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想都没想就问:“哪个李道长?哦,你是说李尚书……他的确是这么说的……唉,但有时候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覃吉面带感动之色,声音略带颤抖:“张先生为了家国,不惜以自己的寿数去窥探天机,助我大明边军抵御鞑靼来犯之敌,真乃国士也。”
呼啦。
怀恩立即侧过脑袋看向覃吉,想了解如此奉承的话语是如何宣之于覃吉这样的老好人之口的。
他不知道的是,张家正堂内的椅子有些陈旧,稍一动弹就会发出异响,连同他衣服摩擦椅子的声音,在这静寂的房间中显得极为醒目。
如此一来,他这一侧目观察反倒将他给暴露了,让在场的人瞬间便察觉到他异常的举止。
张峦问道:“怀公公,要不要跟您换一把椅子?”
怀恩摸了摸座椅那陈旧的把手,问道:“这是……?”
张峦摇头叹息:“话说虽然我到京师后就有了宅子,但家中一直用的都是陈旧之物,就好像这几把椅子,都是从老家兴济带来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东西有时运加持,方才促成我连遇贵人,就此青云直上,我不想轻易抛弃它们。”
“张先生还挺念旧的。”
怀恩脸色尴尬。
随即又瞪了眼想发表拍马屁言辞的覃吉,用凌厉的眼神把覃吉已在喉咙的话给生生挡了回去。
你个老匹夫难道看不出来,他们父子俩就是在这儿唱双簧,为了表示张来瞻在西北之战的重要性?
又是什么折寿数,又是窥探天机,感情咱大明在西北边塞好不容易取得一场对鞑靼作战的胜利,他在京师还想领首功?
张峦病恹恹地问道:“两位还有什么要事吗?”
覃吉一听,这是要赶我们走?
下逐客令了?
张延龄道:“家父一直都在家中静心养病,无法长久待客,还请见谅。两位公公,想问您二位,偏头关的战事结束了吗?鞑靼人会不会卷土重来?”
张峦不由打量儿子,心想,这事难道不应该问你吗?
你能掐会算,连鞑靼人几时来,从哪儿来,都能算得清清楚楚,那你就算不出来这场战事有没有结束?
怀恩劝诫:“小国舅,涉及到西北军务,关系重大,你不该过多打听才是。”
张峦一听急了,你丫还不跟我儿子说?
“怀公公,那老朽问一句行不行?就当是我问的。”
张峦板着脸问道。
怀恩听了心里一阵别扭。
你在两个比你大一圈的人面前自称“老朽”,真是不识礼数。
怀恩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道:“可能还没有结束。”
张延龄点头道:“家父之前说了,如果后续不能做好防备工作,鞑靼人很可能会卷土重来,且势头会比以前更加凶猛。所以还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止鞑靼人破关而入,肆虐宣大之地。”
“对。”
张峦似乎忘了自己正在装病,挺直腰杆道,“是这么个理儿。”
心里却在犯嘀咕,吾儿到底说了个啥?
反正他说这是我说的,那就是了,总之绝不跟他唱反调!
第685章 胜似党羽
张府内院正堂。
怀恩见张峦露出马脚,这麻溜的动作哪里像是重病在身?当下不由莞尔一笑,道:“张先生言之在理……西北那边李军门带兵出塞,取胜之后立即统领兵马退回关内,或令鞑靼人起轻视之心,犯我边陲。
“从战略角度而言,遇敌是不能轻易言退的。”
张峦看了看儿子,好似在问,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所以才故意那么问的?
张延龄一脸的童真无邪,瞪大眼睛,故作好奇地问道:“那……怀公公,下一步是不是朝中人,就该纷纷上疏参劾李尚书临阵退缩了?”
“这……”
怀恩顿了顿,微笑着说,“小国舅,这种事何必由咱这些人去费心呢?真出现那种情况再说吧……眼下看来,李尚书一战功成,他人称颂还来不及,怎会对他有那般偏见呢?”
张延龄没有再说什么,转而看向张峦,意思是接下来该轮到爹你来表现了。
张峦心下着急,心想,吾儿你事前也没指点我该怎么说啊,怎么突然就轮到我说话了?
既然你没提示,那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张峦道:“诚如怀公公所言,李孜省功劳很大,就算有一些小过错,也应该既往不咎。真有人参劾的话,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当然,不是说我要跟李孜省结党,只是我认为,若因为一些细枝末叶的小事便贸然攻讦,实在是……伤了做实事的干臣之心。”
覃吉关切地问道:“张国丈,您的意思是,眼下您要力挺李尚书?”
怀恩又瞪了覃吉一眼。
好像在说,你的废话可真多。
自打张来瞻入朝以来,有哪件事没跟李孜省站在一个立场上?
