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536节

  “你看陛下,年纪轻轻的,先是失去先皇,这下连关爱他的怀公公都要离他而去,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张先生有时间的话,不妨为陛下调理一下身体,免得他郁结于心,有伤龙体。”

  张峦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覃公公,我想问一句,陛下跟怀公公以前接触很多吗?彼此的……感情很深?”

  “接触是很多,但感情却没见得有多深。”覃昌实话实说,“怀公公之前一直在先皇跟前做事,基本上就从未踏足过东宫。”

  “那……为什么陛下会这么伤心难过呢?”

  张峦不解地问道。

  覃昌环视一圈,发现没人盯着后,这才小声劝解:“张先生,有些话别乱说啊……陛下怜惜我们这些宫里的老人,分外抚恤,您这样说,是看不过眼还是怎么着?”

  “哦,我没那意思,我这人就是这样,心直口快,想不明白就问问。毕竟我不知道陛下跟怀公公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这次总算是见识到了,他二人的关系真好啊。”张峦由衷地发出感慨。

  覃昌叹道:“说起来,怀公公最得陛下怜惜之处,就是于这次储位之争,以及新皇确立登基这件事上,怀公公居次功,可说是对陛下有莫大的恩德。”

  “次功?”

  张峦闻言皱眉,脱口问了一句。

  “对,次功……陛下幼年时期,几度陷入危难,怀恩调护方得以保全。早年万妃在宫中的势力何等强大?多得有怀恩屡屡出手回护,不然是否能坚持到太子长大并最终胜利登基,实在难说。”

  覃昌一脸笃定地道。

  张峦心想,连怀恩都只能是次功,你覃昌不会是想说,当今皇帝能成功上位,你居首功吧?

  张峦道:“怎么有人在陛下登基这件事上,论定有什么首功、次功之分吗?之前怎么从没听人谈及啊?”

  覃昌笑道:“朝中多少都会有议论的,尤其是翰林院和六部中人……其实陛下自己也能分得清楚主次……毕竟国丈您才是首功之臣嘛。”

  “啥!?我是首功?”

  张峦压根儿没好意思问谁才是首功,乍一听到自己就是那个传说中比怀恩还重要的人,瞬间就不淡定了。

  “不是您,又有何人呢?”

  覃昌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却又很热忱道,“梁芳威胁储君之位,乃是您协同李孜省出面给阻挡下来的,更是接连把梁芳的阴谋诡计扼杀于无形之中,暗中帮太子做事,让他逐步建立起威望。

  “后来于先皇病榻前,也是您稳定人心,最后确保太子顺利登基。这首功,说不是您谁都不会服气的!”

  “哎呀呀……”

  张峦心里美得直冒泡,连带看覃昌都顺眼许多,心说这位不是大奸臣,乃是妥妥的忠臣啊!但他可不敢在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面前拿乔,故意谦虚地说:“我可没那资格。全当你在言笑吧……

  见覃昌要开口分辨,张峦举起双手,笑着摇头:“覃公公,你就别恭维我了,我这人可经不起夸赞,整个都快飘起来了……哈哈哈……”

  覃昌跟着张峦一起笑,等张峦笑声稍歇,他才接着正色道:“正因为您乃首功之臣,陛下对您才这般倚重,宫里宫外的事情,多会请教您,征询您的意见……难道您不觉得吗?”

  张峦心想,我正要说呢,我这首功之臣,也没见得有多重要啊。

  至今不过是个看上去不起眼的户部右侍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如果说我是首功之臣再兼顾命大臣,那我不得牛逼到天上去?

  可现在嘛……

  我在朝廷里就好像个闲散人士,除了干点儿杂活,并不管事啊!

  原来我跟皇帝走得近,他有事老喜欢问我意见,我也尽量给他解答……这样地位就算很重要吗?

  不就是岳父跟女婿间闲着没事,谈谈“家长里短”,有何稀奇的?

