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先生过誉，过誉了啊，邵某一介武夫，能得乐先生看中，可是太荣幸了。
我愿意留你，可乐先生家人不会反对你投一个团练头儿么？”
乐秀才长叹一口气，“乐氏虽为乡望，然未加冠时，慈严见背，孓然一身，孤苦无依，就食于长兄之家。
学生自负有点才学，可惜不是科举的料子。十五岁中秀才，连续两次乡试都没有中举。”
“先生还年轻，后年可以接着考啊。”
“团总不懂我们读书人的讲究。自古雄才出少年，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啊。
范进中举只是小说家言，学生闲书看得太多，跟八股犯冲，这辈子是没希望体会立马咸阳桥，满楼红袖招的风雅了。”
原来这位秀才老哥一个，自己说了算，既然现在就想参加工作，不想再深造了，那就留下，至少以后贴告示，算钱粮不用自己操心了。
“乐先生，可惜我这庙小，自己都不是官，团练里也没有文职，你先屈就个团副吧。”
乐秀才站起来，躬身一揖，“乐森参见主公。”
这回邵全忠没有还礼，也没有提什么叫兄弟的说法。
乐森没赶上创业初期的结拜，在邵全忠心中的亲近程度是不可能赶上那哥仨的。
“坐下坐下，乐兄你当了团副，咱们团练的未来发展，有没有能教我的啊？”
这是进一步考察乐森的本事，是仅仅当个账房兼师爷的角色负责后勤，还是能另有大用，将来帮邵全忠纵览全局或者担当方面之任。
乐森当然门清，微微一笑，“第一步当然是招募、训练精锐，您已经在做了，也不是我一个文弱书生能插手的。
至于以后的发展，想必主公心里有数，我这里准备了上中下三策，供主公参考。”
读书人都这个穷讲究，不过乐森没有把自己定位为诸葛亮，没拿出非我不可的派头，用词比较低调，还不错。
乐森清清嗓子，“今曾伯涵实授两江总督，以兵部尚书、钦差大臣身份督办江南军务。
团总若有门路，得人引荐，投入曾帅门下，自领一营，在剿粤匪中立下功勋，此上策也。
朝廷曾允诺，克金陵者封王，追随曾帅疆场立功，最有封侯之望。”
咳咳，我要能投曾国藩早投了，可惜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我哪有那个门路啊。
“属下观曾帅门下，左季高、李渐甫为其左膀右臂，来日必得重用。
主公若练得精兵，主动出击，在征战中有突出表现，投入此二人门下，未来亦不可限量，此中策也。
若是主动出击部队战力不允许，先扫清通泰两州土匪贼寇，保境安民，选练精兵，增强实力，以待天时，此下策也。”
邵全忠哈哈大笑，站起来拍拍乐森的肩膀，“乐兄高见，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可惜我起家晚了，没有曾国藩的门路，上策是行不了了。
不过你放心，我练出的兵，能打是必须的。
咱们中策、下策一起来，我全都要。以后，乐兄你还请多多指教。”
“报告，外面有大批义勇拿着里长、保长的担保来投。”
乐森主动请令，“我去帮忙？”
邵全忠摆摆手，“遴选士卒，我让田星和海青去了，你就不用跟着参合了，我猜一会儿会有适合你的差事来。”
乐森眨眨眼睛，摸不透邵全忠的心思，这玩意还带猜的？
“乐先生，喝茶。”
张斯文忙活半天，邵全忠和乐森都唠了好一阵子，口干舌燥了，这茶总算上来了。
对张二傻子这样的壮汉泡的茶，乐森毫无期待，端起茶杯，礼貌性地呷了一口，忽然站起来，朝张二傻子一躬身，“失敬失敬，这位老弟，请问你出身哪里？怎么会跑到邵团总身边的？”
第17章 大野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俗话说三代出贵族，邵全忠上辈子胡子出身，后来阔了也就是个暴发户富一代，在享受上没啥品味。
这辈子到现在为止还一直艰苦奋斗，没机会享受，对奢侈品的鉴赏方面依旧土鳖一个。
他对茶的理解，最多也就是贵的香嘛。
大碗茶更解渴，东洋人搞什么茶道，费半天劲抠抠搜搜弄出一杯跟猫尿似的好茶，不够一口喝的，纯属瞎折腾。
他看乐森喝了口茶，就一副大惊小怪的神色，深为不解。也端起来尝了一口，挺好喝，好喝在哪儿？不知道。
看乐先生给自己施礼，张斯文不慌不忙躬身还礼，依旧憨笑，“我是苗女家没人要的苦孩子，小时候伺候过有钱人家的少爷读书，后来被赶走了，要饭碰上了邵大哥。”
张二傻子这个经历邵全忠早就听他说过，不觉得有什么疑问。
两人在要饭路上共过生死患难，张斯文对自己忠心耿耿，谁有问题他也不会有问题。
乐森似乎明白了，“你伺候过的有钱人家，可不仅仅是有钱啊。非世代簪缨之家，不可能讲究到这个程度。”
看邵全忠一脸迷茫，知道自己认的老大出身微寒，不懂这个，给他解释，“这茶是当年采制的云南乔木大叶种普洱生茶。
优点是香气高扬，缺点是口感苦涩。
这杯茶泡出来，投茶量不多，冲泡的水温比较低，浸泡时间长，可以大大降低生普的苦涩度，保留茶香。
泡茶有三境界，看天泡茶，看人泡茶，看茶泡茶。
泡这杯生普能使用到这种手法，已经到了看茶泡茶的最高境界，非世家不会讲究这么细的。”
乐森惊讶，是因为在这个糙汉子窝里，居然会出个出身世家的，比他这个秀才投团练还稀奇。
