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大清忠不可言 第12节

  邵全忠一伸手,旁边的乐森递过两个小锞子,一个一两一个二两,一共三两白银。

  那个——月饷不是四两五钱么?那是包括伙食费的。

  圩子里开伙,扣掉一个月的米钱八钱,菜钱、肉钱、炭钱七钱,三两才是到手的饷银。

  这可相当不少,绿营兵每月可才一两饷银,知县一年才四十五两,月饷剩下的三两足够一家五口过上温饱的生活。

  最能吃的劳力本人吃住在圩子,钱已经扣掉了,三两银子只需要养四口人,那就还能攒下。

  再说,家里其他人也不能就天天干吃饭不是,这生活就马上就由贫困奔小康了。

  第一个发饷的士兵盯着两个银锞子两眼放光,手颤颤巍巍刚要接,旁边的乐森忽然插言,“慢着!”

  士兵一愣,连邵全忠都愣了,乐秀才这是演的哪出?

  乐秀才盯着士兵,“我问你,你拿的谁的饷?”

  士兵挠挠脑袋,想了半天,“朝廷的?”

  “不对!”

  乐森一甩袖子,“朝廷的绿营兵才一两银子饷银,你这四两五钱饷银是谁给的?”

  士兵吭哧半天,忽然醒悟,“是邵团总给的!”

  “这就对了,那你当的是谁的兵?”

  “邵团总的!”

  这回回答的顺溜多了。

  “咱们给谁出力?”

  “给邵团总出力!”

  乐森挥挥手,“好了,拿走吧!”

  第二个兵比第一个机灵,又有了前面的榜样,不用乐森提醒,站到桌子前,立刻大声高呼,“拿邵团总的饷,当邵团总的兵,给邵团总出力!”

  这下三两银子最快速度到手。

  邵全忠笑眯眯只管发银子,没干涉乐森。

  看来乐森是个聪明人,不是死读书的。

  尽管没有诸葛亮的才干,但知道我需要啥啊。这话我自己不好提,乐秀才愿意出这个头正好。

  乐秀才原来肯定是没有这个觉悟的,自己一副对联,就敲醒了他。

  二百人的军饷发完,军官的军饷是另发的,团副二十两,队长九两,都是参照邵全忠记忆中“湘淮精锐”和小站新军的军饷。

  排长六两,棚长四两八钱,现在还没选出来,不急发。

  大家领完军饷,摸着腰包里硬硬的银子,一个个面露笑容。

  效忠邵团总就对了,刚来就发军饷。

  大家都知道,正规绿营兵的军饷都是要押后两个月发的,而且大多数不是足额,还可能再拖欠……

  邵全忠背着手,面对二百新兵,开始第一次训话。

  “兄弟们,你们当我的兵,拿我的饷,就得听军法。

  具体军法训练的时候讲,现在我就强调一点,有了钱,一律不准抽大烟,发现的,军法从事,打军棍,撵出去,再也别想拿这份高薪,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回答声稀稀落落。

  邵全忠提高了声音,“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好,解散,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开始训练!”

  等大家解散,田星过来,朝邵全忠挑大指,“不让抽大烟的团练,你这独一份,就凭这个,你就不像大清的官。”

  咸丰皇上带头抽长寿如意膏,下面的已经根本管不了了。

  咸丰七年,为了给围困太平军的江南大营筹军费,钦差大臣到上海给鸦片收税,一箱十二两白银,然后就可以随便卖了。

  咸丰九年,浙江海关已经开始直接把鸦片当进口货物抽税,从天竺往东海运输鸦片的高速飞剪船达到九十多艘,鸦片源源不绝流入我大清。

  清军大都是“双枪将”,只有太平军是禁烟不抽鸦片的,邵全忠这么搞,很有“通匪”嫌疑。

  田星巴不得邵全忠真的通匪,极力支持邵全忠在右营禁烟,

  倒是乐森进言,“主公,你应该首先强调忠诚,我大清禁烟很难,也不是必须的啊。”

  邵全忠咬牙切齿,“你那是自己没受过鸦片的害。

  娘的,老子上辈子有个抽大烟的儿子,打的天下交给他一点都不放心,临死都闭不上眼啊。”

  乐森刚加入邵氏团队,还不习惯邵全忠这种说话方式,深感主公说话天马行空,有拿上辈子做比方的么?

  了解邵爷的田星、张斯文却知道,他多半不是做比方。

  “好了,明天就要忙起来了,今天我请你们进城喝顿酒聚一聚。

  一是为乐兄接风洗尘,二是咱们四兄弟结拜后,还没一起喝过酒,今天咱们一醉方休。”

  邵全忠拉过宋老三,“兄弟你负责先把兵器库里的刀枪棍棒发给大家临时用着,然后安排人在城墙上、仓库重地站岗。”

  仓库里不但有粮食,还有银子,今天运来的饷银邵全忠一文没拿,都放仓库里了,跟杨永截然不同。

  宋老三应命而去,邵全忠四兄弟加上乐秀才,步行前往不远的城里。

  田星故意落后,跟乐森攀谈,“乐老弟,刚才老二发饷银的时候,你来那一手可真不错,一下子我就认可你是自己人了,一会咱们一定多喝两杯。”

  乐森苦笑,“我可是刚刚被敲醒啊。

  我一直自诩有才,觉得以我秀才才学,到一个团练里还不富富有余?