  当然,这个家乃是女婿的大家,也就是大明的江山社稷,我所献计谋平平无奇,更多是在划水。

  覃昌继续道:“怀公公对您,一直都很敬重,宫里上下,无人不知晓张先生您淡泊名利,高风亮节,从不喜与人争。”

  “是吗?”

  张峦显得很尴尬,无奈道,“覃公公,您有什么事,明说吧……我能帮上忙的,定会全力以赴。”

  “没有没有,轻易不敢劳烦您大驾……这次是送您出宫,途中闲着没事才提及,绝无阿谀奉承之意,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覃昌拱手,一脸诚恳地道。

  张峦连连摆手:“哎呀,哪里用得着您亲自相送啊,宫门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吗?都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

  “要的要的,陛下的吩咐不能违背,再说重臣进宫,得有人相送,这样才显得庄重和正式些,否则的话……”

  “哦,我明白了,就会显得太过随便吧?也对,就算我是皇后的父亲,也得守宫里的规矩,您请……”

第569章 老鼠屎

  张峦哼着小调回到家中,心情相当不错。

  好像是终于解开心中郁结一般。

  但他却不忘去找儿子,在家中稍微休息了一下,便乘坐马车出城,到城南工坊见到正在忙碌中的儿子。

  “你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新式织布机的发明创造还没告一段落吗?”

  张峦见到儿子,劈头盖脸便问。

  张延龄皱眉不已,反问道:“爹,这些可都是为宫廷织布厂制造的生产机械,其中涉及到了零部件的通用性和更新迭代,你以为很容易吗?哦对了,你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为父刚进宫一趟。”

  张峦介绍道,“跟你姐姐、姐夫还有怀恩他们一起吃了餐饭,席间我把你教我的话,又好好说了一通,陛下他……唉!对怀公公的病情,表现得非常关切,期间几度哽咽落泪……为父看了都一阵心疼。”

  “唉!”

  张延龄叹息一声,道:“姐夫仁慈,自然对身边人格外照顾,完全可以理解。”

  “他对所有人都那样吗?”

  张峦有些琢磨不透皇帝女婿,不由好奇地问道。

  “相熟的人他基本都会这般……不过这种事也得分个亲疏远近。”

  接着张延龄以打趣的口吻道,“就好像爹你马上要死的话,咱那皇帝姐夫也会伤心难过个好几天,但过不了多久便会恢复如常。”

  “嗨,你这叫什么话!”

  张峦一听心里就很不爽,气呼呼往那儿一坐,冷笑不已,呵斥道,“故意挤兑为父是吧?情况是这样的,昨日我跟李孜省会面,他跟我说,覃昌暗中可能有什么阴谋诡计,还说他很有可能在算计谁……结果我一问,连李孜省自己都没想明白,直说心里很不安……

  “昨晚我琢磨一夜也没想明白,今天看到覃昌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但后来他说话让人心里很舒服,我才不为己甚……现在见到你,正好问问,不然我心里始终有个疙瘩解不开……”

  张延龄手上拿着本册子,一边记录着什么,一边随口应付:“李孜省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你多听听他的,准没错。”

  “喂,为父问你话呢,你这么草率就给出答复了?”

  张峦生气地质问,“我是说,李孜省到底嗅出什么来了?今天我跟覃昌见面,心里始终有根刺,但出宫时他代表你皇帝姐夫送客,路上交流下来,我觉得这个人很好啊,有啥说啥……

  “如此坦率直接的一个人,他能盘算什么?无非就是怕惹祸上身,设计让陛下知道,以后怪不到他身上呗……总不能想倒反天罡,废了陛下改立兴王吧?”

  “嘘……爹,谨言慎行啊!”

  张延龄赶忙劝阻便宜老爹胡言乱语。

  张峦道:“所以我觉得李孜省就是太过敏感了……他现在处于非常时期,曾经投靠他的官员纷纷倒戈,便以为谁都要对他不利。”

  张延龄到此时,才算是真正记录完东西,随后抬起头来,看向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老父亲。

  “去,你小子别这么一本正经,说话啊!”

