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那漏网之鱼在壕沟拒马之间频频翻越在奔,苏武远远看得,抬手就指:“左边巡去三百骑,右边巡去三百骑,便是一个都不能放走!”
那两手两脚翻越壕沟拒马的速度,岂能有骑兵驰骋来得快?
便是那漏网之鱼还没有走出壕沟拒马的范围,壕沟拒马之外,那骑兵已然就在远处等候着了。
若是生产力更足的时代,这些壕沟拒马之中,还会拉上一层一层的铁丝网,从古至今的阵地战场,其实大同小异,道理都是一样。
官贼双方,一万多人,挤在清溪城东这片小小的区域之中,尸山血海在杀。
官军里,所有人都知道,人头就是钱,此时围困当场几千贼,每杀一个都是钱,还多是精锐之贼,更是值钱,已然都是案板上的鱼肉,只管一刀一刀去切,若有幸拿到那方腊,更是从此跨越阶层,官职且不说,立马成为豪富人家。
甚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连那一声投降不杀的话语都没人去喊。
若是贼军投降了,赏钱虽然也有,但那肯定不会很多,亲手斩杀一个,只管看一眼大小队头,还有押官,副队头、旗牌官,谁都行,乃至看都不必去看,呼喊一声也可,钱就落了自己口袋里……
苏武本也还没发现这一点,久了之后,忽然有些觉得不对劲,陡然也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许也懂得此时此刻军汉们的心思,一时间心思里也有些复杂。
人若不给一条生路,困兽之斗,岂能不强?
岂能不给军汉们造成不可避免的伤亡?
还是苏武在喊:“再去传令,贼军可以投降,投降免死!”
令兵就去,只去几个。
苏武一看,又道:“去百十轻骑,四处大喊,我之军令,投降不杀!”
一彪轻骑散去在奔,苏武也微微皱眉。
只看到处是呼喊的游骑令兵,却是那军汉冲杀起来,依旧尸山血海在搏,好似浑然未觉苏将军之令。
是贼军没有投降的吗?
显然不是!
苏武已然皱眉,他知道,这种情况,是他一手促成的,是他有意无意把军中的氛围推到了这个地步。
苏武以往,从未想过这件事还会有负面效果。
但苏武后悔吗?
他一点都不后悔!
他虽然觉得此时情况略微有点失控,但他心中,莫名又觉得合该如此!
好!
越是这般越好!
那就这么打!
苏武一边看着那游骑令兵不断飞奔去喊投降免死,一面又看着尸山血海杀得不可开交。
许多事,都是矛盾的,只看苏武心中真正要什么!
神臂弩来了!
立马架在那一千来号堵截之军身后,弓弦不断在震。
一时间惨烈非常,好似屠杀一般。
苏武身旁,有那骑士范云,正在哈哈笑:“这般杀起来才爽快呢!”
苏武看了看范云,点了点头,忽然有一种安心之感,麾下这支军伍,好似真养成了,军汉之心,一个个剽悍非常。
这两浙江南一趟,来得值!
这件事,远比得了多少钱粮要重要得多。
范云看得激动,又道:“将军,咱们也下马去杀吧?”
苏武摆摆手:“你当也不缺钱了吧?”
“啊?”范云转头来看,他如今可是大功在身,小功无数,身家真算起来,已然就要超越城市中产,连老婆都娶到了。
却听范云笑着一语:“将军,我是不缺了,但我麾下兄弟们可还缺呢,我日子过好了,他们若是吃糠咽菜,我还如何见人?便是兄弟们都要置办房舍,还能娶妻生子,更还要把儿子都送入学堂,如此,我便才有脸面!”
苏武笑着点了点头:“以后啊,有的是机会。”
“将军,此言当真吗?”范云有些不信,又道:“这般方腊贼一擒,往后还有仗打吗?”
苏武认真点头:“有的,还有很多,咱们还要去打辽人,那辽国城池,可富庶得紧呢!”
苏武直接泄露了军事机密。
“当真?”范云激动不已。
苏武心中也欣慰,这不是闻战则喜,什么是闻战则喜?
苏武更是严肃认真来说:“当真!”
苏武得把这军事机密泄露一下了,倒也算不得什么了,便是要把军中的士气吊住,不能泄了这口气去。
“好好好!”范云激动回头,便是大喊:“兄弟们都听到了吗?”
众人也在点头,不少人都听到了。
苏武更是来言:“这些贼寇,不值钱,来日打辽人,辽人还要涨价码,便是一个精锐辽人之头,五十贯!”
苏武不开玩笑,他付得起,辽人如今堪用之兵也不多了,童贯二十万伐辽之时,真正面对的精锐辽军,不过数千之众,一个五十贯如何付不起?
只要花钱真能买得来,苏武一个一个去买。
打完辽人打金人,五百贯一个头兴许有玩笑意味,一百贯两百贯一个头,苏武更也一个一个都去买。
也就是这大宋,田地都有了主,若是有田地能给,只管给。
乃至功爵,只要苏武做得了主,有什么不能给的?大秦在那个生产能力之下,都能给,如今之大宋,更要给得多!
