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之人,好似多米诺骨牌一般在“倒”,由内而外,一圈一圈在扩散。
其实,三四千之众,此时早已损失过半。
不得片刻,就看得中心区域,跪满了一片。
武松人高马大,已然瞧见,便是大喊:“罢了罢了,不必冲杀,贼人降了!”
却是眼前之贼,还站着呢,军汉们自还有惯性,向前去冲杀。
武松更是大喊:“罢了罢了……”
因为眼看着那跪地之势,就要扩散过来了。
石秀也喊:“罢手罢手……”
随后营指挥使,都头也在喊罢手,大小都头,便跟着也喊罢手,也是扩散而开。
这边,惯性终于要止住了,只看那跪地之人扩散过来,已然眼前皆是跪地一片。
只有那中心之处,有一人持剑在手,佝偻在站。
武松嘿嘿一笑:“那是方腊!”
却看另外一边,苏武在高头大马上,早已看到了中心在跪,已然下令神臂弩不再去射。
只待满眼皆是跪地,这边厮杀慢慢也止,倒也有那倒霉的,在军汉惯性之下,跪地瞬间也还丢了命去……
慢慢,全场皆止。
苏武驱马向前,范云在前开路:“让一让,将军来了!”
众多军汉转头来看将军,一个个嘿嘿在笑。
苏武也左右点头致意,人群中让开一条路来,让苏武打马进去。
方腊,也就越发近了,苏武到得最头前,端坐马上,把那方腊上下一打量,看不到人脸,便是把马鞭抬手一指:“着他近前来!”
其实还有四五十步远,范云在旁就呼喊:“说你呢,那个人,过来!”
方腊微微抬头,自也去看那高头大马上坐着的骑士苏武。
苏武被众多骑士簇拥在前,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苏武,每个军汉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笑容,笑容之中,是那眼神里的热切,那是崇敬,是崇拜。
范云怒目还再喊:“我家将军叫你过来!再不来,射杀了你去!”
祖世远,本也跪地,此时连忙起身,扶了一下方腊,说道:“圣公,无妨无妨,卧薪尝胆又如何!”
方腊甩了甩手臂,示意不要祖世远来扶,再把手中利剑插入泥土,抬头,挺了挺胸膛,在人群中往前来走。
范云嘿嘿一笑,与苏武来说:“将军,那厮来了,还穿个了赭黄袍呢!”
苏武点了点头,伸手去拍了拍坐骑的脖颈,示意坐骑安静不动。
踏雪乌骓马自是通人性,立马站定不动。
范云再去呼喊:“直娘贼,快些走,还教我家将军慢慢等你不成?”
方腊脚步并不加快,竟是还要保持某种天子的威严与风范。
倒也不远,终也是不得多久就走到了苏武近前,那方腊抬头再看,开口一语:“将军年轻!”
倒也不知此语是何意……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
苏武不笑不怒,上下一瞧方腊,倒真是个好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还真有几分宝相端庄的味道,再加上发髻胡须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此时双手一负,站定当场……
再加一身镂金平天冠,赭黄衮龙袍,龙纹碧玉带……
似见故人,故人名叫赵佶。
苏武抬手一指:“脱了去!”
方腊面色一愣,就看范云翻身下马,左右还有几个军汉立马围过去,一把就把方腊摁压在地。
那方腊下意识里还想反抗一二,却是几个粗鲁军汉摁压在身,哪里有反抗的余地,刚才那风范威势,哪里还有?自是荡然无存。
三两下去,赭黄衮龙袍已然拿在范云左手,镂金平天冠在范云右手,那条龙纹碧玉带搭在范云肩膀。
范云还提起两手与苏武献宝:“将军,还别说,这贼厮穿得还挺好看!”
苏武点着头:“再把这厮提起来!”
再提起来,方腊自就不一样了,拔了毛的公鸡,看起来就……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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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莫不是要血溅五步?
方腊站在当场,身上沾染了泥土,发髻也是散乱,显出了几分狼狈,他抬头去看苏武。
苏武却也并不如何将他侮辱,只是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
方腊闻言,陡然心中起了一些变化,再次开口:“将军,敢问朕……我那侄儿方杰在何处?”
苏武没答话,只是抬头看了看眼前还剩下的一千多号贼人,稍稍一抬手,便是示意众人开始收尾工作,收拢兵器甲胄,把人都串绑看押了去。
他自己打马转头,自是回那军寨,方腊也安排了一匹马,范云等人看押着,跟在苏武身后。
范云许是好奇,还在打量自己手上的东西,便也还有言语:“将军,这是真的金子吗?”
苏武转头来笑:“你说那平天冠啊?那自是真的金子……”
范云自是以往从未真正见过金子,越发好奇,也是高兴,只管把那平天冠上的金子看了又看,却问一语:“将军,咱赵官家是不是也戴这样的冠帽?”
苏武面色一沉:“休要胡言!”
范云立马点头,也问:“将军,那这东西怎么处置?”
“到时候装起来,带到东京去,进献给天子就是。”苏武答着,这个战利品,可以证明赵官家依旧是天命所在,妄议天数者,定受天罚。
诶……历史上方腊是怎么死的?历史上的方腊好像也是被活捉了,好像最后……在东京被处死了,凌迟处死?
