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脸色显得很平常:“张国丈心怀坦荡,他推荐贤能有何不可?”
覃昌笑了笑,摇头道:“他又没跟王恕接触过,怎知道这个人贤能?名声这事儿,向来是做不得准的。”
怀恩面色有些阴沉:“其实说起来,张国丈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什么了?”
覃昌这下有些好奇了。
“以张国丈所言,他对王恕也缺乏足够的了解,之所以会举荐,是因为此人官声很高。我猜想,是因为先皇时用的是李裕,但暗地里却以李孜省的用人意见为先,这导致朝中有关升迁任免等事,请托的情况非常严重。
“所以在张国丈看来,找个不接受请托,且大公无私的人到中枢来做这个吏部尚书,对大明朝吏治的清明和稳定有很好的推动作用。”
怀恩一通分析。
覃昌听完后不由目瞪口呆,问道:“张国丈是这个目的么?”
“否则呢?”
怀恩脚下丝毫也并没有停顿,只是把头斜过去打量覃昌,道,“他跟王恕之间谈不上任何私交,怕是连面都没见过,更无私下里的沟通。且王恕这个人最恼恨他人请托办事,绝对不可能去求一个外戚帮他运作到京城来当尚书。”
覃昌苦笑道:“这倒是,他明明都退了,年岁又那么大,颐养天年都来不及,怎会自找麻烦呢?”
怀恩满含深意地问道:“那你又认为,张国丈是出自怎样的目的,才会提出要以王恕来做吏部尚书呢?”
“这……”
覃昌一时无言以对。
第554章 大公无私张国丈
张峦和王恕之间无任何私交,甚至于之前丝毫联系都没有,双方都不会因为对方的作为而产生大的牵扯,所以一方请托另一方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张峦推荐王恕,只可能是因公,而不可能有任何私情。
这样一来就把张峦摆在一个非常玄妙的位置上,显得他在人事问题上丝毫不为个人利益着想,一心只考虑朝中大局。
覃昌一瞬间马上明白过来,怀恩为什么会对张峦有那么高的评价了,所有证据都指向张峦是为了大明吏治才推荐的王恕。
因为除了这个,真的没别的更好的解释了。
“怀公公,王恕这个人,可说是顽固异常,他认准的道理是绝对不会变通的,对咱影响如何,暂且不知,对那张国丈嘛……他能给外戚好脸色看吗?张国丈难道就丝毫没顾虑到,推荐此人,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覃昌说到这儿,一脸紧张之色。
怀恩笑眯眯地问道:“我看是你担心王恕到京城后,会给你找麻烦,所以才故意这么问的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一个外臣,能干涉到内廷做事吗?我在司礼监供职,平时只要不主动掺和到朝廷事务中去,绝对不会与之有什么纠葛……我担心他作甚?”
覃昌矢口否认。
怀恩道:“哎!其实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张国丈推荐此人,对他自己有什么实际好处,但他就是这么义无反顾地提了出来……我在想,这件事会不会跟他的儿子张延龄的态度有关?”
“啊!?你的意思是说,张国丈府上那位二儿子?那个十岁冒头的稚子?”覃昌惊讶地问道。
“对,就是他……你知道此人吗?”
怀恩瞥了一眼覃昌,意味深长地问道。
“咳咳,我之前经常去张府,自然是知晓其人的。”
覃昌略显尴尬,似乎也觉得身为司礼监太监,去跟张府的一个稚子接触和沟通,说出去会显得很丢人。
怀恩吩咐道:“你且说说看。”
“好吧!”
覃昌点了点头,随即道:“年初先皇重病期间,我曾多次去张府沟通,与之有了交集。要说这孩子,看上去也就一般,但非常有灵气,张国丈有很多事不能当场决断的,都会跟他小儿子商议。
“后来又听说但凡张家大事,这孩子都会参与其中,连他姐姐……咱皇后娘娘到京选妃这件事,也是他在背后谋划。”
怀恩好奇地问道:“这些情况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坤宁宫瞎传的,我没对外宣扬。”
覃昌谨慎地回道,“这不,连陛下要以皇后主持织布这件事,据传也是由张小国舅在背后策划。
“但是……要说张二公子有些智计,完全可以理解,可以他的年岁,恐怕连朝中大臣谁是谁都搞不清楚,谈何向朝廷举荐贤才呢?
