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双目圆瞪,一脸期待地问道。
覃吉赶紧从围栏边走了过来,走到二人身边,矮身道:“陛下,此方案先前也有臣子提出过,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西北商贾屯田很可能因此而彻底废弛,将来往九边调运粮食会更加困难,而朝廷以银子发放盐引,也可能会导致官员中饱私囊,变相地扩大西北粮食缺口。”
朱祐樘问道:“老伴,你觉得岳父的办法行不通,你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方略吗?”
“我……没有。”
覃吉实话实说。
朱祐樘立即看向张峦,问道:“岳父,那你认为,这件事真要落实下来,会面临什么麻烦吗?”
“这个……”
张峦脸色为难。
我只负责听取儿子的话后向你如实进行转述,并不负责论证这件事是否可行。
陛下,咱能不能讲点儿道理?
我他娘的就是个混子,或者叫我传声筒也行。
你问这么多问题,不是难为人吗?
“要不然,等臣回去详细论证过,再问问吾儿延龄的意见,然后把这件事呈报上来,您看如何?”
张峦试探地问道。
“好。”
朱祐樘点头,“那得抓紧时间啊。今年西北边政恶化严重,最好能尽快解决问题。其实我也觉得,若是如岳父所说的那般,用银子来换盐引,那西北的粮食问题,朝廷就可以更好地把控,如果有富余银子,还可以用在河工方面,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张峦笑着道:“情况确实如此。”
覃吉听完后心中直打鼓,暗忖,这事儿要是被怀公公知道,肯定会气坏。
不过谁让我们全无应对的办法,而这位张国丈看起来却像是有备而来呢?
……
……
张家。
一家人坐下来吃过晚饭,然后便各自忙碌。
张鹤龄凑到老母亲身边说话,因为金氏拿来了几幅画像,说是让大儿子看看京师名门闺秀长啥样。
以张鹤龄的年岁,就算不会马上成亲,婚事也该定下来了。
“老爷,最近就连那些达官显贵,甚至是皇室中人,都开始往咱家送画像呢。有的媒人直接就来了,说是什么大长公主、长公主家里的千金……要是个皇女该有多好啊。”
金氏显得很得意。
你看我们以前接触的是什么阶层?
现在居然是皇室中人主动来跟我们联姻。
张鹤龄最先发出抗议:“我才不娶公主呢,听说当驸马的,就没个好日子过。娘,你别给我捣乱,专门坑儿子啊!”
张峦闻言皱眉不已,喝斥:“你个臭小子,怎么跟你娘说话?尚公主怎么了?当上驸马,那能让你小子以后更加富贵!”
张鹤龄羞恼道:“咱们家现在不是已经很富很贵了吗?为什么还要更加富贵呢?再者说了,我当个锦衣卫千户就挺好的,威风凛凛还自由自在……难道还想让我当阁老、尚书?我才不干呢!”
“你……没志气!”
张峦笑骂一句,随即皱眉,“你想当,还没人让你当呢。”
一旁正在嗑松子儿的张延龄笑道:“爹,我看大哥的性子,跟你有些像呢,都是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小富则安的类型。”
张峦一瞪眼,道:“现在咱只想小富都不行,必须得大富大贵!老二,你跟我进房去。那个谁……跟你娘好好看看画像!只让你看,没让你提太多意见,最后娶谁,那得看为父的意思。”
转过头,又小声对小儿子道:“回头帮你兄长好好参谋参谋。”
张鹤龄嚷嚷道:“爹,你以为我耳朵聋呢?我娶媳妇,让老二瞎掺和干啥?”
张峦冷笑不已,道:“让你二弟给你出出主意,看跟哪家权贵联姻更加合适,娶个贤妻回来,将来或许你就不会败光家产了!
“娶妻娶贤,你不知道吗?”
“他又没见过那些千金小姐,知道谁贤惠不贤惠?”
张鹤龄皱眉驳斥。
“他的本事,就连陛下都知道,难道你还不服气?”张峦道,“再啰嗦,小心老子不给你讨媳妇儿了,直接送你去庙里当和尚,打一辈子光棍儿!”
张鹤龄气愤不已,差点儿想对老爹破口大骂。
但最后还是金氏硬拽着大儿子往里屋拖,才避免一场父子纷争。
……
……
书房内。
张峦把白天面见朱祐樘的前后经过,如实跟儿子说了。
事无巨细。
“西北可能会有兵祸,你姐夫为此很担心。但兵祸的根源是前线将士缺钱缺粮,衣服那边还好说,连覃吉都说,以前西北缺布料、军服这些,那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多发点粮食解决问题。
“现在好了,布帛这些一上来就给解决了,据说人在不挨冻的情况下,吃得不用太多,也算是间接省粮食了。”
张峦说到这里,咧嘴直乐,如同孩提一般。
张延龄道:“你真跟陛下提了盐政改革之事?”
“是啊,你都跟我说了,我为啥不提?”
