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周军是赢了,至少是打赢了匈奴人,永晋帝从胜利后的角度询问情况,无形之中褒奖了楚世昭、杨方这一师。
这一说,杨方久战之后的情绪得以抚慰,他不免兴致冲冲地开口道:“是啊,当时我们都觉得这一仗打不了。”
“督军王槐直接劝我们班师回朝,提前做好固守长安的准备。”杨方对于王槐这一选择,其实他当时也是接受的。
在那种局势下,任谁来考虑,都觉得不打,后撤是最佳的选择。
不求有功,但绝对没有过错。
因为问题都出在了武振的身上,他第一波劫营没打赢,后面的偏师继续打就跟送没有什么区别,退守长安,才有一线生机。
就算朝廷问罪下来,那也是武振的过失。
推卸责任上来说,他们全军撤退是没有任何毛病的。
“只有晋王殿下出了一计,让我们险中求胜。”杨方说到这里,不免激动起来,“晋王当时认为我们如果撤退,匈奴人一定会追击我们,将我们全部留在长安之外。”
永晋帝顺着杨方的思路去思考,惊讶地发现,如果他是这支匈奴军队的主帅,在防住了劫营的第一波,同样会做出继续扩大战果,借此全歼大周王朝全部放在长安外的部队,将自己的优势不断扩展出去。
退回长安,反而成了不可取的决策。
“所以,你们选择了再攻匈奴人的营帐?”永晋帝已经领教过楚世昭在战事上的激进,他很快就想到了楚世昭最有可能做出来的做法。
“正是。”杨方道。
不愧是他。
果真是他!
这样一来,完全就说得通了,就现在楚世昭的战法,跟那时楚世昭的战法,实际上是如出一辙,自成一派的。
“但是,晋王殿下让我们等一等。”杨方没有地图,有些紧张地伸张双手道:“马上去打匈奴营帐的话,那些匈奴人还没有来得及出发,我们要避开匈奴人最厉害的一次攻势,就要等一个时机。”
“于是晋王带着我们绕开了匈奴人主要追击的路线。”
“他认为匈奴人拦截长安的部队,一定会前往长安的周边堵截,所以反而带着我们去了匈奴人所在营帐的后方,绕了一个大圈,避开了匈奴人的追击路线。”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直接第二次袭营,攻打匈奴人的营帐。”
“当我们打过去的时候,匈奴营帐果真空虚,只剩下被武振将军打剩下来的残兵,还有一些正在休养的驻军。”
“我军攻其不备,将他们全部吃下,再烧毁了匈奴人的粮草,这样一来,即便匈奴人吃掉我们这一军,他们没了粮草,至多也只能攻城一日。”杨方继续说道:“那么长安就算是没有什么兵力,只要有人愿意防守,拖足一天的时间,匈奴人还是拿我们没有任何办法的。”
永晋帝想到这里,心中越发动容,楚世昭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给大周社稷带来火种。
光是失而复返,折返再杀一次匈奴营帐,就不知道要多大的勇气,要知道这是在知道前军失利的情况下,还做出来的决定。
“但是,我们整场仗打下来也打得很吃力,如果不是晋王殿下神勇,接连斩杀数将,打出了气势,否则我们恐怕也要留在营帐之中了。”杨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说道:“陛下,末将想要为殿下请功。”
“我军撤退的时候,晋王殿下为了保住我们这些步卒,带着骑兵亲自断后,险些步于死境,而且我军回到长安的时候,守军不愿意开城,末将要弹劾那守将。”杨方想到这里难忍气愤,他们在前线打得水深火热,都做好了战死疆场的准备,好不容易杀回长安,还不放他们回城。
永晋帝这个时候也有些尴尬。
因为那个时候的长安已经认为前线全部失利,不可能再放任何人入城,以固守的方略为主,这道旨意更是他亲自下的,守军也严格执行了。
要是这种缘故,就要责罚守军,以后将令又该怎么执行。
“这让我军一直等到天亮,末将都不知道最后晋王是怎么杀回长安的。”杨方愤愤不平地说道。
永晋帝颔首道:“过几日,朕会亲自责罚,如今是论功行赏的时候。”
“你祖上被册封为长平侯,数代之后寸功未立,又深陷朝野之争,因此被废除了侯爵之位,眼下你立下了如此功绩,朕再度册封你为长平侯,以继先祖之光。”
杨方做梦都想要光复先祖的荣光,而今长平侯的位置再度回到他的身上,他双膝跪在地上道:“末将多谢陛下恩典。”
