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得莫俦高声在问:“听说今日来得一位学士相公,我看得几番,倒是不曾熟识,不知哪位学士驾临?也好拜见才是……”
学士这种名头,所得者,大多发髻斑白之辈,就没有年轻人。这里是年轻人来的场合,放眼望去,也皆是黑发之辈……
不必多言,这是一种变相的质疑。
倒是有点尴尬,连程浩都转头来看苏武,苏武微微一笑,程浩显然也是不自信,面对昔日同窗,他有信心装逼,但面对太常寺少卿,且还是个状元郎,他还是心虚的。
这就是心态也还没起来,与苏武一样,还没学会在东京里当一个上位者。
这也是某种底蕴上的事,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就是趾高气昂,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人,陡然“乍富”了,真遇到牛逼人,还是有点自卑。
苏武推了推程浩的背:“无妨,有礼有节就是。”
程浩点点头,只管是苏武一语,他好似信心又起来了,答了话语:“枢密院编修程浩,见过莫少卿!”
就这一语去,那莫俦哈哈一笑:“哦,京东程相公之子,敢问,哪位是学士相公啊?”
显然,莫俦并不把程浩当回事,也是程浩年轻,也显然,他也并不真觉得程万里有多少面子,因为他后面也有人,短短几年,从一个进士到四品少卿,那也是坐火箭的速度。
其实,莫俦身后,就是张邦昌,张邦昌何许人也?中书侍郎,这是个什么官呢?
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宰相,就是管着中书省与门下省,门下侍郎,如今大概就等于门下省的主官,就是宰相的副手,约等于副宰相,乃至,也约等于熬一熬资历时间就是宰相。
至于莫俦自己,那也是常伴天子左右之人,也得圣宠,只凭他一手绝顶的书画绝技,岂能不也是如日中天?
圣宠这种事,那从来不是一人独享,而是许多人都有。
莫俦之父,名叫莫卞,昔日里本是兵部郎中,而今已然也是兵部侍郎,不过兵部侍郎与中书侍郎,那还差得远,兵部侍郎不过从四品。
但也要说的就是莫俦,那才是正经汴京高门出身。
如此莫俦,自有他装逼的资格。
程浩面对莫俦,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那都是差得远,心态如何能定?
不免还是回头看一眼苏武。
苏武还是笑着,又推了推程浩的背:“你怕他作甚?”
武夫之语也。
程浩深吸一口气,郎朗开口点头:“莫少卿,下官身旁所坐之人,乃京东两路兵马都总管,枢密院都承旨,枢密院直学士,上苏下武,大字子卿,是也!”
一番话语落地,只看得满场陡然噤声,一个个转头来看,皆看苏武那年轻非常的面庞。
苏武还起身一礼:“诸位,幸会,今日无事,来此消遣一二。”
便听人群之中一语来:“可是……那勇擒反贼方腊之苏承旨?”
程浩面色一正:“然也!”
其实,很多人想问,怎么就成了枢密院直学士,当然,也还没有正式成为。
但也没人问。
这般事,如此说出来,定也就做不得假了。
莫俦面色先是一黑,却又一正,终究是不情不愿,拱手一礼:“那就在此见过苏学士了。”
“莫少卿,有礼了!”苏武也拱手一礼,终究还是武夫做派,刻在骨子里了,学不太来。
莫俦点点头,只算是个基本礼貌,然后左右摆手去:“罢了罢了,各自落座去,一会儿李大家若是当真有暇出来了,诸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苏武闻言陡然一愣……
李大家?
程浩一脸惊喜:“妹夫,这不来得巧吗?听起来好似今日李大家要现身,平常里,一年到头她鲜少露面……”
“谁?”苏武附耳来问,土包子进城,城里的事,他着实得问。
程浩也附耳来说:“李师师……”
“哦,是她啊……”苏武点头,知道知道,如雷贯耳。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真要露面……”程浩一脸期待。
陡然,苏武也明白了,莫俦今日为何会来,这不也是门道吗?李师师何许人也?天子床笫之人也!
天子家花虽多,但野花也偷,虽然两人相会并不十分频繁,但一年总也有不少来去。
知道这件事的人,显然也不少。
可见,今日所到之人,还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怕都是达官显贵之后。
只看众人都各自落座,那徐子良也到程浩身旁坐定,所有人都在整理衣衫冠帽,然后等着。
酒菜在上,乃至也上笔墨纸砚之物,显然这里今日不谈其他,只谈风雅。
头前倒是来了一班人,琴瑟琵琶,笛箫尺八,胡笳小鼓……
便也有女子上前来唱,定然也是这樊楼里的花魁人物,平时里必也是拥趸不少,但今日,显然并不是主角,众人也并不十分激动。
只待等着等着,只看那一袭靛蓝带青,犹如春日之色,聘聘婷婷从侧门而入,莲步款款往头前站定,微微一礼之后,才起头颅,才露脸面。
苏武一眼看去,还真是个秀气美人。
程浩激动不已:“真是李大家,她今日真会客,咱们今日走了大运道……”
李大家,这个称呼吧,苏武总能想起李清照来,想到这里,不免也想,也不知易安居士李清照最近如何,近况可好,乃至……身在何处?
许久了,战场厮杀,一直真没问过一语,毕竟也算朋友一场。
就听得众人起身回礼,程浩也起身去拜。
苏武后知后觉,也才起身来,只管观瞧,倒也未有什么大礼。
那李师师开口来,软软糯糯:“不敢受诸位大礼!再拜诸位厚爱,近来也是无趣,楼里的旧词已然唱老,想请几首新词,还望诸位不弃!”