张峦道,“你小子跟我说这些内容,不就是为了让我找到机会就转告陛下吗?为父的脑子还行,没说错吧?”
张延龄无奈道:“其实人家覃公公质疑的也没毛病,我所说的银开中法也没比之前的粮开中好太多,弊端依然很大,只是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罢了。”
张峦道:“我提都提了,难道让我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不成?而且我还答应陛下,说回来再列一份更为详尽的奏疏,一并呈报上去!为父想好了,这次的奏疏,为父就不署名了!交给你怎么样?”
张延龄皱眉不已,问道:“爹,你是听说这次的计划有缺漏,故意不想趟这潭浑水,是吧?你还挺精的啊!”
“为父是那种人吗?”
张峦义正词严,“你小子要是不情愿,为父单独署名也不是不可,全看你的意见。”
第622章 卖个破绽
紫禁城。
司礼监值房。
入夜后很久,覃吉才过来,见到仍旧在忙着筛选奏疏的怀恩。
覃吉赶紧过去把白天见闻如实相告……要问现在覃吉的立场如何,就其自身角度而言,两边尽量都不隐瞒,这样至少回头不会被怀恩或是张峦追究他知情不报。
但他内心,还是偏向怀恩这边更多一些。
到底都是太监,同气连枝。
“你的意思是说,张国丈有意改粮开中为银开中法?他不知道如此做有何弊端吗?”怀恩面色阴沉地问道。
覃吉摇头道:“我如实跟他讲了,他自己也说了一些。其实有些事,不用外人说,他应该也会明白。”
怀恩感慨道:“连我都不敢随便在陛下提及此事,而他则好像全无顾忌……看来是有高人在他背后指点。”
覃吉非常好奇。
他在想,你是怎么看出张峦背后有高人指点的?不就是他小儿子出谋划策么?再或者,你认为朝中有官员往他那边靠拢?
“以银代粟,此议一早就有人提出。”
怀恩道,“厚方,你知道叶淇吗?”
覃吉问道:“好像是……前任大同巡抚?”
“嗯。”
怀恩点头道,“此人在西北任职多年,也算是颇有为官经验,先前被调回京,准备充户部侍郎,但因这位张国丈入调户部,导致他到现在一直被投闲置散,据说吏部准备年底让他提督易州山厂,但此事也未落实。”
覃吉感慨道:“一个正职的户部侍郎,调为提督易州山厂,还不能走马上任,那实在是……”
怀恩道:“我在想,会不会是叶淇暗地里想帮张国丈,行改革盐税之法呢?”
覃吉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其实此议,乃由叶淇提出来?而张国丈不过是借用他的说辞?”
“嗯。”
怀恩点头道,“此事所知者甚少,或者说,除了我有关心过此议外,旁人是不可能知晓的。
“这还是先皇健在时,叶淇上的一道奏疏上有所提及,当时先皇对他的建议非常欣赏,但或许是因为什么缘故,这件事一直未能落实。”
覃吉道:“您的意思是说,要不是叶淇主动跟张国丈提及,张国丈必然不可能知晓?不对啊,有关折色之法,那是什么机密之事吗?”
怀恩叹道:“能说得如此详细,且还能在陛下跟前提出来,甚至为此操持,我想那位张国丈不可能凭空而起。这就说明,至少他有详细方略,而能在这件事帮到他的人,非叶淇不可。”
覃吉摇头道:“明明是张国丈窃占了叶淇的职位,叶淇还主动相助张国丈?实在难以理解啊!”
“很多事就是如此令人费解!”
怀恩感慨道,“或者朝中很多人觉得,张国丈在户部并不会长久,还会继续高升。如此一来,他在户部空下的位子,就得有人接替。”
“您是说,叶淇投靠了张国丈,准备借助张国丈上位?”
覃吉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奇葩思维?
叶淇为了求官,真舍得这么下本钱吗?
怀恩道:“银开中之法,最大的问题在于西北边垦将就此荒驰,朝中必定面临诸多阻力。此议不可开。”
“您的意思……”
覃吉隐约觉得,怀恩又准备暗地里下手,阻碍张峦施行变革。
怀恩点头道:“就是你所想的那般,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的确不用顾虑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厚方,我需要你的帮助。”
覃吉赶紧摆摆手:“哎呀,哎呀,我这把老骨头,与您没啥区别。最近我已跟陛下提及,准备找个地方养老。相关之事,只能劳您多费心……老朽就不参与其中了!夜已深,覃某力不能支,就先找个地方歇息。告辞告辞!”
“呵呵。”
怀恩冷冷一笑,手用力按在覃吉肩膀上,似乎是要给对方施加一些压力,随即阴测测地道,“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得下,撒手人寰呢?”
……
……
夜已深。
张延龄仍旧留在书房中,手上的笔几乎就没放下过。
张峦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探头问道:“吾儿,还没睡呢?”
“谁让你在陛下跟前揽了个大活的?最后忙的人还不得是我?争取今晚就把奏疏写好,明日早朝前,你可以誊录下来,拿到朝会上去说。”
张延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