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覃吉自家知自家事,他跟皇帝一样,都在期待西北传来捷报,现在听到张峦有私心,不由阵脚大乱。
怀恩见状皱眉不已,摇头道:“其实最初我也没想明白,为何如此重要的一场战事,张国丈那边竟看得如此淡然?或许他等的并不是一纸捷报,而是在等鞑靼果如他所料的那般来犯,而因为朝臣未能听取他和陛下的意见,最终导致功败垂成……
“厚方,你说说看,届时谁会从我大明军队的失利中受益?”
“这……这……”
覃吉神色颇为局促。
怀恩淡淡一笑,问道:“厚方啊,如果换作是你,期待传来哪种结果呢?”
“自然是捷报。”
覃吉想都没想便作答。
怀恩微微皱眉,道:“但你仔细回想一下张国丈近期的所作所为,你觉得他有往这方面努力吗?如果真如我所说的那般,他是在等待边关作战功败垂成,你觉得噩耗传来陛下会更加倚重谁?而反对他的那些人,是否会就此闭嘴呢?”
覃吉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哼!”
怀恩脸色颇为难看,斥道:“这么做,跟正统年间祸国殃民的大奸贼王振有何区别?为了个人私利,置前线将士安危、朝廷尊严于不顾……”
覃吉赶紧道:“怀公公,您说的不无道理,但这也不过是无端猜测。再者说了,张国丈为此做的事可不少,只是朝中大臣一直反对用兵,如果因此就说这是张国丈蓄意而为,故意等着前线一场败仗,是不是……未免太过牵强附会了?”
“呵呵。”
怀恩瞥了覃吉一眼,脸上带着略显讥讽的笑容,“厚方啊,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看待问题很全面。但我的揣测也有我的道理,如今问题的关键已不在李孜省、覃昌是否能领军取胜,而在于鞑靼人是否会如张国丈所料那般来袭,你觉得呢?”
覃吉沉吟了一下,颔首道:“确实如此。”
怀恩叹道:“所以说,其实西北战事的胜负在张国丈那边,已看得没那么重了,最近他就在府上安心养病,连宫门都不踏入一步。还有他儿子,那位小国舅,你见过他为西北战事而忙碌吗?”
覃吉认真想了想,无奈道:“二公子最近一直都在忙他自己的事,连盐政改革之事都不掺和了。”
“那不就得了?”
怀恩道,“希望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张国丈就完全占据先手。无论胜负,对他来说几乎都是必胜之局。”
“未必吧!”
覃吉却不认同这个观点,反驳道:“您说的所有这些,不都建立在张国丈预测鞑靼人会如期而至的前提下么?”
怀恩点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要是张国丈真有这本事,能提前洞悉鞑靼兵马的动向,那就算这次败了,甚至日后他逐渐掌权,我也觉得有一定参考价值……”
“何解?”
覃吉一时间有些犯迷糊。
你怀恩脑子不好使吗?
一边防备张峦崛起,一边却又期冀张峦成事?
怀恩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步,嘴上念念有词:“一个能洞悉天机和人心的文人,给大明带来的利,绝对大于弊。如今看来,张国丈并不急功近利,反倒是……”
“您是说……张家二公子……怕他将来会……”
覃吉想说什么,却讳莫如深,最后还是忍住没把话说全。
怀恩感慨道:“那些都是很长远的事情,或许我现在就是在杞人忧天,真到那时候谁又知晓情况会如何呢?
“以那位小国舅的年龄,有朝一日他在朝中崛起,你我早就作古,现在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呵呵。”
这次轮到覃吉苦笑了。
知道是杞人忧天,你还这么热衷去谈论作何?
没事闲得?
怀恩道:“不过照例,不能让这件事就此按照某些人的意图发展下去,得让朝中人,尤其是兵部还有兵科的人,往上报一报,在朝会上好好议一议。”
覃吉心想,得,说来说去,你还是想给张国丈和陛下找麻烦,感情你怀恩压根儿就没期冀人家的好?
怀恩叹息道:“说到底我就是不相信,鞑子真会如张来瞻所料的那般,傻乎乎地按照他的预测直逼我关内……要真如此,那大明未来的一切,不都在一人掌控中?说是幸事,但也带着巨大的危机啊。”
……
……
内阁。
这天本不是刘吉轮值的日子,但他却主动来到文渊阁,把一份奏疏递给了徐溥。
“这是……?”
徐溥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
刘吉道:“后天早朝,把这份东西呈递上去,不管找谁……咱们绝对不能再让张来瞻胡作非为了!”
徐溥皱眉不已,问道:“先前你不是说,去张府探病时,张峦已经跟你把话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了?”
刘吉不屑地道,“一个监生出身的外戚,肚子里根本就没多少墨水,就敢主动牵扯进西北军机大事?如此自命不凡,给他几年光景发展下去,还真想反了天不成?我料定后天一早,必定有不少人参劾他。”
徐溥问道:“不知这奏疏涉及盐政,还是涉及军机?”
“一并参劾。”
刘吉阴测测地道,“张来瞻不是喜欢偷懒吗?瞧他这官当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从履任户部侍郎,几乎没见他去户部衙门应过卯……既如此,他就在家里多晒几天网岂不是更好?
“明明可以墨守成规,守在户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却非要强出头,连兵部之事都想管。哼,我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是该给他好好上一课了!”
第665章 旗帜不倒
徐琼府宅。
上元节这天,徐琼去了吏部衙门一趟,回来后赶紧让人去把沈禄叫了过来,让他去给张峦通风报信。
“京中言官交相参劾,已列出来瞻数十条罪状,准备明日一早朝会上悉数呈上,你赶紧去与他说,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一见面徐琼便急切地道。
沈禄颇为无奈,道:“我倒是想去见他,但问题是最近来瞻在府上养病,登门不得啊!”