  刚来的时候,主公考验我,我还装高人提上中下三策,现在想来,羞愧死了。

  主公做联,不通平仄,一看就是真正的武人,可浩然之气,跃然纸上。

  今日方知,‘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啊。

  我的三策,不过为主公觅封侯之机,格局实在是太小。

  主公有冲天之志,我却无郭嘉之才,只能当华歆的角色为主公竭尽忠诚了。”

  五人在明月楼宴饮至深夜方止,乐森却没喝几杯,似乎还有什么心事。

  从明月楼出来,乐森朝邵全忠躬身一揖,“主公,明天起我就要住军营,没事不出来了。

  现在我要跟一个人告别,多耽搁一会,你们先回去吧。”

  田星喝得有点多,“告个别能多一会,同去同去。

  这么晚了,早已宵禁,要是没有老二这个六品军官带着,你可出不了城。”

  乐森迟疑半晌,“那就麻烦诸位了。”

  众人跟着乐森,在漆黑的小巷里拐来拐去,等乐森停下脚步,邵全忠赫然发现,前面这不是吴文锡的蜇园么?

  不过这里不是大门外,却是蜇园的东墙根。

  这么晚了,乐森跟谁约了跑墙根告别啊?

  乐秀才抬起头,望向蜇园内。

  这么晚了,蜇园内黑漆漆的,只有一座叫来青阁的二层阁楼上,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第19章 明月夜

  今天是农历九月十五,月至中天,清辉洒满大地。

  月色中乐森负手而立,遥望来青阁上,那盏长夜孤灯,沉默不语。

  微风清来,蜇园内万竿修竹随风摇曳,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良久,乐森转身,一甩袍袖,“走吧!”

  众人深感莫名其妙,海青凑到乐森身边,“乐秀才,这约你来的人是放你的鸽子了么?太不讲究了。”

  乐森面露笑容,眼睛里有光,“不,她答应我了。

  我让她的丫鬟帮忙传信,若是愿意等我疆场立功归来迎娶她,就在楼上挂一盏灯。”

  缺什么就喜欢研究什么,作为太监,海青最喜欢打听男女之事,眼睛当时就亮了,“你这是跟大户人家的小姐私通啊,啧啧,你这么俊秀的书生,哪个小姐会不喜欢?

  不过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这可是太亏了。

  既然小姐有意,兄弟我帮你个忙。我的轻功还不错,跳进园子里去把小姐抱出来,让她跟你远走高飞。

  放心,我净过身,不会亵渎你的小姐。

  要是担心把小姐拐走惹出麻烦,田大哥比我的身手还好,让他把你送上阁楼,才子佳人相会,岂不是一场大西厢的戏?”

  乐森摇头,“我们是纯洁的感情,互相仰慕,不求一朝一夕之欢愉,求的是神魂相依。

  吴家嫌我没考上举人,配不上他家的小姐,拒绝了长兄帮我求的亲。

  可是这乡试三年一次,科举之路太遥远,红颜易老啊。

  我这才毅然决定投笔从戎,要在疆场取功名,期待功成名就,脚踏五色祥云,回来名正言顺地娶青风小姐回家。”

  邵全忠在旁边听明白了,过去拍拍乐森的肩膀,“兄弟,不是我打击你,你这计划不大靠谱啊。

  确实,跟了我,我保证能你能疆场取功名。

  可打仗立功的事不保准,十年二十年也是它。

  到时候你的青风小姐人老珠黄,岂不耽误青春?没准早被家里嫁了出去,儿孙满堂了。

  这点我看不上你们这些读书人,把一个娘们儿看得比天还大,没出息。

  真喜欢一个娘们儿的话,一定要不择手段搞到手,先把她肚子搞大,就该你老丈人着急了。”

  邵全忠的话太粗俗,不过其实相当在理。可乐森身在局中,那是听不进去的。

  遥望天空的明月轻叹,“我们是千古知音,不要说得那么俗。

  去年我跟鹿潭先生游姜堰的观音寺,吟诗作赋,被上香还愿的青凤小姐听到,欣赏我的才学,当时一见钟情,引为知己,从此书信不断。

  青凤小姐既然挂了那一盏灯,是一定会一直等我的,这一点我确信。

  哪怕成功需要十年二十年,那一盏灯也会牵引我,回到她身边。”

  邵全忠摇摇头,“乐兄啊,你这个情种是没救了,你交好的那个鹿潭先生应该是前辈吧?怎么不劝劝你?

  情深不寿,当情种可不是啥好事。”

  “君子之交,其臭如兰,蒋鹿潭可也是个落第秀才,性情中人啊。”

  得,感情是俩臭味相投的,乐森这是被那个什么蒋先生给带坏了。

  乐森朝来青阁挥挥手,转身毅然而去,口中轻吟,“挥手白云忽变幻,举头明月无始终。杖藜相擕复前去,衣裳飒飒生秋风。”

  众人叹息一番,跟着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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