不是什么考教,也不是什么正式诗会,就是大明星想出张新专辑,想来也是那天子要求高难伺候,没点新鲜玩意,天子来得就不勤了……
就看满场之人,那一个个就激动起来了,莫俦自来开口:“好说好说……李大家稍候就是……”
(兄弟们,我昨天请假了啊,怎么有书友在书评区里说我停更也不说一声,真是冤枉。)
第211章 诗词,小道尔,不堪一弄!
李师师自是有礼有节再拜,满座之人,那就是提笔就是疾书。
显然,皆是有备而来,不知积攒了多久的大作,此时就要一股子倒出来,谁人不知,这里可以直达天听?
倒是苏武与程浩,没什么准备。
就看程浩也急得抓耳挠腮,笔在手中握着,左顾右盼几番,也来看苏武,轻声说道:“妹夫,你怎么连笔都不拿呢?快写啊,不论如何,也试一试……”
苏武倒也不是清高,他笑着点头:“我想一想先……”
自是要想一想,得对症下药,一个姑娘,要讨皇帝欢心,该是如何?
苏武也知道,今日许多人,肯定要搞错路数,许多人肯定要写什么家国大义,忠义君王……
或者就是把天子拿来一通夸,夸得赵佶是天上没有,地上一个……
苏武所想,这对症下药,不仅要对症天子,更主要的是要对症李师师,先要想想李师师与天子之间的相处模式……
然后,李师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天子才会不厌烦她,乃至更喜欢她,更把她来高看……
这就显出一种逼格,一种格调……
这事,也难……
苏武不急着动笔,只左右去看,却也看程浩,那抓耳挠腮的模样着实有趣,只看程浩挠来挠去几番,却是把笔一搁,一脸失落……
也转过来说:“哎呀……我脑袋里一团空……”
苏武随口来说:“女子喜欢的诗词,你便想想就是……”
程浩点头:“我想了,不就是月圆缺,思念苦,忧愁心,花开落,镜妆泪,容貌瘦……便是一想吧,又好似觉得这些写来写去,无趣无趣……便是再如何写,又岂能写得过旁人?便是哪个男人一天到晚喜欢这般哭哭啼啼的东西?更何况是天子?”
苏武陡然一想,也还真是这个道理,不免也觉得自己这个大舅子,好像也不像他爸爸说的那么没用,也有点东西……
“那你就想想其他的……”苏武随口说着。
程浩摇着头:“罢了罢了,想不来想不来……”
“这就放弃了,此番那可是天子所好也!”苏武还有些可惜。
程浩还是摆手:“天子何等造诣?要动天子之心,何其难也?我若真有这能耐,在哪写都行,也不在乎这一番……”
还真别说,这大舅哥,其实通透!
却看左右之人,已然大笔写就,一张一张的词作往前送去,然后就是一个一个翘首以盼的目光……
苏武自是要装逼,他已然深谙装逼之道,学士,岂能没有逼格?
他得等,他得压轴,他得千呼万唤始出来……
他就是不动,乃至众人抬头之后,他看都不看众人了。
只管头前一通忙碌,词作,大多简短,少则三五十个字,长则百八十个字,词作这种东西,看多了,一语见高低。
李师师过眼看,那真是几秒一张,行是不行,真是扫描去就知道。
换句话说,填词,对于在场之人而言,其实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操作,乃至对于整个大宋的读书人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连燕青这般混迹勾栏瓦肆之人,也能随手就来。
难就难在,不落俗套,且还能回味无穷。
就好比苏轼,一辈子两三千曲,大多也只是随手填下,真正流传千古名扬天下的,也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几曲而已。
就看李师师一张一张的翻,翻来翻去,倒也留得一些,着实不多,便是更多人翘首以盼,好似真与考科举殿试一般,好似李师师就是殿试阅卷官,好似只要阅卷官选中了,那天子必然喜欢得紧……
天子来日听到之后,那肯定就会高兴不已,然后记住名字,夸奖无数,大才大才,国家栋梁,提携扶摇……
当然,莫俦不会这么简单去想,他想得要深入许多,这般之事,不再一词一作,而在滔滔不绝,抓住一切机会露脸出彩,不断加深印象,在于一个润物细无声……
只待李师师把几十张纸翻过,留得六七张去,便起身来感谢。
莫俦自在感谢之列,状元郎可不是开玩笑,乃至李师师还要单独再来感谢几番:“再谢莫少卿厚爱,今日莫少卿之才,略胜一筹,可当第一。”
倒是左右没有什么羡慕嫉妒恨,也都起身夸赞莫俦之才,羡慕嫉妒恨这种事,向来只在同阶层之内发生,差距太大,就不存在这般事了。
莫俦自也起身左右拱手:“李大家谬赞,寻常之作也,来日若真得佳作,定然第一时间给李大家送来就是……”
李师师自再是一福:“再谢莫少卿。”
就看莫俦左右看了看,忽然一语来:“李大家许是不知,今日可来了一位学士相公,学士相公好似不曾提笔……”
来了,苏武等了许久了,差点以为自己等不到了,心中刚才也稍稍急了一下,不应该啊……
不应该等不到啊!学士那是开玩笑的吗?
就看李师师当真一愣,左右去看,却说:“少卿莫要说笑……”
莫俦摆摆手:“岂敢说笑,今日可当真来了一位学士相公,枢密院直学士苏相公!就是那位……”
循着莫俦的手,李师师自就看到了苏武去,上下一打量,就问一语:“少卿当真不是说笑?”
莫俦还要开口,苏武却先答一语:“莫少卿自是说笑……陛下旨意还未下来,朝廷的诰命文书也还没有,岂能称学士相公?苏某,一介武夫而已。”
虽然虚伪了一些,但装逼就是这个套路,就得这么来。
就看那李师师,当真震惊在脸,心中不免也想,竟是真学士?如此年轻的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