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开局在阳谷县当都头 第266节

  只问,河东军为何队列显得比旁处略微乱一些?河东关胜,无能之将也,平常治军,懈怠无能!

  只问,延州王渊,刀盾与弩弓,怎么有了空隙?无能,无能之将也!

  却也看不到那王渊也正在自家军前呼喊不止。

  姚平仲,直娘贼,只知夸海口,有那轒轀车陷而难行,也不知多派人去帮着推!

  好似哪哪都是问题……

  却是……哪哪都有条不紊在推进。

  壕沟已然过去,护城河也已然过去,横去不见尽头之军,皆在靠近城墙。

  那城墙之上,大呼小叫更是忙作一团,不论巨石如何砸,箭矢如何射,那城头上射下来的箭矢也还是如雨在下,黑压压一片直往城下来。

  只待长梯往城墙一勾,轒轀车里出来的铁甲,立马遭受的就是檑木滚石无数。

  城墙之上,哀嚎一片,城墙之下,也是一片死伤。

  那催促之声,如同催命:“上,快上快爬!”

  云梯车,来得慢了一会儿,只待撞击一声之后,贴紧城墙定住,无数人奋勇就登,先登王荀,最是奋勇,已然第二番了,他更是用命。

  亦如头前,滚烫的火油在燃,他也还是冒火而去,那是前赴后继在跳,也备了水桶,前赴后继在登的人,提着水桶就上,呲呲一声,白气升腾,先把水桶扔下去,人便又往城头跳去。

  云梯车下,也是那催命之声,王禀是催了又催了:“快快快!”

  乃至催促好几番后,王禀自己,也闷声钻进车内,飞快在登,他儿子在上面,他也从来不是怂人,此番,生死不论,奋勇就是,胜负在此一搏。

  只为搏出江南人、两浙人、婺州人的血性悍勇!

  定是让天下强军都知,让天下人都知,婺州,天下先登之勇!

  沸腾,好似整座巨大的杭州城,陡然沸腾而起,城中百姓,三四十万,兴许而今只有半数还活……

  厮杀喊杀,笼罩半座城池一般,不知多少战战兢兢的杭州人,把耳朵凑到门口窗口,侧耳去听,听得激动不已,也听得胆战心惊。

  似在等候一种命运的解脱,似也在等候最后一次命运的审判!

  乃至还有那流矢越过城墙,插破瓦顶,长枪一般的箭矢钉在屋内身边,却又不觉得怕,身处一种朝不保夕的危机太久,许是一种麻木,好似这一刻,死也挺好……

  真是要死,却莫名又起几分求生的欲望,只念官军早早打进来吧,打进来……那真是一切的解脱……倒也不知是不是奢望……

  乱世人命,雨打浮萍,从来不由自己……

  什么石宝,什么王仁,苏汀,茅迪,汤逢士,在这四处危急的城墙上,杀去一个又一个的官军,却也并不显得多么了不起。

  王荀也好,姚平仲也罢,关胜,郝思文,宣赞……一处一处的攀爬冲击,也不过是万千一粟,只在奋勇……

  将台之上,刘延庆终于不再大呼小叫喝骂不止。

  苏武早已站起,远远去看,站定那里,犹如雕像。

  童贯,竟是也起身了,走到将台之边,站在苏武之旁,说童贯如何如何知兵,如何如何打过多少仗,其实他这辈子六十六年,又何曾见过这般巨大的场面?

  三人,在今日此处,其实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什么计策,什么运筹帷幄,什么智计百出,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唯有血与火的哀鸣,唯有钢铁之间的碰撞,才是这一刻的旋律之音。

  一个骑士飞奔到将台之下,一礼之后大呼:“陷阵营武指挥使,派小人前来请战!”

  苏武抬手一挥:“不允!”

  骑士飞奔就去!

  却是苏武陡然发现自己激动了一些,看了一眼刘延庆,此令,合该刘延庆来下!

  刘延庆也看了看苏武,只点头:“时机未到。”

  将台之上,再也没有一人落座,都虞侯也好,军师也罢,乃至编修程浩,所有人都站在将台边缘,远远去眺望。

  那程浩,更是面色煞白,只看一个铁甲从几丈高的城墙落下,重重砸向地面,他仿佛心脏被一只手紧紧一握,一时停住了跳动。

  也才刚刚知晓,原来,这就是打仗,这就是战争。

  这又哪里是人待的地方?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成人,十几二十年去,一顿饭一顿饭去吃,一顿饭一顿饭去挣……

  却是就这么轻易就死了……

  那哀嚎,好似充斥耳畔,哪怕闭目去,依旧萦绕在耳,仿佛人世间最凄惨最凄厉最恐怖……

  睁眼再去看,那一个一个从城头之上落下来的血肉之躯,竟是那么的多。

  他看不到城墙之上的惨烈厮杀,只能看到城墙外边落地之人,他还有疑惑,何以这些人,明明如此危险,生死一瞬,却还如此奋力去爬?

  这般的勇气,是哪里来的?是为什么?

  他有不解,他在试着找到一个答案,他去看自己的妹夫苏武。

  读书二十载,不知读了多少书,住在最繁华的汴京城里,他自以为见过天下的世面,他活得有许多幸运,不愁吃穿,他也活得有许多的悲苦,永远都是人群中的那个配角。

  他也活出了一些通透,自也活出了一些纠结……

  他自以为自己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运作的……

  今日,却陡然发觉,自己兴许还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运作逻辑。

  就好比此时此刻,他可以理解文字里写的奋勇,但其实又不能理解眼前的这一幕奋勇,因为眼前都是活生生的人……

  这般的哲思,当真有点折磨人……

  一个游骑,本在南边观看战场,此时打马飞奔往北,往北去禀报。

  北边大营里,八万余人,亦如平日。

  那中军大帐之中,挤满了人。

  有人在喊:“打起来了,当真打起来了,打得激烈非常!”

