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的是一个“朋而不党”安心治国的王嗣,可惜事与愿违,此人的野心非常大,不是权力上的。
他希望将天下变得更好,甚至是一举解决地主垄断土地的现状,出台过一系列抑制兼并的措施,可惜没有丝毫作用。
如今已经进入了王朝后期,大规模的土地兼并几乎是大势,除非中央的权威恢复到武康宣那种地步,要不然都没有丝毫用处。
杀鸡儆猴已经不起作用,地方诏令的执行甚至还要倚仗这群豪强势力。
刘奭复杂的看向一旁的石显:“备马,去丞相府,朕要亲自见见他。”
“遵命。”石显应允。
身为宦官首脑,石显当然是狂喜的,没有王嗣,儒党就是一盘散沙,任由自己拿捏,到时权倾朝野指日可待!
就算鸟尽弓藏也不至于对他这么一个六根不全的人做吧。
一刻钟后,皇帝的马车来到了丞相府。
此时这里门庭若市,无数的儒生含着热泪来这里看望。
王嗣在太学的地方非常高,如今已经彻底超越了曾经的李刻,是儒家史上仅次于徐恭孔子等人的重要人物。
刘奭走进房内,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丞相王嗣。
他非常急切的迎了过去“奥斯卡”级别的演技完全发挥了出来,眼中含着泪水,似乎马上就要嚎啕大哭一般。
表面功夫做的很足,心里怎么想的就不重要了,没有人在乎。
“陛下…”王嗣见此马上就要爬起来,但在病魔摧残下,已经做不到了,有气无力。
“王相有重病在身,无需起身行礼,好生养病便可。”
刘奭关切道,让这么一个重病的人爬起来行礼,确实强人所难,大汉对尊卑看的还没那么重。
一个礼仪罢了,无所谓的。
“咳咳…”闻言,王嗣才颤颤巍巍的躺了回去,苍老的脸庞微微抬起,充满歉意:“请恕老臣无礼了,岁月不饶人呐。”
“圣师这等当世圣人都无法逃脱,更何况是老臣呢。”
他的嘴角闪过一抹自嘲,自己儿时曾经许下“圣师第二”的豪言壮志,并为之埋头苦读,摒弃一切私心,为国为民。结果呢?被一群宦官逼成了这副模样,行将就木的年纪了,还是一事无成,简直就是失败透顶!
如今看来之前所说不过是大话,徐恭的能力、功绩强到让人绝望,未来恐怕也无人超越了。
其实在这个太学即一切的社会里,徐恭徐胄等人的话就是圣旨,几乎无可违背,连孔子都不能和此二人比肩,至少目前是。
当年儒法之争进行到高潮,李刻赵庄两人很有分裂太学出走的念头,结果被一名儒生厉声呵止,他的办法就是引用徐胄的那句“儒法一家,太学始终”的观点。
这名儒生也因此名声大噪,后来更是成为了当世第一的大儒,是的,他的名字叫做王嗣!
刘奭坐到榻沿,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他对此深有感触,身为人间帝王,他几乎永远了世间的一切。
金钱、名望、权力、女人…应有尽有,天下唯一能击败他的也只有时间了,就像当年的武帝刘彻一般。
多么大的丰功伟绩都无法让他多活几年,最终化为一片枯骨。
天下不能如意的事情太多了,遗憾也太多了。
王嗣撑着身子,带着恳求的语气:“陛下,老臣可能活不了几天了,但老臣心中有一份最大的遗憾,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带进棺材里,不知陛下可否听上一二。”
刘奭早就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应道:“自然可以,朕洗耳恭听。”
老者喘了一口气,沉声道:“记得老夫第一次接触儒学,是通过太学的民间学堂。”
“老夫家境贫寒,土地被地主兼并,只得沦为低微的佃农,父母每年的收成有六成都要上交。”
“但,他们节衣缩食,也依旧要将孩子送去读书,老夫的天赋好一点,是家里唯一被选中。”
“之后说起来也奇怪,我一个耕夫之后,居然有幸进入了太学学习,多么荣幸啊,这可是圣师徐恭创办的。”
“我越接触儒学,越认为只有通过上层变法才能拯救大汉,心中也定下了成为丞相的野望。”
“现在看来…运气不错,居然真的成了。”
王嗣情到深处,连老夫的称呼都不用了,他其实相当感慨,自己一个贫农之后,居然能够一跃坐上宰相的位置。
这说出去是多么天方夜谭。
“所以你改变的方法,就是与朕争权夺势吗?岂不是本末倒置。”
刘奭越听越不爽,这么说你带领儒臣党争也是为了百姓?无非就是自私自利,结果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既然要改变就应该好生辅佐君王!这算什么事。
王嗣没有急着反驳,只是笑了笑:“敢问陛下想如何改制?或者说陛下关心这些吗?”
