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昌有些着急了,心说,你怎么能这么问呢?
你就应该板起脸吓唬他,以权势威逼,让他从心底里惧怕你,不得不承认外面的牧民是鞑子,然后就可以拿这些人的人头回去报捷了。
朱玉道:“回李大人的话,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平时都在关口一线活动。”
覃昌脸色阴冷,抢白道:“你说他们是大明子民真就是?可有户籍、路引?若是大明子民,为何不在关南放牧,而非要跑到城关以北去?退一步讲,就算真的是大明子民,那也是里通外夷。”
朱玉显得很着急:“两位上差,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他们真不是鞑子。其实在边关,有很多人既不属于大明,也不属于鞑子,他们就是……”
李孜省问道:“他们是在大明和草原之间反复横跳?”
“不不不,他们心是向着咱大明的……这不,他们中还有不少人在咱军中供职呢。”朱玉解释道。
李孜省看向王方,问道:“王千户,你能解释这种现象吗?”
王方一时间有些懵逼。
心想,李大人是啥意思?
我该怎么回答?
为啥不提前给个提示?
好纠结啊。
王方本着谨慎的态度,回道:“西北各地情况迥异,卑职乃大同威远卫麾下,不知三关镇这边的具体情况。”
李孜省笑了笑,好似在说,你这回答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覃昌道:“朱百户,以咱家所知,这边关当兵的全都是军户,那他们这些放牧的从军算什么?难道这里还施行募兵制不成?”
朱玉一脸为难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实际却是……边关军户逃亡者太多了,导致这边防卫一直都存在人手不足的现象,最后不得不从边关百姓中征募一些人入伍,他们不是军户,所行基本是军旅中打杂和苦役之事,若表现好就给他们点儿口粮,再让他们负责屯田等事宜。”
“是吗?”
覃昌瞪向王方。
王方心中哀嚎连连,叫苦不迭,心说两位大佬别总来问我啊!
我们那旮沓距离外长城关隘比这边可远多了,周围有人口相对较多的州县,并未到这么艰苦的地步。
李孜省却主动为王方解围,道:“其实朱百户这一说,还挺有道理的。那把人叫进来,我再审审。”
朱玉道:“大人您之前没审过么?”
覃昌气恼道:“他们说的都是什么鸟语?听不懂还审问个屁啊,差不离就把他们给剁了!连言语都不通,必定是异端!”
朱玉赶紧道:“这位大人您息怒,让小人帮您去教训一下这群不开眼的家伙,真实嫌自己命长了啊!”
第661章 贪官最知奸诈
等朱玉出去自行找适合审问的人进来时,李孜省看了看左右,见没有边军的人留意到自己,这才凑近覃昌耳边小声道:“覃公公,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这朱百户跟那些放牧的,都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覃昌扁扁嘴,道:“这有啥看不出来的?一来就这么维护,其中肯定有猫腻。不过,李尚书,您怎确定那些人对咱大明没有威胁呢?咱也不是非要杀他们,只说是俘虏了外夷牧民,以作为鞑子劫掠我边民的回应,如此也好跟陛下交差。”
李孜省摇头道:“没用的,你没瞧见,其实咱抓回来的那些牧民,都是些老弱妇孺?这说明,他们的青壮年都被抽调走了,再或是以往时被外夷所杀!以兵部那些人的尿性,会承认咱的军功?”
“这倒是!”
覃昌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又问:“老弱妇孺是多,但你说他们的青壮是被外夷自个儿给杀的,不知有何根据?”
“那些人,对我们压根儿就没什么防备,可见没受过我大明军队的荼毒。以我浅薄的领军经验都能觉察出来,那姓朱的百户态度不正常,想来平时一定收受了那群牧民的孝敬,这样边关一旦有什么警讯,或是朝廷兵马有大的动向,这群牧民就能提前得悉风向逃走。
“但我们的突然到来,并不为朱玉等人知悉,所以没人提前告会这群牧民,导致他们没及时跑掉。”
李孜省笑着说道。
覃昌本想问,你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但随即一想。
你李孜省素来喜欢收受他人贿赂,再加上你这厮一直都是大明隐形的吏部尚书,在用人和观人方面,你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一点可信度的。
贪官观察不法事,那自然是一瞅一个准。
李孜省自行解释:“不然,你觉得人家一个守关的百户,有什么理由给一群连立场都不明确的人开脱,还跟我们求情呢?”