邵全忠知道张斯文根本不傻，其实识字，原来当过陪读嘛。
但邵全忠完全不以为意，张二傻子自己不说，也无意追究他给谁当过陪读。就算他是咸丰的陪读他都不在乎，反正现在是自己兄弟。
既然张斯文都被人家赶出来要饭了，那自己肯定借不上那个所谓世家的光了，爱是谁是谁。
“报告，吴文锡吴大人派人把饷银和粮草送来了。”
邵全忠一拉乐森，“乐团副，走，帮我接收饷银粮草去。咱们这里的兄弟识数的不多，后勤这一块你先管起来。”
邵全忠见了下押送饷银的吴家家丁头，就把事情甩手交给乐森办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军阀，他可不像杨永一样钻钱眼里，不愿意耗费时间亲自管钱粮。
自己一点钱也不想留，有钱招兵买马，装备起来才是硬道理，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嘛。
自己的时间，得尽量用在练兵上。这点是自己的优势，目前谁也帮不上忙。
邵全忠背手来到圩子里的练兵场。这里摆了个招兵的桌子，桌子前排着长队，海青正在一个个验收各保甲推荐来的壮丁。
田星和海青轮班负责招募，看二弟过来，田星凑了过去，“老二，这泰州是岳武穆坐镇过的地方，都是好兵苗子，几乎个个合格，二百人一上午就能招齐。”
“剩下的合格的话，也别直接赶回去，留下记录。二百只是右营第一批兵，等咱们钱多了肯定要扩招。”
“对了，老二，听说有个诸葛亮投你？”
邵全忠摆摆手，“谈不上啊。他是传统的读书人，说的东西我都知道，我知道的他肯定不知道，没有让我眼前一亮能补我不足的本事。
不过确实是个人才，可用，现在这阶段，有资格当我的助手。
就现在咱们这盘子，能有读书人来投就不错了，咱们也不能太挑拣。
我最需要的，是懂现代军事的参谋长人才，不是刘伯温和姚广孝。不过那样的人，眼光都是相当高的，现在可招不来。”
“邵老大，你招兵买马，可不能少了兄弟我啊。”
张斯文千里迢迢从顺义赶过来的驴车驶进了圩子，车上跳下来的是发小宋老三。
“欢迎欢迎。”
邵全忠上去跟宋老三搂脖子抱腰，“你来帮我的话，一个队长少不了你的。”
宋老三也不在乎官大官小，他是真心来帮邵全忠的。
清军标准编制，一个棚十四人，一个排三个棚，一个队三个排，队长要管一百多人。
邵全忠一共才招二百人，分两个队，每个队一百，达不到标准编制。
邵全忠准备自己兼任一队队长，宋老三这个二队队长，管邵全忠一半的兵，这也就是真正的亲信才有这个待遇，目前比团副的实权都大。
至于田星管的左营六百流氓地痞，邵全忠就没把他们算在自己的兵里。
暂时一个月六百两银子养着，免得贸然裁撤，他们兵变造自己的反而已。
“团总，吴大人送来的军饷和粮草已经点收完毕，计有白银两万五千两，粮草够八百人一个月吃的，已经装入仓库。”
邵全忠听着汇报面色如常，旁边的田星可是震惊得不得了，怎么会有这么多？
乐森继续汇报详情，“本来只有查抄杨永私宅的两万两。
吴大人听说你重金招募良家子成立常备军后，认为团总你堪用，把手里掌握的两万两团练经费一次性拨付过来了。”
吴文锡作为团练协办大臣，一直掌握着长期以来征收、劝捐的团练经费。
因为杨永跋扈，他看不大惯，这钱他就一直捏在手里没给杨永。
“这就是四万两，另外文氏家族带头，阖州士绅踊跃捐输，一共凑了一万两，其中文夫人自己就捐了两千两。
五万两银子，一半吴大人留下给咱们长期采购供应后勤粮草，另一半现在都已经到位了。”
我大清GDP世界第一，是英国的五倍。
不过我大清年税四千万两，英国一亿四千万两，这说明了什么？大清的士绅手里钱多没收上来啊。
杨永办的团练不像样，士绅们捐款就不积极，杨永只能鱼肉百姓。
邵全忠一上来就高薪招常备军，士绅们看到了希望，长毛捻子来的话，这可是真能给自己保命的，这钱就掏得情愿。
两万五千两到账，田星算服了，自己是真的不懂官场。
到了中午，二百兵已经招齐了。
二百人列队站在那里，虽然队形跟左营一样的不齐，可是一个个脸带诚朴，都是正经老实好人。
不是说老实好人就能打仗，而是他们首先会遵守军纪，贯彻长官意志，这就是正规军跟江湖土匪的区别。
邵全忠吩咐，“先解散去吃饭，下午发饷。”
乐森圆满完成自己的第一次任务，颇为自得。
这团练里，就我一个读书人，那可是缺不得的。团总再厉害，那也是个大老粗……
乐森背着手去伙房吃饭，路过邵宅，见张斯文正在张贴一副邵全忠题的新门联。
呦嚯，写门联不用我这个秀才自己写，我倒要看看团总的字怎么样。
出乎他的预料，自称大老粗的邵全忠字体遒劲隽永，不输自己这个秀才，更多了力透纸背的锋芒。
再看内容，乐森呆住了，立马对自己进行了重新定位。
上下联十个字，“大野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第18章 刘项原来不读书
下午，二百名右营新兵排队在训练场领第一个月的军饷。
白花花的银子堆在旁边，由乐森紧急选出的几个后勤兵看守，邵全忠站在桌子后面。
邵全忠要彻底掌握这二百兵，军饷必须亲自发。士兵的忠诚关乎军阀的身家性命，决不能嫌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