,只管快马在走,下了小土包就上马,健马飞快而去。
方焘面色就变,一口吐沫落地:“给你爷爷这顿打,呸!你还看不起我来了,你不也是拜了个没卵子的人当义父?”
当然,这话也不敢高声,甚至是嘟嘟囔囔。
左右之人,听得清的听不清的,都不多言,只管来问监司如何,伤没伤,痛不痛,请大夫……
方焘自也是没时间等大夫了,赶紧的,入城去,去见义父。
刚才是为了少挨打,一口应了,但他上哪再去弄三千马健马来?除非义父点头,往城里赶紧去拢,车马行里不论谁家租去了,只管都收回来。
但真这么做,那也来气。最好,就不给他,还让这个苏武吃点苦头,如此才解气。
当然,这事,还得是义父来做主,快去就是。
只待寻到义父家中,把事情添油加醋一说,再看这满身的伤痕,脸上都没真正护住,再做个痛哭流涕可怜兮兮的模样,盯着义父去看,还得跪着。
李彦也在皱眉,这事……他也没懂,按理说童枢相这位老前辈门下之人,岂能是个不知道理的?
这点事算什么事?来日两人还要一起领兵作战,长久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头前还有礼有节喜笑颜开,怎么转眼就闹成这样了?
“义父啊……”方焘只管可怜来苦。
义父也是来气:“一点用处都没有,只知道哭,你那衙门里差吏马夫多的是,还教人打成这般……”
谁说不是呢?牟驼岭里当真去拢,千八百人不也随便拢来了吗?
“义父啊……”方焘哭前先要喊,喊完再来说:“谁晓得那些贼军汉如此凶恶,一时不备……”
“好了,你且回去……”李彦大手一挥,这事还得是他,那苏武……
还真别说,而今里天子对他,那是信任有加,这事还真不好弄,倒也听说过那苏武脾气秉性也硬,头前与那些读书的呆子对上的脾气,与那些清流走得近。
那这事……
方焘自是心下就松了,这件事到得义父这里,也就好说,不然上哪给他去再弄三千匹健马来?
当真把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得罪个遍?一家一家去收?收是其次,不还得给人退钱吗?入了天子口袋的,那是不可能再拿出来退了,那不得自己贴钱去?
方焘放心就去。
李彦自也出门,前去拜会广阳郡王。
广阳郡王如今,那可恣意得紧,听说鲜少上值了,每日都在家中,家里舞也起,乐也有,杂戏班子那是一班换一班……
这不,家中戏班子又开唱了,李彦来,便也陪坐,一边吃茶,一边随着看听……
只待童王爷敲打着节拍来问一语:“何事有劳啊?”
李彦才开口慢慢来说,那也是当个误会来说,笑意盈盈。
童贯也不当回事,只管手一抬:“你照着他说的做不就是了吗?”
李彦无奈,又道:“郡王也知,我这里实在为难……”
童贯叹了一口气,坐正身形来,摆摆手,让戏班子先停下退去,再来开口:“你啊,不知战阵苦,此番去了鄜延环庆也就知道了,这是天子御口,你当真与他闹到官家当面?那你还有得好?这点小事,本就是你的事,若落不得好,何必呢?”
“这不……我也是为官家办的差啊……”李彦话语还有,自也是心中不快。
头前不也是童贯说的吗?两人一同去领兵,愿两人如何如何把差事办好,转眼来,那苏武就不与人好了。
童贯看了看李彦,也想了想苏武,他岂能不知这事情症结在何处?
苏武何许人也?认定的事,能轻易说项?乃至……许多事,是不愿去想,不愿去猜……
乃至童贯有时候不免也想,这一切,到底是好还是坏?
这龙蟒在身,穿得是高兴的……
那苏武着实也是战阵无当,是他童贯识人之明,这人呐,一旦太强横,不免处处都强横,性子里更是强横……
眼前这厮,东京里待久了,天子宠多了,怕是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吃亏当……
童贯语重心长来:“李总管啊……”
“诶,我在!”李彦姿态还是有的,郡王之尊,岂能不是此辈楷模榜样?
“你就听他的吧……”童贯说得认真,便是知道,眼前之人,与苏武比起来,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
苏武为何敢这般做事?将人就打?只道苏武当真是军中粗鄙莽夫?莽夫能有今日?
“枢相,这这……这着实是办不到啊,五千匹已然是最多,要不,让他把那些老弱之马也带去?”
