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大清忠不可言 第66节

  这种吟诗作赋表现才华的大场面,本来蒋大才子是说什么也不肯错失的,谁知乐秀才跟他嘀咕了两句,他万分不舍但坚决地跟秀才就走了。

  看门的只隐约听到什么“月俸一百两,公费银三百两”,什么“一万两银子经费青楼随便逛”……

  对于全副拿得出手的身家只剩下身上的长衫,靠各种雅人聚会蹭饭吃的大才子来说,向俗物低头也是没办法的事。

  邵全忠领着文秀来小香崖的时候,宴会正进入高那个潮。

  天上虽无圆月,一朵朵烟花凌空绽放,美伦美央,烟花甚至在空中形成了杜甫的“五夜漏声催晓箭”一诗,个个字大如斗,飘在空中,良久方散。

  邵全忠感叹,“咱们泰州人太特娘的聪明了,这么精巧的烟花都能做出来。就这份聪明劲,秀儿你那一百多台机床买来,不费力气就能招够会开的工人。”

  看门的见是少爷和夫人来了,这是自家人,不用通报,邵全忠溜溜达达就进去了。

  只听里面乔大人正在品评大家做的诗,“这次咱们雅会,海陵竹枝词又添新篇,篇篇佳作啊。”

  “哪里比得上乔大人吟咏海陵八景的雅致?”

  这是朱宝善在拍马屁。

  乔大人哈哈大笑,“康伯山的这两句‘田父开言向人说,花枝不如粪楂香’,粪字入诗却不俗,满满悯农之念,古来第一遭啊。”

  “乔大人理政,心怀百姓,方有此见识也。”

  “还有楚才你这两句,‘眼底烟花太寥落,淮南赖有小扬州’,道尽了咱们泰州之繁华,可惜楚才兄署澄海知县,马上要走了,我泰州失一诗坛巨擘矣。”

  “还不是多蒙乔大人举荐?金长福诗云‘闻道此邦财力富,南门田与北门盐’,乔大人驾临泰州,才有我泰州商贾云集,财赋冠于苏中,百姓皆承乔大人恩泽也。”

  乔松年捻须微笑,“今日盛会,冰树老先生当为作序,使之流传后世。”

  老牌名士李肇增微笑点头应允。

  泰州人文荟萃,名士如云,乔松年深觉在这里当官,人生一大乐事。

  抬头忽见邵全忠带着媳妇站角落里,显然等半天了,不敢打扰自己的雅兴。

  “雨亭来了?过来坐。你今天就别做诗了,今日落英缤纷,你要是来句桃花殷红血满地,可大煞风景。”

  邵全忠磕头,“孩儿叩见义父。”

  文秀在旁边行完蹲礼,退到了一旁。

  乔松年手捻胡须,“雨亭你忙,无事不来,是不是去了趟上海滩,钱花光了啊?这事咱们可先说好,为父要顾虑到泰州百姓的生计,可不能再刮民脂民膏了。”

  邵全忠嬉皮笑脸,“哪儿能呢,孩儿购了一艘英吉利蒸汽护卫舰,在镇江建了个船政学堂,请义父去视察呢。”

  “那我可得去,镇江可是你成名之地。以后打过长江去,有军舰护卫,可安全多了。淮军有魄力买洋军舰,雨亭你这见识,直追林文忠公啊。”

  “军舰要用煤,孩儿此前建的海陵军械所要用铁,孩儿想在徐州建一个‘徐州利国驿煤铁矿务公司’,需要义父恩准。”

  “这倒是为父的职责所在,这开煤矿铁矿,需要上奏朝廷,问题不大,为父明天就帮你申请——慢着!”

  乔松年想了想,“你去上海滩又买枪,又买军舰,今天又进了炮,还要开矿,你那点银子够么?”

  邵全忠嘿嘿一笑,“刚才我听大家做诗,都说咱们海陵有钱,咱们海陵这么多有钱富商,孩儿还能缺钱么?”

  乔松年眉头一皱,“你可不能打抢劫这些富户的主意啊。”

  “孩儿有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把钱送到我这里来。”

第101章 火烤乔松年

  “孩儿此次去上海滩采购军火,携带了八十九万两白银,带了两个加强连,一个亲兵警卫排护卫,雇佣了两艘一千五百吨级蒸汽货轮,兴师动众,耗费巨大。”

  乔松年微笑听着,眼珠不停旋转,在琢磨邵全忠的用意。

  “咱们海陵城里,住了好几百大盐商和扬州逃难来的富商。他们去上海滩做生意,也要携带大量白银,他们可没有孩儿这么多兵护卫,这不麻烦而且危险么?”

  “公子是要派兵帮忙护卫,充当镖师,赚这些富商的钱么?”

