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处温也真想知道宋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这个信息对他而言,也很重要。
耶律大石立马就问:“李相公可擅打马?”
李处温点头来:“倒也能行。”
“再好不过,那李相公不必去备车驾之物了,下官去备军中快马与骑士,咱们速速打马,速去速回,如何?”
也可见耶律大石心中的担忧与着急。
“好!”李处温也不多言。
快马三五百,骑士百十人,不过二三百里地而已,如此赶,必是两日就到。
雄州自是坚城,昔日乃辽宋最前线,这里在百多年前,大战连连。
李处温此来,自是丝毫没有担忧,倒是要演上一演,见得苏武,演个第一次见面,只管介绍来去,寒暄几番。
场面话也要说,说的都是一些试探之语,来来去去。
苏武有固定台词:“大军此来,倒也无甚,只听得辽国如今,就剩下燕云之地了,若是一败再败,燕云岂不落在女真之手?要防备此事也,燕云在辽,宋辽之盟百多年了,自也无忧,若燕云真落入女真之手,那是万万不可,定要有一番争夺,此天子之意也!”
李处温看了看身旁的耶律大石,也来说:“那苏相公放心就是,而今局势已然稳住,辽定不会亡,燕云也不会落入女真之手,若大宋天子真是此念,那倒也还好,若是有落井下石之意,我大辽之军,定当死战!”
“宋辽百年之好,岂可轻易打破?李相公安心就是。”苏武如此来说,自也都是场面台词。
还有一点,那就是战事还要等一等,等着耶律余睹叛国投敌之事爆发,那时候,才是进军的最好时机,此时还不是。
却见李处温点头来,却忽然与耶律大石说道:“你去榷场之中,采买一些笔墨之物,好纸也好,宋的文房,就是做得好……”
耶律大石起身拱手:“小人这就去。”
显然,这是李处温与耶律大石商定好的事,采买是假,四处转转,看看宋军情况是真。
当然,更也是李处温要支开耶律大石,要与苏武单独私聊几句。
一举两得之事,都不耽误。
只待耶律大石走了,苏武目光却跟着耶律大石而去,苏武何等机敏之人?
却也笑笑,来说:“此人,倒也不像是李相公麾下奔走的奴仆之辈……”
为何这么问?因为刚才寒暄的时候,就是这么介绍的,也是来的时候商议了,耶律大石伴作李处温的随从,如此方便行事。
李处温闻言,却也苦笑:“当真不是,此人乃是军中青壮一辈中的骁勇者。”
“唤个何名?”苏武笑问,奴仆随从的气质岂能是这般?
“名唤耶律大石……”李处温当真也答。
便是这一语去,苏武心中猛然一紧,甚至就起了杀意。
耶律大石何许人也?辽宋之战,前期,就是他连连大胜宋军,悍勇非常,当真是所向披靡全无敌手。
辽金之战,他也立过功,也败过,甚至被抓过,但连女真人都敬他是条好汉,不曾就地斩杀。
这耶律大石,却也反叛过一回,后来自己逃脱了去,又回到了耶律延禧身边。
耶律延禧在草原上招兵买马,又要与金人死磕,耶律大石劝也劝不住,便自己带着两百骑走了,往西走。
就凭借这两百骑,来日耶律大石在西边,纵横西域,直去中亚,在中亚之地,建立起了一个地广万里的巨大的中亚大帝国,史称西辽。
一时之间,耶律大石登基称帝,为中亚霸主一般,建都虎思斡耳朵,土地之广,西到土耳其、咸海、毗邻伊朗。南到阿富汗、巴基斯坦,包含了整个新疆之地。
北到阿尔泰山以北,蒙古高原西边很大一部分皆在他手。
什么伊犁河谷、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乃至一部分乌兹别克斯坦,都在西辽腹地。
更还击败了西亚之强大的帝国,塞尔柱突厥,如此称霸。
耶律大石,就是这么一个人物!
这西辽,最后之亡,亡于蒙古崛起,亡于蒙古西征,国祚绵延,也近百年。
乃至中亚许多地方,千百年后,称呼中国的用词发音就是契丹,这个契丹就是中国,与西辽称霸中亚的关系着实不小。
就是这么一个耶律大石,此时此刻,就在雄州,刚才就在苏武面前。
只说此时宋辽之战就在眼前,苏武岂能不对耶律大石起那杀心?
只是又看了看眼前的李处温,苏武也就忍住了。
这辽国灭亡之事,已然不可逆转,眼前,取信李处温,远比斩杀耶律大石重要。
苏武也还知道,此时此刻,耶律大石在燕京城里,其实还是个小人物。
真正让耶律大石在燕京城里变成大人物的原因,还是耶律大石连连击败了宋军。
不急……许真不必如此,苏武自己劝了劝自己。
这般一个豪杰,将来说不定还有大用。
有些历史的巧合,其实有趣,就说这耶律大石登基的时候,也还是中原那一套,他有一个年号,名为:绍兴。
那时候,南宋的年号,正也是“绍兴”。
绍兴是什么意思?继承,兴复。
大辽,西辽,大宋,南宋,这两个国家,真是打自基因里,太过相似。
苏武不免还想,许真可以放耶律大石一条路去,许也还有来日,还有再会之时。
真以巨大的历史与地理尺度论起来,契丹是中国,有何不可?