李彦还想折中,便也是觉得自己在天子面前,那也是功勋无数,功劳也大了去了,天子夸他之语,比苏武只多不少。
童贯一时不知如何来言,好言说尽了,还是听不进,他如今一个退休老头,还是要再说说:“你等着闹,你与那些军汉闹下去……”
李彦却是一语来:“还请枢相帮着说项一二……”
童贯苦笑,摆摆手:“他也不听我的啊……”
“啊?”李彦当场就愣,这话……
这是真话?还是这位童王爷就是一心向着那苏武?护短?若是这般,那就不必多言了……
便也罢王爷上下稍稍打量一番,为何要这般啊?
以往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今当了王爷就变了?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呢?
有些事,不想……不该想,也想问,王爷您老还能活几年去啊?何必非要这般?
李彦起身了,拱手一礼:“多谢枢相!”
童贯能不懂?他看了看李彦,有时候啊,话语说尽,人家就是听不进去。
罢了罢了,去闹吧,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总不能真与这李彦说什么那苏武你惹不起,不要惹,你比不上他有手段,比不上他聪明……那苏武啊,手段狠辣得紧,就如战阵上一样,事事悍勇……
李彦去了,童贯也是叹气,苏武啊苏武……
罢了,也没多久活头了,六十八了,说死就死了,这辈子,也无甚了,值了!
李彦出门去,自也是大黑脸,多少年了,哪里有这么做事的?
这事吧……
那苏武好似拿着鸡毛当令箭,吃定了人。
倒也还真是吃定了去,就这件事往官家那里闹,官家虽然不至于如何责怪惩戒,不免也是方焘办事不力……
这事,想到这里,自也是越想越气。
上车去,也回头看一眼童贯这硕大的府邸,这老王爷,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行,那就给他吧,不免也要有说辞,不是有意要把马收回去,着实是那苏学士咄咄逼人没办法,少您家这一匹他都不行!
天家的买卖也不行!
至于方焘,安慰几句就是,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在官场,今日我犯你手,明日不免也是你犯我手……
今日起高楼宴宾客,来日楼塌的时候,那景象自也有趣,乃至楼柱子没了,再想把楼撑住,不免也要到处来求,求的时候定也有趣,若是求了还不允他,那更有趣……
苏武想什么?他想的就是,五日就是五日,军中哪一件事不急?
此时甄选骑兵的军令都回去了,东平府里已然在办这件事了,这边若是慢慢来弄,一拖五日,又拖五日……这得耽搁多少正事?
只道真杀人的话是假?苏武心中的大事,那就是天大的事,方焘但凡五日后没有马交来,说杀就杀,贻误战机军机,如何杀不得?也不是什么读书相公,更杀得!
这官司,打不输!
那李彦知道他苏武的态度了,也当把事情办妥,其他的无所谓,事办妥就行。
只待五日后,东平府来骑千余就到,再去接马。
八千匹,那自不少了,那方焘笑容也没了,甚至都不与苏武多说话来,派的麾下差吏来办……
把马挑挑拣拣,一点数,苏武还要去寻方焘,不免就是一语:“有八百来匹不堪用,许你一日,明日大早,你送到那边营寨去!”
方焘气不打一处来,就问:“哪般八百匹就不堪用了?我看都堪用!”
苏武目光一横,这厮还真不怕?苏武淡淡一语来:“明日大早,天亮吃罢饭,京东众骑就出发,少那八百匹,这回不要你的命,只管两条腿都打断了去!”
苏武就说这么多了,出门就走,往不远处营寨去,这事他得亲自盯着,马匹如何管束,明日如何出发,这些马匹如何来串,乃至路上如何喂养管理……
这是苏武的宝贝命根子,一匹都舍不得坏了去。
明日,自也是苏武回京东的事后,也就这么走了。
苏武出门去了,方焘岂能不“呸”一下?挨打受气只是其一,还要贴钱补钱,这贴补去,不知几年才赚得回来,天子的口袋是不可能去掏的,义父的口袋也是掏不出来的……
真是要了命去!
不气不气,也是义父有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也拜义父,我也拜义父,你义父六十八了,我义父还年轻呢!
前几日你打我一顿,来日我打你十顿!打得你哭爹喊娘也没用,打得你跪地求饶也不成!
如此一想,便就舒服多了,但明日不能挨打了,还是去弄吧……
苏武回营也是腹诽,一个简单的交割之事,一个简单的公务,非要弄成这样,非要得罪了李彦去,如此才能在时间紧迫里办成!
苏武的事尚且如此,这大宋朝的其他事,便更不必想,这朝廷岂能不亡呢?
第二日大早,八百匹马,自就送来了,苏武也不多言,收了马,签了押,说走就走,也不再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