此话一出,刘奭一时间无言以对,默然许久。
王嗣还在继续说着:“既然连君王都不在乎,这当臣子的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无法就是徒增烦恼与消耗罢了。”
他说的很对,刘奭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明君,他对于什么民生根本不在乎,只要江山还是刘家的,不影响他吃喝玩乐不就行了。
这种想法如果放到文景时期,其实相当正确,对于盛世而言,不瞎折腾已经是极好。
可问题是现在已经是王朝后期,宣帝并没有对豪强下手,这就导致他们彻底做大。
刘奭的不作为,懈怠朝政就是最大的灾难。
当然这些还没什么,主要就是刘奭这个人还不喜欢放权!想将朝政抓在自己手里,但却又不处理。
为了改变这一切,王嗣就选择铤而走险,凭借对抗皇权的办法,来获得主政权,以此改变这一切。
什么儒法之争其实就是工具,谁赢王嗣不在乎,只要得到主持朝政的权力就行。他的治国方法也是法家那一套。
毕竟变法嘛,法家是鼻祖。
最终的结果就是引起皇帝的敌视,开始扶持宦官,有意对抗儒臣,以至于王嗣被死死压制住。
“唉…朕理解你的心思,可太过极端也不是好事,臣就是臣,三纲五常你不可能没有学过吧。”
刘奭沉默许久,嘴角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这确实是他理亏。
王嗣处理政务上的能力很强,短暂止住了大汉衰败的趋势,出现了府库充盈的局面。
正是这份能力,才让徐宁一直默认他处理朝政。
只可惜好景不长,石显专权以后,这种局面就消失了,地方贪官污吏横行,导致根本就控制不住。
这就是用宦官最大的弊端,他们不会治国的!
王嗣脸上出现视死如归之色,说道:“孟子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臣以外当以天下百姓为重。”
“圣师曾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刘奭下意识的就想要发怒,但仔细想了想,还是作罢,对方说的……是事实啊。
徐恭当年的思想也被景帝武帝所推崇。
“你说的对,可朕终究不是父皇,也不是康帝,朕在乎的是刘氏。”
他默默站起身,不打算继续在这里待了,有些自讨没趣。
王嗣爬起来,含着哭腔大声道:“请陛下惩治宦官专政局面!臣已经死了,就不再需要那群阉人了!”
“我大汉要的是治世的能臣!忠君……呵呵,谁不忠君呢!老臣从未有过任何大逆不道的想法!”