苏武转头又去看了看方腊……
见苏武频频转头来看自己,方腊又开了口:“苏……苏将军,你当真好生年轻!”
苏武知道,这是开场白,却并不答话,他不想在人前与方腊说什么,一会儿到得大帐里,自有一番交谈。
其实,苏武对方腊个人,内心里有几分怜悯,虽然不多,但真有。
方腊与宋江,在苏武心中有区别。
宋江,一个地主家的大儿子,一个考不上进士的读书人,一个在县城里当吏员的豪强,一个做梦都想做官的读书人,想尽办法,用上各种手段,邀买人心,作奸犯科,不知多少人为他而死,只为了一个官职。
方腊不同,他是真正受到统治阶层迫害的人,他是真正无奈之下揭竿而起之辈,碍于见识与格局,失败了。
就方腊个人而言,有值得苏武怜悯之处,方腊也带来的那些悲惨之事……
世事复杂,从来难以非黑即白来说。
入得大帐里,军师们、虞侯们、军将们都还在忙碌,收尾工作还有很多。
大帐里范云伺候着茶水之类,便就站在一旁。
大帐里没有其他人了,只有偶尔进来禀报事情的人来来去去。
苏武看着方腊,方腊站定当场,心中似也稍稍安定,他本以为要受辱一番,但这位苏将军除了剥去了一身衣装,并不真正折辱于他。
方腊想了很多事,也想到,不折辱自就是礼遇,既然礼遇,那定就还有所求,还有所倚仗,想到这里,那边更是心中安定不少。
苏武正在喝茶水,也卸甲,还擦拭满身的汗水。
方腊先开了口:“苏将军,不知那方杰在何处?他当是逃了去,他一旦逃了去,那定然会再称天数,拢得旧部……”
苏武不等他说完,也不转头看,只管是范云帮他卸甲,却是口中直接一语:“死了!”
方腊双眼一睁:“死了?”
“死了!”苏武点头。
“那……他是如何死的?”方腊再问。
“死在城楼之处,弓弩射了许多,刀兵加身无数!”苏武答着,他也是从西城调拨神臂弩的时候知道的消息。
方腊心中一喜,便真是老天有眼,却陡然又心中一慌,方杰死了,那……
那没了方杰,好似许多事又不那么重要了,比如方腊他自己。
苏武甲胄终于卸完,拿着布巾自己擦拭几番身躯,转头来,直接又是一语:“明日大早,你随我去建德……”
方腊下意识点着头。
苏武再问:“建德杜微见了你,当是会开城投降吧?”
方腊一时间,却又犹豫起来,是会还是不会?这不重要,是方腊心中无比纠结,若是杜微轻易打开了城门,那……
好似永乐之国,也就瓦解了,余下几城又能如何?仿佛顷刻都要瓦解。
若是杜微不打开城门,那……
方腊心中纠结无数……
苏武却来开口:“你啊,不必多念,你这永乐之国,注定成不了事,那建德城门开是不开,其实都不重要,只要你出现在城外的那一刻,让许多人都看到你,把你看清楚,你用摩尼来鼓动人心,神话一落,那什么军心也好,士气也罢,就差不多都去了!”
方腊便是头一低,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也是这苏将军,也不打也不骂,还不羞辱,还真就慢慢来与他心平气和聊天……
苏武已然去落座,也比手:“你也坐吧……”
方腊看向苏武,神色复杂,但也当真去坐,就坐在苏武身侧不远,苏武竟然也示意范云再上茶来……
苏武还在那叹息:“如此,少死些人也好……”
方腊陡然问了一语:“为何我这永乐之国,就注定成不了事?”
苏武微微一笑:“原因很多……”
“愿闻其详!”方腊好似不服气一般。
苏武点着头:“说来话长,但你当是聪明人,简洁来说,不过两事,一是裹挟太快,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也导致你对各部难有约束。二来,你把一切都想简单了,志向是有,但不知具体如何操作,没有真正的计划,这计划里,也好包括军心民心,一切都失控了,而你,真的也在一段时间里,享受起了权柄所带来的滋味。说起来,短短数月而已,你自也忘记了初心……”
方腊闻言,皱眉不止,面色也变,似也真在想苏武这些话语。
只道苏武这些话语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道理吗?
其实不然,方腊有时候也能感受到,但他只是感受到了,没有真正去着手解决,甚至大多时候,还有一种放任之势……
无意也好,有意也罢,乃至无奈也好,方腊都放任了……
方腊沉默之间陡然一语来:“若不是那方杰包藏祸心,你今日定破不得城池!”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方腊啊……我也懒得与你说那些什么真相,你这城池啊,守得今日也守不得明日,越守下去,只会人心更散,你说我今日当破不得城池,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却是来日,不得多久,婺州当有数万人来,那些报仇雪恨的人到了这里,哪个不与你拼命?”
苏武慢慢说着,也顺手在整理条案上的那些公文。
“只要我守得下去……”
苏武一抬手:“婺州尚且能来数万报仇雪恨之辈,杭州呢?越州呢?”
方腊终于再次沉默了……
苏武与方腊聊这些,也不是没有目的,他在劝一件事,劝方腊接受这个结果,然后带他去建德,带他去桐庐,带他去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