徐琼皱眉问道:“怎的,连你都见不到他人?”
这在徐琼看来颇有些不可思议。
你说你张峦不想会客也就罢了,大可找个中间人当传声筒。
但问题是现在你连中间人都不想见?
你是想自绝于朝堂么?
沈禄道:“情况确实如此,最近几日,我已多番前去求见,都不得传见。他让人带话出来,说是西北捷报一日不传,他便闭门谢客一日,不问朝事。”
“他……”
徐琼听完后,很想问,张来瞻疯了吗?
或者说,你一个不知兵的外戚,哪儿来那么大的自信?竟觉得西北真有捷报传来?
沈禄虽有些无奈,但还是尽可能出言宽慰:“徐公,您看西北那边未有任何讯息传来,朝中那些文臣于此时对来瞻发起参劾,应该算是无中生有,甚至可以说无事生非吧?就算参劾陛下也不会理会他们的……不如等西北战事有了结果,到时咱再行斟酌,您看如何?”
徐琼皱眉不已,问道:“怎的,连你都在期冀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捷报?”
“为何就一定没有呢?”
沈禄奇怪地问了一嘴,随即又道,“或许不用传什么捷报,只要一切如来瞻所言,鞑靼人悍然来犯,那不就说明来瞻真的拥有窥测天机之能,就此轻松在朝中立足呢?”
徐琼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那样的话恐更会为世人诟病!你明明都推算出天机,却不坚持己见,耽误军机,导致西北边民财富为鞑靼人所掠……这是何等罪过?”
“啊!?”
沈禄大吃一惊,问道,“这样也能赖到来瞻头上?他要是真不坚持的话,也不会有后续这么多事了,更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要在西北用兵……明明是朝中臣僚联手反对,才导致他未能尽展所长。”
徐琼感慨道:“汝学,不是我说你,但凡文儒执柄于朝堂,是不会跟你讲理的……只要与他们的意见相悖,你对也是错,错更是错,甚至错上加错!”
“……”
沈禄听完后很无语,心说,就是不讲理呗?
不过你徐某人也是文儒出身,这算是对自我的嘲讽和挖苦吗?
徐琼道:“话说无论当初李尚书主政时多为世人诟病,但至少他愿意跟你讲情理,最多不过是党同伐异罢了。换作文儒掌权,他们所行之事也没什么不同,甚至于手段还更加恶劣……”
虽然沈禄对此认知并不完全认可,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只能依附徐琼,所以连忙点头称是。
徐琼再道:“无论如何,你今天都要把我的话带去张府,让来瞻据理力争……这节骨眼儿上,千万不能逃避,就算是自知理亏也要在朝堂上争个长短,毕竟有陛下撑腰,他怎么都输不了!”
“来瞻他……”
沈禄苦笑着道,“就算有心上朝,估计也去不了,他那孱弱的病体实在撑不住……”
“哼,就算撑不住也得拖着病躯上朝,不然就成了文官群体对他单方面的攻讦……连争都不争一下,这是选择放弃吗?”
徐琼气恼地道。
无论是徐琼还是沈禄,这会儿都在想,我们是找了个什么靠山啊?
我们都团结在你张来瞻的旗帜下,以为前途光明,结果你这个领袖却不战而溃,明明一把天胡的好牌,非得整这么邪乎?
沈禄道:“好吧,我这就去……就算见不到来瞻本人,也能见到延龄侄儿……有延龄在,您放宽心,跟见到来瞻也无大的差别。”
“快去吧。”
徐琼并不纠结沈禄这个连襟是去见张峦还是小侄子,心里想的是务必要让张峦感受到紧迫性,督促张峦去朝会上自辩。
……
……
沈禄自知见张峦不得,所以干脆去找张延龄。
好在张延龄给他这个姑父留了一条紧急时联络的渠道,让其有机会找人去传告约见,但即便有这条途径,二人相见时也快到日落时分,令沈禄心焦不已。
“姑父放心吧,家父他早就算好了一切。”张延龄见到沈禄,得知徐琼的警告后,笑着出言宽慰。
沈禄有些惊疑不定:“不知令尊算到了什么?”
张延龄笑道:“他算到了西北军情发展,也算到朝中人对他的口诛笔伐,还算到陛下对他的信任,以及等西北捷报传到京师后那些攻讦他的官员无不羞惭到无法自处的场面。”
沈禄皱眉问道:“真的吗?”
“至少家父是这么说的,但我总觉得那帮京官的脸皮不会那么薄。”张延龄一副轻松写意的表情,“不过家父并不勉强,就算是不为同僚理解,他也准备固执己见,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浑然不怕。”
沈禄听了不由发出感慨:“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令尊这是要效仿于少保?可真是……铁骨铮铮哪!”
张延龄心说,你这话说得假不假啊?你是真觉得我那便宜老爹铁骨铮铮,还是觉得他懒驴上磨屎尿多?
“姑父,请你转告徐姑父,让他只管放心,这点儿小场面,家父绝对撑得住。”张延龄鼓励道,“就算是被人一时钉在耻辱柱上,家父也能坦然面对,且他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为大明建功立业的臣僚,一定会扛起这杆旗帜!”
沈禄一听不由瞪大眼。
好似在质疑,你父亲都不想干了,还能把旗帜举稳?
骗人的吧?
张延龄再道:“家父说了,就算他以后因为一些事不能留在朝中,也会鼓励我,让我只身入局替他守好这杆旗帜。我们张家这杆大旗可没那么容易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