覃昌请教道:“那接下来咱应该……”
李孜省道:“有这么一群牧民存在,其实对咱来说是大好事。这些牧民,多半是草原的边缘部族,他们既不为那些大部族所容,也不为大明认可,但他们却能替我们刺探敌情,同时达到迷惑对手的作用……你想想看,如果有他们在周边放牧,那鞑子兵马杀奔过来,还会觉察我们在周边埋伏吗?”
“您是说,打算以这群牧民为饵?”
覃昌好奇问道。
“对,他们手上的牲口就是诱饵。”
李孜省眼中呈现出贪婪的光芒,分析道,“你想啊,那些大的草原部族,可不敢到大明边关这儿来放牧,而如今水草丰盈的河套之地他们又不敢进,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在北边更加苦寒的地方放牧。
“我来之前就问过,关外几十里就是一片高耸的山地丘陵地形,再过去就是绵连的荒漠,飞沙走石寸草不生,并不适合放牧。而眼下,要是鞑靼骑兵来犯,他们看到这么群牧民,又并非他们本族之人,有什么道理不抢呢?”
覃昌眉头紧锁:“就算是如此,那也是建立在鞑子兵马会来犯的基础上。”
李孜省不悦道:“你这是不相信张国丈的判断,不认可陛下的眼光啊!”
“咱家并非此意。”
覃昌连忙解释一句,随即又抛出新的疑问:“就算鞑子真来了,有了这么一群诱饵存在,我们就一定能打赢么?咱的人马又不多,这草原地形也不适合设伏啊。”
李孜省凑过去小声道:“要是把咱的人也伪装成牧民,藏身在其中,且全部装备神枪和神铳,等鞑子靠近,来个突然袭击,你说会不会取得出人预料的战果?”
“这个……”
覃昌有些迷糊。
你李孜省还真成用兵如神的将才了?
李孜省一脸自信地道:“我问过了,咱的神枪和神铳射速快,威力大,太祖和成祖就靠它驱逐鞑虏,威震草原,但有个弊端就是射程实在有限,比之弓弩并不占优势。
“鞑子可不是傻子,吃亏太多后就形成了应激反应,以前来犯时绝对不会跟我们近距离作战,都是抢完就跑。
“鞑子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不说,还非常惜命,与我军交战通常都是远距离骑射,能占便宜就占便宜,不行就逃跑,从没想过跟咱近身搏杀,这也是朝廷兵马与之对战很难取得大的战果的重要原因。”
“这个……”
覃昌琢磨了一下,点头道,“确实是如此。”
李孜省笑道:“所以我方要取得胜利,就得充分利用好神枪神铳,同时让鞑子放下警惕,等他们靠近了,突然……砰砰砰砰……一下子撂倒一大片,咱的战功不就有了吗?”
说话间,李孜省脸上露出了凶狠之色,意思是快刀斩乱麻,出奇制胜。
“这个……”
覃昌咽了口唾沫,道,“骑兵速度真要起来了,那阵仗也是很可怕的,以我们这些没多少实战能力的京营兵,能行吗?要是出了状况……”
李孜省笑眯眯道:“鞑子为了抢劫,并不是全军出击,一支队伍顶天了也就三四百号人。你想啊,要是所有鞑子都凑在一块儿,以西北这边塞苦寒之地能抢多少东西?抢到了又归谁?他们得化整为零,力争把网撒得更大些,才能抢更多的地方,让所有人都有所收获。
“而且这一路劫掠过来,想必大部分人腰包都鼓起来了,他们倒是想冲刺,但胯下的战马能冲起来吗?”
覃昌道:“所以您想,一次性吃下这三四百号人?”
李孜省摇头道:“想全吃掉,那得多少人马去追击?咱能斩首五六十,都快能跟当初的王威宁比肩了!咱就找机会偷他一把,能偷几个是几个!”
“那些牧民能答应让我们混进去?”覃昌问道。
“用得着跟他们商议?”
李孜省道,“拿刀架在脖子上,我看他们答应不答应!再说了,我看人挺准的,这些没有跟脚的牧民肯定被鞑子嚯嚯得更严重,对大明反倒没什么戒心。要是真给他们选,让他们有机会加入我们这边,让他们成为大明子民,他们能不乐意吗?”
覃昌道:“大明又没多少可供放牧的牧场,好的地方基本都开垦为农田了,他们会想加入咱?不过是过境放牧而已,有必要下那么大的本钱?”