  插言的是即将赴任澄海知县的朱宝善。

  乔松年微微叹息摇头,朱楚才文才出众,得自己青睐,举荐他为官。可他是传统文人,这见识上,可跟没读过书的义子差远了。

  乔松年笑眯眯看着干儿子,“我儿是欲效王英九之用胡雪岩,让文氏开钱庄,聚拢富商资金,为淮军所用?”

  邵全忠拜服,“义父英明,正如义父所料。”

  要不然为啥人家又不是满人,居然能当上包衣奴才,占了两淮盐运使这个肥缺呢?这脑袋瓜子,能考上进士的,就真没有笨的,看智商用在哪儿而已。

  乔松年不知道干儿子心里在以俯视的态度表扬自己,摇摇头。

  “为父也想过用这个法子。可淮军急需银两武装,买了枪炮军舰,就没有钱开钱庄。事急不能两全,只能顾一头,你这开钱庄的本钱哪儿来啊?”

  “孩儿和文氏商议了好几条赚钱的路子,孩儿斗胆,已经擅自做主批完了,请义父过目。”

  乔松年接过一摞申请文书,飞速扫了几眼,“开专营药房,助蚕农收丝牟利,综理漕运?嗯,都是胡雪岩的故智。可行倒是可行,可皆非短期能获利的买卖,反而要更多的本钱。”

  “义父,这些您同意了?”

  “泰州本地药材缺乏,没有大的药房,要给文氏专营特许之权,从外地采购药材运来,这可是造福百姓之举。助农更是在帮为父这个布政使的忙,你作为泰州知州就能定,这不用我批。”

  乔松年眯了眯眼睛,“漕运总督袁武桥现在奉旨督办安徽军务,这漕运一直是为父代管。综理漕运的事情,为父也可以批了,报送给袁大人知道即可,就是你开钱庄的本钱还是没着落啊。”

  邵全忠狡黠地眨眨眼,“哎呦,这最后一张申请落在怀里忘了给您。”

  乔松年指着邵全忠大笑,“我儿狡狯,定是这张申请有问题,先把能批的批了,免得为父看了最后一张不高兴,其他的也泡汤。”

  跟聪明人办事最是爽利,自己这点小聪明,人家一眼懂。

  乔松年接过最后一份文件,“让为父看看,我儿又捅什么大篓子了,看为父这肩膀能不能替你担住。”

  最后一份文件乔松年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突然一拍桌子。

  “跟英国渣打银行借款三百万两白银?你还代表官府拿江宁布政司的税收担保,用了知州印了?”

  邵全忠嬉皮笑脸,“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跟海关代理总税务司赫德谈妥的,年息四厘的超低息贷款,几乎相当于白送。”

  乔松年恶狠狠瞪了邵全忠半天,“不是利息的问题,这关乎我大清体面。”

  邵全忠不以为然,“义父,这多大个事?人家白送钱给咱们花,难道不是好事?这还是看在咱们灭过洋枪队,又打出了镇江大捷,值得政治投资,否则他们哪儿肯出血啊?”

  乔松年食指哆嗦,指点着邵全忠,“你也知道是政治投资是吧?拿了英国人的钱,淮军还是不是我大清的武装?朝廷会怎么看?这么大的事,是你一个小小知州敢担保的么?”

  “所以我这不找义父来了么?您肩膀宽,朝廷信任啊。再说,人家薛焕连洋枪队都雇了,洋人舰队都请了,不是事儿更大?”

  “哼,为父不过区区布政使,人家薛觐唐是巡抚,就这样还屡遭曾伯涵弹劾呢。曾伯涵现在是为父直属上官,最是厌恶勾连洋人,你——你这是把为父架火上烤啊!”

  邵全忠弯腰回话,头都快点地了,“义父,您要想封侯拜相,可不是曾伯涵定的啊,他这个上司讨不讨好没用啊。只有枪杆子才能让您权倾朝野,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父子俩本来一团和气,谈点垄断泰州药材市场之类的小事,参与宴会的名士们都不介意。

  现在忽然就又涉及到投靠洋人,又涉及到跟曾国藩内斗,这种事是我们敢听的么?

  名士们一个个口观鼻、鼻观心,瑟瑟发抖,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是透明人……

  乔松年一甩袍袖,“今天的宴会就到这里,你们都散了吧!”

  名士们如蒙大赦,一个个飞速溜走。

  一场好好的桃林宴就这么被邵全忠搅合黄了,乔松年背着手溜了好几圈。

  “雨亭啊雨亭,你可真会给为父出难题。这个担保一批,为父马上就得被曾伯涵弹劾。为父这江宁布政使才当几天?你就不能让为父在小香崖消停两天么?”

  邵全忠嘿嘿冷笑,“义父你是学刘备开始编帽子了么?粤匪被剿灭就是三四年的事,咱们淮军要是不快速强大,还怎么入金陵抢功劳?”

  乔松年气乐了,“你这个混蛋儿子居然还教训起为父来了!”

  邵全忠直起身望天,教训怎么了?你个当爹的不能躺平等着我给你打天下,我可以流血牺牲,你得替我挨骂不是?