大周王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封过侯爵的位置了,在这个时候再度封爵是极不容易的事情,永晋帝给出这样的封赏绝对是破格的。
现在永晋帝最头疼的是怎么给楚世昭封赏,他现在已经是一字亲王,立下这样的功劳,再给他虚职加封,是不是不太得体,也容易伤了功臣的心。
可是给他的封赏过于厚重,永晋帝更顾虑的是朝中的那些大族不会给楚世昭什么好日子过。
先前的永晋帝很少考虑继承人的事情,但现在永晋帝却又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去考虑。
立长不立贤,立嫡不立庶的规矩在眼前,永晋帝心里不想破了规矩,可现在的大周王朝如此境地,一个合适妥当的继承人,却是永晋帝必须要提前想好的。
他敢笃定,自己驾崩之后,大周的社稷没有一个优秀的太子继位,极有可能发生他所预想不到的动荡。
甚至,他永晋帝还没有驾崩,就遭遇到了长安之围的重大变故,这让永晋帝怎么能安心当下的社稷。
而千里之外。
凉州的勤王之师正在路上,桓节身披战甲,目视前方,在他的身后是数万凉州精锐。
皇甫坚、段琦率着各部的精锐有条不紊地进军着。
第141章 这个朝廷,这个大周,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陌生了。
大周王朝强不强,对于楚世昭而言,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谜。
因为你真把大周王朝的力量全部集中在一块,他绝对是能打的,就跟大唐末期,大明末期的官军一样,他们也不是不能打,只是不想跟着你打。
在整个大周,势力最为强大的三路边军,分别是坐镇晋阳的节度使李瑾、坐镇凉州的节度使桓节、坐镇范阳的节度使马溯安。
其中马溯安是明反。
几乎每一次模拟推演,他都是第一时间要撕下表面恭维的忠诚画面。
李瑾和桓节立场都是飘忽不定的。
他们当过大周王朝的忠臣,也曾是大周王朝的掘墓人,这一切都要看时局。
不同的时局,就会造就不同的格局。
楚世昭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听闻桓节带着凉州的勤王之师即将入京勤王。
群臣为了此事争论不休。
匈奴要攻打长安的时候,勤王的节度使就是王师,匈奴人退去的时候,勤王的节度使就不是王师了,就是可能对长安造成二次威胁的第三方势力。
毕竟中央和地方断开连接的时间太久了,谁都没办法确定边军的忠诚度到底怎么样,万一进来个野心勃勃的家伙,长安之中又没有多少兵马,那这不就是引狼入室吗?
正面迎战的时候,群臣不见作用,到了争权夺利的时候,他们就站出来有话讲了。
楚世昭整理了一下仪容,立刻前往议事的太极宫求见父皇。
殿门的太监进宫禀告了一声,楚世昭很快就能入殿面见自己的父皇。
解开长安之围后,楚世昭和先前的地位有了天壤之别的变化,无形之中人缘就像是突然变好了一样,很多人都愿意向楚世昭示好。
入殿以后,群臣大多向楚世昭点头示意。
永晋帝瞧见楚世昭清醒过来,立刻招手,面容祥和地问道:“老四,你来得正好。”
“凉州的节度使桓节马上就要来到长安了,他提前写了一封折子给朕,说行军长途跋涉,希望能全军入驻长安进行休整,顺势捍卫长安,以免匈奴人折而复返,你觉得朕应当放他们进来吗?”永晋帝寥寥几句,就将群臣当下所议之事说了一个明白。
“儿臣认为,可以放行。”楚世昭思虑片刻道。
话音落地,其余大臣瞬间炸了开来。
“殿下,不可啊,此举是取祸之道。”先走出来说话的人,正是韦氏在朝堂之中的一把手韦彦。
在杨拱被永晋帝请去告老还乡后,如今接替了杨拱的位置,司职吏部尚书。
“其一凉州人民风彪悍,行事嚣张跋扈,与胡人常常作伴,不少羌人甚至在凉州入伍为军,他们对朝野同样具备威胁。”
“其二如今长安兵力空虚,凉州勤王之师远胜长安的兵马,请他们入城,恐有喧宾夺主之险。”
“其三,长安上下百姓军民刚刚经历了如此浩荡,已然经不起折腾,让西凉军队入城,怕是会引起没必要的恐慌。”
“依臣之见,就让桓节携那些主要的将领一同入城面圣即可,没必要放那些凉州军入城。”
荒谬!