  也有人在说:“也不知贼人援军今日会不会出现在那童枢相之后阵……”

  还有人言:“打得如此激烈,那枢相麾下,当真有许多人都爬上去了,也不知北边贼军,是不是在往南城调动……”

  辛兴宗看着两浙路制置使谭稹,也问:“相公,敢问何时可动?”

  谭稹自好似诸事在握,摆摆手:“不急,才刚刚开始,只待他们再战,战到那童贯全军都压上去的时候,等到那童贯真正放手一搏的时候,那时候,才是时机!”

  辛兴宗又问一语:“那要不要先行列阵?”

  谭稹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一旦提前列阵,城北之贼,定不会南去了。”

  “只是……”辛兴宗自是知晓兵事,便是知道,攻城之战,何其繁琐,身边这些京畿京西之兵,本就军纪涣散,若不提前列阵,只待临时来仓促攻城,那定是不知会乱到什么地步去……

  却是这话,被谭稹打断了:“只是什么?若是提前惊了贼人,我诸般大计,前功尽弃也……”

  辛兴宗只得不再多言,却是心中总有担忧,担忧这近十万之大军,谭稹玩不转……

  便是辛兴宗自己代入谭稹此时的角色,不免也是满头是汗,不免也想,那就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到时候,自是仰赖他来先登,那就做好先登之事吧……

  只期待北城之上,皆是那乌合之众,一击就溃。

  南边将台之上,程浩慢慢安定了心神,看得那惨烈的场面,时不时看一眼自家妹夫,便好似就能安定心神……

  程浩还有一想,自己……仿佛不曾尿了裤子……甚至伸手去摸了摸,未湿。

  想起父亲在京中之语,程浩莫名又觉得自己好似争了口气。

  只看将台之上又来骑士,大呼:“报,西南,贼援军在靠近。”

  苏武立马就问:“多远……”

  “七八里了,有那骑兵千余,已然在四五里之内……”

  “来得快!”苏武看向童贯,贼援军之动向,一直在苏武游骑把控之中,从昨天起,贼军行军速度陡然加得极快,不出意料。

  也是这官军准备攻城的那些准备,都在预示着攻城的时间,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也不必是秘密。

  童贯对着苏武点了头,苏武躬身一礼:“枢相,刘总管,我去也!”

  童贯开口:“小心自身!”

  刘延庆也来说:“此战之胜负,更多仰仗苏将军之胜败,只待苏将军好消息来!”

  其实,苏武并不完全这么想,他对攻城之胜败并不担忧,更多想的是早早结束这攻城之战,减少各部精锐之伤亡。

  只要援军一溃,一切就会提前结束。

  “二位放心!”苏武起身就去,骑兵各部,早早准备好了在等候。

  苏武故意多走几步,路过程浩身边,拍了拍程浩的肩膀,如此走了过去。

  程浩也有一语来:“子卿,刀剑无眼,你一定小心谨慎啊……”

  苏武却还回头一语:“你应当说,必胜凯旋。”

  苏武是笑,人已下了将台,正在翻身上马,动作利落非常。

  程浩便是一语来喊:“定是凯旋!”

  踏雪乌骓马,已然奋蹄而起。

  后阵之中,七千骑,等候多时,只看苏武来到军前,韩世忠第一个来问:“将军,可是贼军来?”

  苏武点头:“来了!”

  韩世忠大喜:“好好好,终于等来了!”

  一个小小校尉,岂能不想着将军之名?不得先登之差事,那就只怕贼援军不来了,若是不来,那真成一场空。

  来了就好!

  不仅韩世忠,便是林冲、花荣、呼延灼,也都是大喜之色,心思皆同。

  却又见苏将军到得军前,并无什么军令来下。

  呼延灼问得一语:“将军,咱不去迎头痛击吗?”

  苏武答道:“还远,远了,城头上的贼人看不真切,再等等,近了才好!要让城头上的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看我等是如何一阵而下,二十万贼,又是如何丢盔弃甲!”

  呼延灼点着头:“原来是这般道理,那再等等就是!”

  苏武却还打马,左右去寻几番,巡着巡着,苏武陡然马步一停,却是在问一人:“你不是在湖州养伤吗?如何又在这里?”

  那人自是范云,他咧嘴一笑:“回将军,好了!”

  “胡说八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怎的又好了?”苏武兴许真要生气。

  却听范云来言:“将军,小人只是腿骨裂了,不曾断去,这不都一个月了吗?跑跳虽然不成,但走动已然无碍,打马更是不在话下,小人头上也无碍,伤口早也好了,也是骨头裂了些,也无碍……”

  苏武早已听说了范云之事,只问一语:“你是缺钱了?”

  “嘿嘿……将军,自是要多赚钱,往后兴许就没有大战来打了,多赚一些,生了儿子,也好送去学堂……”

  显然,范云以为,这一场战事之后,那就没得仗打了,若是此时不努力一把,把握住机会,将来到东平府内置办了宅子,生儿育女,就怕支撑不得孩童上学进考之长久事,养一个或者几个人读书,那可当真太费钱。

  人,自都是这般,日子过好了,又要过精,日子过精了,就想着阶级跃升。

  特别是在一种积极向上的氛围里,每日都有奔头的时候,更是这般。

  “你啊……”苏武明白,却也一时不知如何来说,将来,仗可多的是,就怕命不经用……

  却是那范云嘿嘿再笑:“将军,我都会背词了,将军写的,驿路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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