  乔松年是实在不愿意背这口黑锅,“那也不差这么几个月吧?三个月后,各地厘金、劝捐、税收就上来了,咱们就有钱了,徐徐图之不行么?”

  邵全忠开始耍赖,“怎么不差?战场上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咱们要是不能打,到用淮军的时候顶不上去,一切玩完。”

  学着赫德摊开双手耸耸肩,“反正我现在手里就三千两银子了,要是一个月后没钱,淮军铁定闹饷兵变,要不咱们淮军就散伙,您老看着办。”

  乔松年仰天长叹,闭目良久,缓缓掏出腰间的小印,动作慢得出奇。

  磨蹭了半天,终于还是在担保书上盖了印,把担保书一把扔到邵全忠脸上,胸口起伏不已。

  邵全忠小心把担保书揣进怀里,跪地磕头,“谢义父眷顾。”

  乔松年一脚踹在邵全忠屁股上,“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第102章 德被苍生

  从小香崖出来,夜已深沉,蛾眉月未出,繁星满天。

  邵全忠心情甚好,“不要坐车了,咱们走回去吧。”

  夜深人静,军靴踏在麻石路面上,咔咔的声音回荡在苏中水乡的小巷里。

  邵全忠一身戎装,披着一件深褐色的大衣,文秀身材高挑,挽着发髻,挽着军人丈夫的胳膊,两人并肩而行。

  轿车远远跟在后面,魁梧的张斯文带着二十名轮值警卫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

  邵全忠深吸了一口充满桃李芬芳的空气,摇摇头,“这味道不好,不好。”

  “吹面不寒杨柳风,春夜最美,怎么不好了?”

  “等你的蒸汽动力主轴买来,咱们再开了煤矿,蒸汽主轴带动车床开起来,到时候,到处都是煤烟味,那才是我喜欢的味道。”

  “嘻嘻,你还喜欢煤烟子味?我听慧儿妹妹说,伦敦就到处是煤烟子,被人叫雾都,当地老百姓多有得咳嗽病的,可讨厌着呢。”

  “可是人家先进啊,军舰都开到咱们长江上来了,我还得溜须拍马,跟人借钱,顶着义父的怒火,让他帮我背锅,和和气气不好么?”

  “原来你喜欢的是机器,不是说天气。”

  “可不是么,有了机器,才有自己造的快枪、大炮和战舰,不用再花大价钱被人宰。机器生产出一箱一箱的炮弹,黄澄澄的子弹……”

  “我看你的手枪子弹不是纸包的么?”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要是哪一天,咱们华夏到处都是呛人的煤烟子味,什么都能自己生产,别人不能生产的咱们也能造,还卖到国外去,你不买我就架大炮轰你,那他娘的该有多好啊。”

  “头一次听见有人的理想是这样的。”

  “那可意味着,咱们华夏再也不用被人欺负了,不用见洋人矮三分了,老百姓都能吃饱饭了……”

  “乔大人也在努力让江宁布政司的老百姓吃饱饭,原来你们的理想是一样的。”

  “那当然了,所以义父是好官,老百姓都希望他的官继续当下去。要是谁能让全国的老百姓都吃饱饭,老百姓就会毫不犹豫推他当皇帝的。”

  文秀放轻了声音,“你真想当皇帝?”

  “谁他娘的不想啊,不过我的理想是‘德被苍生’,我将来要把这四个字写到紫禁城门口去。老百姓喜欢我,我自然能荣华富贵。”

  “原来你就是这样整天想着荣华富贵的俗人,你看今晚那些名士多清高,好好的桃花夜宴,被你这个一身俗气的武夫搅黄了。”

  邵全忠撇撇嘴,“切,什么清高,不过就是一些捧臭脚的罢了。把义父哄好了,义父或者会投喂一下,举荐拍马屁拍得最好的当个县令什么的。”

  “乔大人明明是惜才,为国选士,叫你说得那么不堪。”

  “我说错了么?诗词这玩意,就是个业余爱好。义父白天办公,为老百姓辛苦,下班了才玩玩。那帮就靠诗词显摆,希望获得义父看中的家伙,跟擦胭脂抹粉迎客的窑姐有什么区别?”

  “咦?这一点你想法居然跟我爹一样。我小时候喜欢学唱徽剧,爹不让我学,教我识字算数,说这才是利国利民的正业,不要学声色以娱人。”

  “岳父大人是正经做事的人。乐秀才原来走上歧路,跟着我也变成做事的了,还把蒋春霖从歪路上拉了回来。我不是说唱徽剧做诗词不好,就是会那个的人太多了,做实事的人太少了啊。”

  “你的话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被多少读书人骂。”

  “老爷们还怕人骂?我指挥刀在手,谁骂我砍谁。我就看不起李白,觉得曹操才是真正的爷们。男人还是得有大业才有资格名留青史,不能整天就靠风花雪月喝点酒吹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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