就算二人曾在人前装模作样,一度相互攻击,但就政治倾向来说,不是党羽胜似党羽。
张峦理直气壮地道:“我只站在公理道义的一方,在我看来,李尚书虽无治军经验,但或正因为如此才敢放手一搏。
“我听说他在大同时,曾请大同本地兵马护送其前往偏关,却遭到严词拒绝,导致后续一波三折。眼下西北边陲好不容易取得一场对外夷作战的胜利,如果还被人有意阴谋陷害的话,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怀恩笑道:“原来张先生喜欢仗义执言啊。那您得好好养病,身体不好可是无法出席朝会的,也就没法替他人撑腰做主。”
张峦不由一愣,随即才想起自己正在装病,刚才中气十足说出那番话来,好像之前一系列伪装全都泡汤了。
张峦又拿出一副要死不活的病恹恹模样,感慨道:“身子骨不行,还能怎么着?就算不能在朝会上仗义执言,我也得找机会跟陛下言明,哪怕写一份奏疏也可。有时候家里边的事太多太杂,一时顾不上,全都交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处置了。”
怀恩点头道:“如果有什么事要跟先生说,我会让二公子代为转告。倒是二公子……听说陛下已在宫内为他寻了一个读书的地方,可以跟宗亲子弟一起读书,到时……”
“不用不用。”
张峦连忙拒绝,“教儿子的事,交给我就好了,不劳陛下费心。也劳烦转告陛下一声,自家孩子自家管,我定能教育他成材。”
……
……
把怀恩和覃吉送走,张峦瞬间挺直了腰板,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此时的他,兴奋得怎么都坐不下,在那儿来回踱步。
“胜了!胜了!这他娘的都能赢,那些鞑子兵难道是纸糊的吗?”
张峦道,“吾儿,你可真有远见,要不是为父脑子笨,真想跟你学学那套窥测天机的手段……是不是要保持童子之身才能学?”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摇头道:“想学我教你啊……其实什么时候都能学,就是得平心静气,戒嗔戒燥。”
“行啊。”
张峦赶忙应道。
“主要还是得戒色,清心寡欲才能窥探到天机!”
张延龄又补充一句。
“呸,你故意拿为父寻开心,是吧?”
这下轮到张峦翻白眼了,不过他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赶忙转换话题:“儿啊,你说李孜省取得战功,我能分得几成?我是不是得赶紧装出大病初愈的样子,明儿上朝把这份功劳给领了?”
张延龄摇头道:“求,或许不得,不求反倒会有人主动把功劳给你送上门来……放心吧,就算姐夫迫于朝臣压力,不想把军功给你,也会有人全力帮你争取。”
“谁?”
张峦好奇地问道,“朝中何人比你姐夫还厉害?”
“你大姑,我那干姑奶奶。”
张延龄回道。
“她?会吗?”
张峦微微皱眉。
张延龄道:“有个掌握军权且没有野心的大侄子,有何不好?就算为陛下,太皇太后也希望你能多参与军务……嘿,你还别说,李孜省挺争气的,连我事前都没想到,他真能带兵取胜。”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都没想到这一茬?你不是能掐会算,连鞑子动向都能窥探出来么?千里之外的人心能测到,李孜省有何表现你会测不出来?骗人的吧?”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爹,这可不是什么神机妙算,而是根据时局,综合分析方才得出的结论,我一时跟你说不明白,总之我觉得你在家中继续静养比较好。你的病……”
“这两天挺好的啊。”
张峦正要逞强一下,却发现自己腰酸背痛,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来,最后只能无奈地坐下,抱着头,难受得直哼哼,半晌后才抬头问道,“儿啊,为父到底怎么了?不会是真得了什么绝症,你不想对为父说明白吧?”
张延龄哭笑不得,劝解道:“你的病需要清心寡欲,戒嗔戒燥,才能慢慢康复,你以为我跟你言笑呢?
“听不听在你,像现在这样瞎折腾,怕你真没几年好日子过了。”
张峦眼前一亮,问道:“还有几年么?那就好,那就好!”
似乎能多活几年对他来说都算赚到了。
然后张峦回内院时,故意嘟囔给儿子听:“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要等年老后,回首过往,心中满是不甘啊!”
……
……
出了张府大门的怀恩和覃吉,上了同一辆马车,朝皇宫方向而去。
“厚方,在张峦面前,你不该说太多,有时候言多必失……”
路上怀恩丝毫也不避讳,直接指出覃吉的过错。
覃吉无奈道:“我看张国丈为国事操劳,累得病倒了,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这次西北前线好不容易取得一场对鞑靼人的胜利,连覃昌覃公公都认为是张国丈提前洞悉天机之功,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有感而发,我不觉得有何不妥。”
怀恩淡淡一笑,问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张来瞻是在装病?”
“啊!?”
覃吉闻言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怀恩。
怀恩板着脸,沉声道:“本来我还没看不来,但后来观他行止,几与常人无异,脸上妆容掩饰的痕迹实在太重了。”
覃吉心中无比苦涩。
心说,我这么实在一个人,从来不会去欺辱别人,又怎会想到,那个看起来正直无私的张来瞻,竟是个演技派?
第686章 舆论
李孜省领兵在西北取得一场大捷的消息,当天就如同晴空霹雳一般,迅速在京师官场蔓延开来。
没有人能想到,平时看起来狡猾奸诈满肚子坏水却从不知兵的李孜省,竟有这般本事。许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派出人手四下找人求证,以验证此消息真伪。
但最后的结果却无不显示……这似乎是真的。
除非是李孜省欺瞒上报,以小功冒大功,对自己取得的一点儿小功劳便夸大其词,再或是杀良冒功,哄骗天下人。
这些只能等后续消息传来才能进行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