“咱不是还有河套吗?”
李孜省道,“先皇时,就一直想让大明子民去河套垦殖,却没几个人愿意去,导致河套现在虽在咱控制下,却一直未充分利用起来。河套对鞑子来说,那可真是风水宝地。咱就把这块风水宝地,当成诱饵,看看谁会上钩!”
第662章 有奶便是娘
“疯了疯了!姓李的一定是疯了!为了赚军功,跟张来瞻一样,都快魔怔了!”
覃昌在李孜省面前没发牢骚,但等他回到自己的营帐后,瞬间便爆发开来。
旁边有个小太监手捧着木盆立在那儿,盆内装着刚烧好冒着袅袅雾气的热水。
在这么个偏僻之地,营地内还能享受如此待遇,有热水进行一番洗漱之人,也就只有他覃昌了。
虽然覃昌现在算是失势了,但他作为司礼监秉笔,出行在外还是享有带仆从的权限,而因为太监的特殊性,本来最好是带个婢女在旁照顾,但按军中不能带女眷的规矩,他只能带个小太监服侍。
至少彼此生理构造一样,互相间不嫌弃,尤其是端茶递水送夜壶这种事,还是得有个“贴己人”。
听说要上战场,小太监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问道:“兵凶战危,公公,咱不如逃走吧……”
“逃?往哪儿逃?小莲子,咱家知道你害怕,以你这小身板,临阵可能一通飞矢下来就丢掉小命,但情况就是如此,待在军中或许有一条生路,逃跑的话十死无生!”
覃昌感慨地说,“看来当初咱家的决定没错,有些人伪装得再好,终归还是会祸乱大明,你说张来瞻一个外戚,过点儿安生日子不好吗?非得牵扯进西北军务中来……这是他应该管的事吗?”
被称之为小莲子的小太监抬起头来,怯生生地问道:“公公,咱真的要随兵马出关?”
“对。”
覃昌坐在那儿,脱去袜子,然后把脚放进木盆。
脚部肌肤触碰到热水后,他惬意地叹息一声,这才道,“一路走下来,咱家这脚上的泡起了又碎,干了又起,偶尔能坐个马车,这浑身也跟散了架一般。
“这么多年下来,咱家就未曾像这般劳累过。要不是姓李的对咱家还算客气,有时候都在怀疑,他是不是跟张峦合起伙来折腾咱家!”
小莲子一边帮覃昌洗脚,一边哀求:“公公,小的想留在关塞内。”
覃昌断然拒绝,道:“咱家也不想害你,但情况不允许。出关口后咱们不会走太远,十里二十里地,找个地方埋伏起来,等着鞑子前来。
“若咱家所料不差,鞑子绝对不会像张峦预料的那般,如约而至,不然成什么了?他张峦除了能预测天机,还能窥探人心不成?”
“嗯。”
小莲子神情有些悲切。
覃昌打量低着头的小太监,道:“咱家之所以带你来,概因你出身延绥,入宫也没几年。你倒是说说看,那些关口放牧的,也不知是明人还是胡人的家伙,信得过吗?”
覃昌作为曾经的司礼监巨头,既然要找人伺候,肯定一抓一大把,眼前这个小太监之所以能得到这个“殊荣”,更多是因为其出身西北,比较了解这边的情况。
“小人出来时,还不太记事,不知这些。”
小莲子怯弱地回道。
覃昌问道:“你以前不是在廖安廖公公身边伺候吗?离开西北到京师,年已过十岁!你尽管说,说错了咱家也不怪你。”
小莲子这才回道:“自从王大帅连破鞑子,鞑子就逃出了河套地区,听说那边有个叫鄂尔多斯的大草原,水草丰盈,乃是天然的牧场,有部族眼馋就南迁到了那儿,历任军帅担心边境安全隐患,就把他们转迁到了关塞一线,后来就没人管了。”
“哦。”
覃昌恍然道,“感情是先皇时屡破鞑子带来的结果,可惜啊……”
小莲子问道:“公公,可惜什么?”
覃昌叹道:“可惜的是今非昔比,先皇一去,草原上那群牛鬼蛇神又蠢蠢欲动,不过想来也是,鞑酋也先犯京师之事过去还没多久,或许他们想重现当年的盛况。
“赶紧的,为咱家换一双新袜子,换个软一点的鞋垫,咱家倒要看看姓李的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