只待耶律大石先去,先让中亚之人,见识一番中国之威,二百骑横扫中亚。
苏武再来,许中国之威,更甚也。
想远了,再看眼前李处温,李处温正也焦头烂额来说:“苏学士,你我当真要议一个章程了,局势越来越朝着不利之处在去,我着实有些看不透彻这些,冥冥之中,只感觉大厦说倾就倾……”
苏武还劝呢:“许一切不至于如此……”
李处温摆摆手:“无三人,便也不怕与苏学士来说,萧奉先弄权过甚,天子……天子着实不知所谓……”
“已然真到这般地步了?”苏武还假装很意外真震惊。
李处温便再来说:“天子下诏,让耶律余堵带兵南下来备战,只问,耶律余堵看得此诏?会来吗?”
苏武摇头:“必不会来!”
“是啊,他若不来,又该如何?”李处温叹着气,着实也是失望了,事到如今,他好似就在等一个“末日审判”。
这“审判”,就是耶律余堵带兵叛变,一旦“审判”下来了,那后果,用膝盖想都能想得到。
李处温膝盖都想得到的事,却是天子耶律延禧与枢密院使萧奉先,却好似都想不到……
苏武也问:“若是这般,该如何是好?”
苏武说着,只管去看李处温,等着李处温来反应。
李处温久久无语,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可见心中,不知多少纠结,不知多少反复,不知多少思索……
苏武问了一语:“李相公,燕云汉民,九百万吧?”
李处温微微点头:“有这个数目了……”
“一旦女真入燕云,茹毛饮血之辈也,如何治理得了这九百万人?”苏武慢慢来说……
“学士之意是?”李处温问。
苏武却又不答了……只叹息来去。
李处温其实明白,却站起身来,脚步左右来去在踱,他知道苏武在等什么,但他一时之间,着实有些心绪难宁。
苏武耐心非常,此番,是李处温急着来找的他苏武,是李处温在急在忧在虑。
是李处温的国家岌岌可危,是李处温的富贵转瞬要逝,是李处温此时如坐针毡,更也是李处温太聪明了,预感到了未来……
只见许久之后,李处温忽然脚步一停,转头看向苏武,牙齿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南附?”
苏武立马点头:“若真到那时候,南附许是再好不过……”
李处温却立马又忧:“真想南附,何其难也……”
“许也不一定那么难……”苏武如此一语。
“苏学士那便说说看……”李处温再次落座。
“辽人能走之路,一是向女真纳表称臣乞和,我看女真定然不允,二来,不外乎大宋出兵去救,却也怕辽人不愿,三来,那就是逃了……不论哪般,最终都是走投无路之局,如此,只要抓得住时机,南附之事,可成!”
苏武不是在忽悠,是认真在说。
历史上,李处温谋南附之事,之所以失败,不外乎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宋人战场表现太烂了,辽人着实看不起宋人,兴许也是认为宋人并不能在女真兵锋之下庇护得住。
第二个原因,时机不对,辽国临亡之前,还能缓一小口气,这口气就是耶律延禧西逃了,女真大军去追耶律延禧了,并不曾立马直接围困燕京。
这个时候,新君又在燕京登基了,李处温却此时在谋此事,谋得太不是时候,真要谋,就要在辽人惶恐不安的时候谋,要么早点,要么晚点。
此时,苏武就是希望这件事,能早点,就是耶律余睹叛国之时,中京立马就破,耶律延禧转身就从燕京逃往西边了,燕京城内群龙无首。
若是此时,苏武大军出雄州,再胜两战,兵锋指向燕京,南附之事,许就能成。
李处温还在思索,他知道苏武都说得对,但他才是这个计划具体的执行人,也是要用身家性命去做的……
苏武等待着,他知道,李处温会做,所以,他耐心非常。
李处温也说:“此事,我当先再看看燕京局势……”
苏武点头:“那是自然!”
苏武知道,李处温还有最后一丝犹豫,这个犹豫来自耶律余睹,万一耶律余睹不反呢?万一呢?
那就静观其变。
李处温忽然又问:“学士这大军,近来当真不会动?”
“不动!”苏武摆着手,又道:“鹬蚌还在争,渔夫自不急……”
“如此,我也好回去回复陛下!”李处温这一趟,自也不白来。
李处温要走了,苏武自还去送,便是再见一见那位耶律大石。
相送之时,苏武眼神,只在耶律大石身上打量,不是多么威武雄壮的汉子,却是看起来就是硬朗非常。
耶律大石也感受到了苏武的目光,他先对视了一眼,随即装作转头去,并不多看。
苏武摆着手:“李相公,慢走啊,我大宋天子之意,一定带到辽国陛下面前!”
“放心就是……”李处温点头,打马去也。
苏武看着那背影,看的是耶律大石,看的也是耶律大石身旁那百十骑。
只看那驰骋的气势,当真好骑兵,好在,这般好骑兵,耶律大石只有两千。
这般的骑兵,耶律大石只凭借两百人,就能重新崛起,发家致富,打下地广万里之国,继而称霸中亚。
一旁有宗泽,便问:“苏帅看的是什么?”
“辽人好军伍。”苏武直白答。
宗泽便也皱眉:“百战而存之兵,怕是当真精锐。”
苏武摆摆手:“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