  张峦皱眉喝斥。

  张延龄摇摇头,分析道:“覃昌要算计,无非是为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他个人的利益……你觉得他会吗?”

  张峦两眼一瞪,喝问:“怎么不会?他之前可是当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列中官之首,比起内阁首辅只强不弱……现在却屈居人下,他甘心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为自己的前途着想怎么了?”

  “嘿!”

  张延龄撇撇嘴道:“爹,还说你无心争名逐利?我看爹你就很腹黑嘛,居然连这都想到了……”

  “呸,为父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肯定没说什么好话……谁肚子黑了?”张峦气呼呼地道,“如果不是为他个人,那他是为谁?总不能是为陛下吧?”

  “没错,就是为陛下,或者说是为了大明。”

  张延龄笑了笑道。

  “为陛下,为大明,他筹谋……”

  张峦忽然瞪大眼睛问道,“筹谋什么?”

  张延龄笑了笑,问道:“爹,你说说看,为了大明朝廷稳固,江山社稷蒸蒸日上,最大的阻力是谁……?”

  “啊?你说的‘是谁’,而不是说‘是何’?哎呀,你不会是想说,最大的阻力是为父吧?”

  张峦脸色一变,急声道,“所以在你看来,他正在筹谋的,就是如何把我这个他眼中陛下登基的首功之臣给赶出朝堂去……哦对了,再加上个李孜省,是吧?”

  张延龄翘了大拇指,笑着道:“没错,不幸全被父亲您言中了,就是你俩!你说这锅粥到底是怎么坏的呢?”

  “呸,居然骂你爹是老鼠屎?你才是老鼠屎呢……为父不信!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针对为父我呢?根本就没看出来啊……”

  张峦一副不信邪的表情,随即一个人在那儿怔怔发神。

  ……

  ……

  乾清宫。

  覃昌进呈了有关翰林院推举新内阁大学士的上奏。

  “陛下,馆内商议的结果,乃由翰林侍讲刘健晋为内阁大学士,参与政务。”

  覃昌耐心介绍道,“刘侍讲乃天顺四年进士,至今已侍奉三代君主。他也曾主持东宫讲务,可说是才学渊博,又跟陛下是老相识,加之他乃正统科道出身,深得文臣推崇,实乃入阁的不二人选。”

  朱祐樘看了看翰林院的举荐奏疏,周了皱眉,问道:“除了刘先生,就没有其他人选了吗?”

  覃昌谨慎地回道:“翰林院商议的确是如此结果……不过接下来还得交由部议,随后还有廷议。”

  朱祐樘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覃吉提醒道:“此事其实可以再问问怀公公的意见,看看他是否有更为合适的人选!”

  朱祐樘若有所思地道:“先前入阁的徐先生也出自东宫讲班,若是内阁再进一名朕在东宫时的先生,我怕朝中会有人非议……”

  说到这里,朱祐樘对覃昌道:“此事暂且不急,再多征求一下各方意见,等有四五个相对合适人选的时候,再提交廷议。”

  显然皇帝不着急决定下一个入阁人选。

  这个位置,好像冥冥中为谁准备好了一样。

  ……

  ……

  随后覃昌和覃吉告别皇帝,前后脚往内阁值房去了。

  覃吉一边走,一边侧过头问道:“陛下是不是想让张国丈入阁,却故意不说出来呢?咱是不是得主动把这件事揭破?”

  覃昌摇头道:“陛下不都明确说了,下一个入阁之人,最好是位不出自东宫讲班的朝臣……咱得体察上意,不得胡乱揣度!”

  “可是……”

  覃吉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张国丈在东宫讲班没几天,也基本没给陛下授过课……我总觉得,陛下根本就是在说他。”

  “哎呀呀!”

  覃昌夸张地道:“张国丈跟咱关系相当不错……有能帮到的地方,咱能不出手相帮吗?徐阁老入阁前,陛下不就派遣咱家去问过他的意见?是他自己主动提出不想入阁,并不是咱蓄意阻拦啊!”

  覃吉想了想,不由点头。

  看起来,好像一切都是张峦个人意志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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