刘奭停顿了片刻,但很快还是快步离开了,他的心境有了些许变化,或许重用宦官是个错误。
之前他没有选择,这次也该改变了。
王嗣其实当得上一句能臣,只可惜立场不同啊,他终究不是什么明君,倘若此人生在康帝朝,将会是一位名流青史的能臣吧。
可是在这注定就只能被埋没。
其实大汉的能臣不少,难的是任用他们。
第103章 元帝崩
元佑二年,重病卧床的王嗣逝去,他早已将权力完成了交接,想要让光禄大夫陈年继承自己位置,权力推举他升任丞相之位。
此人也是个治世能臣,精通儒术,素来清廉刚正,嫉恶如仇,对专政的石显深恶痛绝。
但就是政治手腕差了些,不怎么擅长争权,但也没有办法了。
石显有着皇帝的支持,除了王嗣自己外,谁上都没用,所以还不如选一个不怎么喜欢瞎折腾,有治国之能的。
保不准刘奭什么时候就良心发现了呢,还有大将军徐宁同样心系天下,儒臣已经失去了威胁,就不必赶尽杀绝,要不然由谁来治理国家呢?法臣儒臣几乎同样重要。
他希望刘奭能够因此醒悟,做出改变,皇帝独裁他并不反对,相反很支持,因为只有这样,大汉朝堂才能摒弃一切,专心为国。
王嗣最向往的就是武帝刘彻统治之时,武帝很喜欢压榨豪强,这就让土地兼并得到抑制,地主无不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抓到把柄然后抄家灭族。
可惜事与愿违,皇帝就没有执掌朝政的能力,只能依靠宦官施行高压政策,不断大开杀戒,来维持统治。
而且他还不在乎民生!
这是硬伤最大的问题,王嗣之所以与其背道而驰就是因为这个,他全力帮助刘奭有什么意义呢?他难道会勤于政事吗。
自己贪图享乐就算了,控制欲还出奇的强,不擅放权,无疑是标准的昏君了。
王嗣的选择显而易见,与皇帝争权,令他老老实实做个吉祥物,效仿周公徐贞故事,主持朝政救国!
只可惜他严重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并没有徐贞大权独揽的影响力和资质,只能是在宦官的清算中落败。
最终,刘奭还是用了陈年,命他担任右相,全力辅政,可能是那番话也触动了他吧。
哪个帝王没有名流千史,成为千古一帝的梦想呢?像父皇宣帝一般被后人歌颂传唱。
………
老丞相王嗣死后,儒党彻底没有了威胁,逐渐分崩离析,大量儒臣被宦官势力清算。
陈咸、王孟等之前被死保下的儒臣则纷纷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关入监牢并处死,儒家的势力一落千丈,宦官彻底专政。
原本石显是想先拿陈年开刀威慑天下的,但最终被徐宁为首的中立派死保,这位大宦官虽然权倾朝野,但也不敢和大将军对着干。
于是选择了给个方便,任由其在中央主政。
御史大夫董宪被外调为征北将军负责西域事物,御史大夫职位于是空了出来,朝中诸多大臣对其虎视眈眈。
其中大鸿胪冯野王优势最大,很多大臣都上奏表举他为御史大夫。
这个人确实很合适,不禁是太学法院大贤,还是后宫昭仪的兄长,乃是典型的外戚,无论是能力还是身份都最适合。
刘奭这个人是不喜欢用外戚的,与其让宦官误国,他更惧怕的还是外戚篡位失国!衰弱和天下易主之间,他分的清楚。
虽然冯野王是忠臣能臣,但他还是天然排斥,总觉得用外戚会出事,所以经过频繁斟酌后,刘奭还是打算继续用石显,让他替自己打击逆臣。
宦官当然要除掉的,工具用完就要丢了换新的,这是常识,但不是现在,石显侯渊等人还有利用价值。
刘奭已经做好了打算,他要接着用石显,一直留到太子上位,再由新君除掉。
这样一来,即能杀鸡儆猴迅速威慑群臣,还能够用这些宦官的命收拢人心,毕竟天下人无不恨石显入骨,皇帝动他就不会被人诟病卸磨杀驴。
到时再扶持起一把新的的刀子驱使,宦官也好,臣子也罢,就算是外戚都比没有强,刘奭深刻意识到了这些妄臣的重要性。
都不可或缺啊。
“石显你觉得,这冯野王为人如何?可否胜任御史大夫之职,群臣无不向朕举荐他,朕也相当看好。”
“不知你认为如何?”
刘奭放下道道奏疏,看向了旁边侍立的石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