楚世昭听闻之后,反而觉得这样的做法才会真正的逼反对方。
这样的算盘打下来,你这不是存了心让别人心中生疑吗?
节度使手上没有兵,空手入城,要是朝堂直接将其拿下,那桓节等人岂不是孤立无援,当场就被软禁。
但凡是个正常人,他都会感觉其中有诈,因此不敢入城。
要是桓节给点面子,就是自行退去,可是下一次再遇到匈奴人围攻长安的事情,桓节就绝对不可能再出手帮助长安解围。
桓节不给面子,认为你是在羞辱他,或者有威胁触犯的意思,甚至有可能直接诱发更大的危机。
司马昭当时用过的阳谋,就是以朝堂的名义,任命诸葛诞为司空,交出军权返回京城洛阳赴任。
一个在外戍边的将军没有军权,这不就是存了心想要别人的命,就是没打算要别人的命,也是要被人软禁的下场。
现在楚世昭是理解了,为什么大周王朝能一步一步离德离心,就是这样不断地算计别人,明着想坑人,人节度使也不傻,更不会龟,以武臣的性子来说,你这样搞小心思,就别怪他们掀桌了。
“父皇,若是如此作为,恐怕会让天下有志之士就此心寒啊。”楚世昭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来。
“桓节率众,本意是为勤王而来,若是他入城以来,有不轨之心,则得天下人唾弃。”
“不放桓节入城,那么下次长安再受匈奴之围,还有人愿意出兵勤王吗?”楚世昭又道。
永晋帝想了想,认为楚世昭说的有道理,可是大周王朝对边军的控制力非常之低,所以他感觉群臣说的话,那也是有他们的道理。
“晋王殿下,若是放桓节入城,他心有不臣之心,那就会让大周丢了社稷,不放他入城,至多是失了凉州的人心,其中利弊,孰重孰轻,你要三思啊。”韦彦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长安是没有守军了吗?”楚世昭又反问道:“长安尚有守军,尚有我在,尚有父皇在。”
“儿臣曾听闻一个道理,天子只有真正地将那些子民视为自己的子民,那些子民才会将天子视为自己的君父,天子也只有真正地将那些大臣视为自己的忠良,那些大臣才会将天子视为自己的君父。”
“如今长安初定,凉州军以勤王的名义入城戍卫,我等却都在这里权衡利弊,推敲人心,君不君,臣不臣。”
“我不曾听闻过有顾虑、害怕臣下的君主,只听闻敬畏、恭顺君主的臣下。”
说到这里,韦彦冷笑一声,“只怕是殿下和桓大人暗合吧?”
此言一出,满堂惊惧。
“我先前就听说你和桓盛交情不浅,他想要将自己的妹妹嫁于殿下,等到殿下和桓氏结为亲家,桓节不就是殿下您的人了吗?”
“这时,只需要里应外合,怕是圣人易主,江山颠覆。”
“毕竟眼下的长安守军,大多因殿下的军功而钦佩,说不定殿下已经尽得军心,现在又有桓节相助,真是了不得。”
说到这里,群臣更加不敢接话了。
韦彦这一番话的戾气太重,几乎是要置楚世昭于死地,毕竟这是明着将皇位之事放在台面上讲了,这完全是破坏了规矩式的攻击。
楚世昭这个时候不得不跪在地上道:“还望父皇明察。”
永晋帝不由捋须,目光紧紧盯着楚世昭,又看向了韦彦,其实,他很清楚韦彦这几番话,拱火的意思更加严重。
就是在赌永晋帝对楚世昭的信任。
但是韦彦错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永晋帝心中对他这几个儿子已经有了衡量,他并不是不能接受楚世昭继位的事情。
只要楚世昭别做出太过分的事情,直接逼宫他这个父皇来夺取皇位,永晋帝其实是能接受的。
相当于,永晋帝自己情愿给出去的皇位,他愿意接受后续一切的责任,他不给,你硬抢,哪怕你再有能力,永晋帝都不会给。
“老四,你再说说你的意见。”永晋帝还是没有给出准确的主意和想法。
他想看看楚世昭想让桓节入京,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公心。
再者,永晋帝既然已经看出韦彦是在拱火,他大可借着这个机会,去看清楚他这个四儿子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