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开局在阳谷县当都头 第270节

  此时此刻,也谈不上什么胜败,要等上一会儿,当气力慢慢耗去一些,当疲惫慢慢袭来,人就又会开始理智,那一刻回归的理智,就是分出胜负的开始!

  那两杆元帅大纛之下,有人急不可待,撕心裂肺呼喊了无数次,冲啊杀啊!

  那两位元帅,似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局面,只以为一阵冲来,胜利唾手可得,哪里想到头前那势不可挡,在这里还会有一番戛然而止。

  急切之下,厉天闰先从人群而出,身先士卒而来,身边有他的弟弟厉天祐,有他麾下的军将张俭张韬。

  身先士卒而来,自是为了打破僵局,打出一个缺口,唯有如此,这彪官军才会以点及面而溃败退走。

  只看厉天闰上到最前,一锤子敲倒一个官军,身形往前一挤,再是一锤又敲打一人,左右之人更是奋勇,跟着厉天闰往前打杀而来,竟是瞬间,几人硬生生挤进了官军那紧密的阵型之中!

  身先士卒的效果着实是好,也是那厉天闰着实悍勇,这个点,还真就被他打开了一些些。

  却是当真冲进官军人群之后,厉天闰自己身上也是噼啪作响,人山人海之局,即便再悍勇的人,即便武艺再如何高强,也不可能真的实现那万夫莫当之勇的形容。

  肉体凡胎,不过两手两脚,四处招呼而来的兵刃,砸得他是晕头转向,身后胞弟来助,也是一样,那张俭张韬,亦是如此……

  何以这么难?厉天闰心中疑问。

  只因为他麾下的精锐,并不能如他一般冲进人群,更因为这支官军,同样悍勇,前赴后继,前倒后补,完全没有丝毫怯懦。

  此般战阵,一切就是这么困难,只在整体的进退,不在个人的勇武!

  不远将台之上,见惯世面的童贯,此时面色终于不再那么平静,双拳紧紧捏在身躯左右,急促的呼吸声越发清晰可见。

  一旁站着的程浩,也越发清晰地听到童贯那急促的呼吸声,乃至也想过是不是要去躲避一下,或者出言与童枢相说,是不是先去躲躲?

  忍了又忍,喉结之处,不知滚动了多少次,也不知吞下了多少口水,才终于忍住不去开口胡说……

  程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惨烈之战,清清楚楚看得那锤头砸在人脸的血肉横飞,他没感觉到什么,只是下意识去摸了一下裤腿……

  他总是能想起父亲在汴京时与他说的话语,尿了裤子寻个没人的地方赶紧换了……

  他觉得自己万万不会,但这话一直萦绕耳边,让他知道自己在害怕的时候,时不时会下意识去摸一摸裤腿……

  湿润了……

  可是,此时此刻,又能到哪里去换呢?

  唯有那用还在忍不住颤抖着的腿脚,紧紧夹一下裤腿中间,如此,好似可以遮掩一二。

  远远城楼之上,那也是紧握双拳的娄敏中,口中之语并不大声,只是不断轻轻嘟囔:“快啊快啊,快打上去啊……”

  却是那方天定咬牙切齿呼喊不止:“冲上去,冲上去斩杀阉宦,冲啊!”

  他们二人,都不看城头了,只看远方。

  因为这城头着实看不得了……

  不知多少官军已然冲上了城头,若是放眼望去,当真四处都是。

  便也有源源不断的贼军从各处阶梯上城,拼了命想把官军从城头上再挤下去!

  那元帅石宝,再如何救火,也救不得这么多处……

  一切看起来已然不可能了,不知多少垛口之内,铁甲官军牢牢占据,稳住阵脚,便是无穷无尽的铁甲官军也在源源不断而上。

  双方似乎,都顶着一口气,谁先把这口气散了一下,胜负必然就分。

  却是谁都不散这口气去,人的精神之力,到底源自哪里?

  就好比这些城头上还在奋勇的贼军,他们为什么还在这里?他们又为什么能在历史上给这些大宋精锐之西军带去巨大的损失?

  抛却其他不谈,他们归根结底,真是那活不下去的最底层之人,他们揭竿而起,不外乎为了活命而已,他们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所以才走到今日。

  而另外一群人,西北诸军也好,苏武也罢,其实,本不该是他们的对立面。

  事到如今,便是谁都做错了,这些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汉子,无路可走,走到如今,他们也做错了,他们把自己受的苦难,再强加给了其他更弱者,更无辜的人……

  西军汉子也做错了,他们只想赚钱,只想立功,只想前程。

  苏武也做错了,苏武更是只要钱,只要功劳,只要前程,乃至也想着未来之类,只想要一场巨大的胜利,丝毫不会去想这些人最初为何揭竿而起……

  这是一场悲剧,悲剧的源头有很多,间接的直接的,最直接的源头,莫过于还在汴京皇城之中弹琴写字的赵佶。

  这场悲剧,注定无法避免!

  那就只能用铁与血来洗刷结束。

  谈不了什么对错!

  北城,城头之下,拥挤着无数的官军,进也进不得,退也不敢退。

  那谭稹终于是看懂了局势,正在大骂:“何以不用命?何以诸军如此无能?来人呐,传令诸军,打马速去告诉所有军将,今日登不上城头,所有人皆要治罪!”

  军令再下,严苛非常,所有人都要治罪。

  便也只苦了这些令兵,这般局势之下,又怎么可能传得去军令?

  便是诸多军将都在哪里,如何寻得到呢?

  这位谭相公……是不是傻?此时此刻,除了击鼓与鸣金,还能传什么军令去?