其实,没多少敌人,辽人不多了,女真也没几个人,乃至党项,也没几个人。
也就这点仗了!
范云更是激动回头去喊:“五十贯,将军说了,辽人精锐,一个五十贯!”
头前尸山血海还在杀,此处,诸多骑士,已是喝彩连连在呼喊。
苏武也转头去看,此时此刻,莫名想问一句,问一句那能将所有人都吓呆的话语。
就问诸位兄弟,敢不敢随我苏武打马冲进东京城里去?
当然,苏武未问。
只看着众人激动的呼喊,欣慰在笑……
那神臂弩依旧在怒号,并不瞄准,只是抛射,抛射是避免伤到友军。
那方腊,在人群最中央,手中不知哪来的一柄剑,举在手上,来去呼喊不止,冲啊杀啊……
一旁祖世远,有些累了,并不说话,就看着方腊脚步来回,前后左右,也看着方腊把剑举过头顶到处去挥舞。
也看左右之军汉,一个个面色早已有变,头前的凶狠,慢慢变成了此时的惊恐。
四面都是官军,前后左右都不能进,包围圈反而越来越小,人群越发紧密。
厮杀哭喊哀嚎……
讨饶求情……
还有那官军令兵来去不断在呼:“投降免死,投降不杀……”
空中的箭矢,如雨在飞,倒也不知道是什么箭矢,如此巨力,便是祖世远身边,铁甲汉子,竟也一箭就透……
祖世远只管躬身低头,左右都是人墙遮蔽。
那圣公方腊,早已不管不顾,左右来去不停……
许久之后,祖世远忽然开口了:“圣公!”
圣公依旧左右不停来去呼喊……
“圣公!”祖世远大声再呼。
“何事?”方腊听到了,转头来问。
“圣公,咱降了吧……”祖世远问得一语。
方腊利剑在手,指来喝问:“你竟敢扰乱军心!”
祖世远陡然把躬着的身形站直了一些,左右去指:“圣公,出不去了!”
方腊更是呵斥:“出得去,一定能冲出去!”
“圣公,还有建德、桐庐、新城,还有歙州好几座城池,还有数十万军,圣公,降了也还有大用,定能活命,兴许还能谈个好去处……”祖世远更是来说。
方腊只管热血在头,跳脚来言:“能出去,定能出去!”
“圣公,那方杰只怕已然奔出去了,他不论去何处,去哪座城池,他便是新的圣公。圣公若身死在此,他就真是新的圣公了!岂能让他如意啊!”
祖世远绕过方腊的利剑,附耳去说。
还说:“那方杰若成了新圣公,圣公若是帮着官军建功,许还有大功劳!”
只说这一语来,方腊陡然身形一定,呆愣当场,目光无神。
祖世远并不多言,他知道方腊在思索什么,等他思索就是。
就看方腊,面上阴晴不定,一时皱眉不止,一时舒展在开,一时咬牙切齿,一时骂骂咧咧……
却是陡然,方腊抬头,把手中利剑指向天空,又大呼而起:“朕乃永乐圣公,朕乃天子,天命在朕,天命在朕!”
祖世远便接一句:“圣公,此番若是能活着,许还有天命!”
方腊低头看向祖世远,眼神里皆是复杂,是犹豫,是彷徨……
却听身后已然听得有那汉子粗嗓在喊:“方腊近了,方腊定就在眼前了!”
祖世远转头去看,那汉子巨大非常,在官军人群之中,格外显眼,手中大朴刀早已卷成了大铁条,奋勇不止,冲杀极快,就在身后四五十步了。
那是京东两路兵马都总管苏武麾下第一骁勇,东平武松!
此时武松,早已发现了方腊,那赭黄袍已然过于显眼,近前了,哪里还能看不到?
“圣公,再不降,当真死于乱兵加身,一切皆休,万事皆休矣……”祖世远也怕,也担忧,担忧自己也死于乱兵加身。
他还有大好前程,还要去见天子驾前,他已然是大宋忠义之士,岂能如此死于乱兵加身?
“降……”方腊转头去看,四处去看,口中话语像是呢喃,连连在说:“降……降啊……”
便是呢喃几语,方腊又暴跳如雷:“方杰,朕死也不放过!”
祖世远却是立马凑近:“圣公你说什么?是不是降了啊?”
就看方腊手中利剑,忽然垂落,双手无力垂在身躯两边,人也佝偻弯腰,头也在低,轻声一语来:“降吧……”
祖世远立马站直大呼:“圣公有令,投降投降,快,快跪下,都快跪下!”
祖世远急不可待,甚至下意识里伸手去拉左右之人跪地,人群最中心,周边众人,都来看圣公,看圣公躬身低头……
还听祖世远再次呼喊:“圣公有令,都降了吧……”
只看祖世远左边拉一个跪地,右边拉一个跪地,再看左右,立马也是跪得一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