  却是令兵也无奈,岂敢多言?唯有打马去,至于去哪里?哪个令兵去寻哪个军将……

  令兵们只管打马往前阵各处去奔,寻不到人,喊几嗓子吧,登不上城墙,军将皆要治罪……

  喊完了,嗓子也都喊得干哑了,却也没几个人理会。

  数万之阵,喊来喊去又有什么意义?

  喊完了回去吗?最好还是不回去,回去了也交不了差……

  等着吧,总是要鸣金的……

  大军总是要退回营寨的,便是许多令兵多看出来了,鸣金是个体面,再不鸣金,这份体面就没了,那城头之上檑木滚石金汁火油箭矢,着实不是那么好受。

  只待军汉不等鸣金自己就回头,那真是太不体面了!

  谭相公……

  南边,官军中军后阵。

  一队六七百人的铁甲骑,已然转头回来了,从那二十万贼军之中,从容而归!

  将台之上,童贯陡然一呼:“子卿来了!”

  好似这一呼,呼出去了不知多少惊惧。

  呼喊之间,童贯转头来看一眼程浩,脸上还有那一份惊喜。

  程浩从来寻不到哪个是苏武,也寻不到哪里是苏武所部,他对军阵了解不多,也早已看得眼花缭乱,只听得童枢相如此一语,便也定睛去瞧。

  依旧看不到哪个是苏武,但他知道,归来的这一部,便是苏武所部,心中也是大喜,直说:“子卿回来,那定是要大胜!”

  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信心,程浩又何曾见过苏武上阵?却就是莫名有这般的信心,就觉得这千军万马尸山血海中,自家人就是定心丸。

  也听童贯嘟囔之语:“定是大胜!”

  左右,还有许多人,诸般都虞侯、录事参军,还有朱武许贯忠吴用闻焕章等人,个个都是大气一松。

  吴用心中更多有畅想,想起昔日,想起故人,想起那个一心要招安的人,那位及时雨呼保义,若是当初招安成功了……

  那不用说,他也当在此般战阵之上……

  那梁山上下几万贼,在这般战阵之中,要死多少去?又能活几人?

  那招安,又能如何呢?富贵又还有没有呢?当真能出将入相乎?

  吴用心中不知想了多少,他想到了太多悲剧,苏武如此强军,都打得这么辛苦,昔日那梁山,上这般战阵,又当如何应对?

  唉……什么兄弟义气,什么当官光宗耀祖……

  兴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

  就看那苏将军回来了,一彪铁甲骑士并不直插贼军后阵,而是绕着圈子在奔,竟是从贼军侧阵而入,横向冲去,霎时间,人仰马翻不止!

  许贯忠忍不住一语来:“苏将军,真的太会打仗了!”

  谁说不是呢?

  众人皆是点头认可此语,连童贯都回头左右看得一眼,说得一句来:“千百年一出之良才也!”

  再看当面情景,那苏将军侧阵而入,仿佛一把利刃砍向了一个大汉的腰间。

  让那大汉双腿站不稳,身体向前不得,双手使不上力气,浑身上下,不得片刻就成了两截。

  那两杆大纛,还想要奋勇向前,那厉天闰也好,司行方也罢,如何去冲去杀,也是无济于事。

  贼军阵型本就不整,此时更是大乱,前还要赴,后却早已不继。

  那姚平仲更是配合得当,大喊一声:“向前!”

  大盾在往前抬,脚步在往前走,锤头在往前砸,长枪无数,咔呲咔呲甲胄在响。

  只道刚才是岌岌可危?从来不是,打了这么久的姚平仲,从来都是坚定如山。

  昔日里,西夏铁鹞子都不曾冲散他的军阵,何况今日方腊贼?

  只道那父子上阵为哪般?那四十岁看似老迈之兵,便是这军阵里的擎天之柱,他可以死在当场,但万万不会后退一步!

  向前!

  竟也是当真能向前!

  厉天闰不解,不解自己一身绝强之武艺,何以还会不由自主节节在退!

  这是以往从未遇到过的情况,他自从亲自挑选人员,开始组建这支披甲精锐之后,从未有过被人打得节节败退的情况出现。

  但今日,莫名就出现了。

  这种感觉,让厉天闰心慌不已,他左右去看,嘶哑在吼:“随我冲,冲上去。”

  不是身旁之人不随他冲,只是有心无力,冲是一种“惯性势能”,是前赴后继中的一种裹挟状态,是前面也在冲,中间也在挤,后面也在推。

  这是“潮流”一般的团体之力。

  无有后流,潮头又如何还激得起来?

  只看那铁甲之骑横阵切割不止,无有后流,涌上去的潮水,又岂能不是不由自主的在退?

  厉天闰转头去看,也看得明白,急切之下,能如何是好?

  他转头在走,却也大喊:“兄弟们顶住,我亲自回头去杀那入阵之骑!”

  唯有如此了,那入阵之骑一阵出去,已然又来,不把他们堵在当场,这军阵再也不会有后继之力。

  人群中推着挤着,厉天闰到得中心去,横身等着,等着那官军铁骑再横着入阵来!

  来了来了,冲击之下,一百多斤的人,与好几百斤的骑士去撞,无异于以卵击石一般,不知翻倒多少去。

  那骑士的长枪,正是催命利器,带着人与马的合力,扎在铁甲之上,铁甲瞬间犹如纸糊一般。

  这马,万万不能再奔了!

  厉天闰站定身形,眼神紧紧盯着头前一匹怪物一般的快马,那马来了,厉天闰眼疾手快,一跃而起,不为其他,就为把那骑士扑落马下。

  要问扑落一个骑士,有多大的意义吗?

  此时厉天闰不曾多想,也不会去问,更是实在无法,总得做点什么。

  那马背上的骑士,反应也快,手中长枪就来捅刺,却是厉天闰早有预料,身形还在空中,便用护臂打偏了长枪……

  岂能不是神乎其技之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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