“尤其是王恕生性太过忠直,宁折不弯,一旦看谁不顺眼,就会逮着不放,穷追猛打。若他坐上吏部天官的位置,对外戚势力必然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看,张国丈和二公子完全没道理推荐王恕为吏部尚书吧?”
“但问题却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而且还是我亲眼所见。”
怀恩说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叹息道:“我今日第一次见张国丈时,把事跟他提了出来,他显得很回避,并没有做任何表态。但等我第二次再见他,他便直接推荐了王恕,后又补充了个耿裕。
“以我猜想,他一早就想过是否要推荐王恕的问题,只是还不确定,所以便去跟他儿子做了商议,然后就……”
“本来不想推荐,结果商议一番后却又决定推荐了,那他这是……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了妥协?”
覃昌惊讶地问道。
怀恩摇了摇头。
显然张峦今天经历过什么,就算他再详细去调查,也不可能会知晓。
主要是不知道张峦跟儿子见面后,二人交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怀恩神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眉头舒展开来,断然道:“这时候让王介庵回朝做吏部尚书,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像他这样秉公无私且老成持重之人,才能在承上启下的关键时刻,稳定朝纲和人心,才能让政权平稳完成过渡。
“毕竟在吏部尚书完成更迭之后,接下来六部中还会有一些大的变动,最需要的就是朝局稳定。”
覃昌耷拉着脸,无可奈何道:“对咱不是什么太好的事,但情况也不至于太坏,是这意思吧?”
“好能好到哪儿去,坏又能坏到什么地步呢?”
怀恩神色间显得很坦然,“却说那张国丈,眼光还真是独到,在他提出王恕这个人选的一瞬间,我便意识到,即便之前我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他,也还是太过轻视他了。此人的见地和胸怀,远非一般人能比,且他真的大公无私,从不为自己着想。”
“张国丈的人品自然是值得信赖的!”
覃昌展颜笑道:“他要真为自己着想的话,就直接举荐吏部右侍郎徐琼,或是干脆毛遂自荐……在陛下的青睐和关照下,就算什么人选都不提,都有可能是他自己来接任这个吏部尚书职务。”
怀恩微微颔首道:“也许是他知晓自己名望不够,亦或者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谋私利的心思……你看先前内阁出缺时,他有为自己做过任何争取吗?即便是在陛下近乎明示的情况下……”
“没有。”
覃昌钦佩地道,“非但没有,他还一个劲儿往外推……你说他以退为进也不合适,但凡他稍微有点儿抱负和远见,都这会儿了怎还会跟日落西山的李孜省走在一起?这是有损声望的行为……
“有时候我也在思量,他都不避讳的吗?就算他自己不注意,他那个聪慧的儿子也不提醒他?”
怀恩叹息道:“这不正好说明,他并无争权夺利之心,仅仅是随心随性行事……对陛下自然是赤胆忠心,对朋友也是肝胆相照,比如李孜省,一旦张国丈把他当成朋友,那就放开一切顾虑,全力庇护……这人很难捉摸啊!”
覃昌道:“那……怀公公,咱司礼监就真的就全力支持王恕,而不考虑他人了?”
覃昌本以为大局已定,不料这个时候怀恩却摇起了头:“一切还是得等廷推后再行决定……但既然陛下对张国丈的意见异乎寻常重视,那这个人我们就不妨多留意一下,到时朝会上若无人推荐的话,我们自行把人推举出来便可。”
……
……
张府。
沈禄又跑来见张峦,二人坐在花厅喝茶。
沈禄笑道:“来瞻,不知你是否有纳妾的想法?我这边,有几门好姻缘,都想推荐给你。”
“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张峦听到这里,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这有何稀奇的?”
沈禄不以为意地道:“你又并非只有一房妻子,且你年岁也不大,话说那朝官做到你这地步的,怎么不得妻妾成群?更何况,你以为他们想把闺女送到你府上当妾是真的敬仰你的为人?还不是为了跟你攀上交情,为他们的族群着想?”
张峦连忙摆手,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年老体迈,身体吃不消。这事免谈。”
第555章 文坛需要名声
本来沈禄还想当媒人,做个政治掮客,给张峦和京城的世家大族穿针引线,完成政治联姻,构建一个规模空前的关系网。
结果一上来就碰壁,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沈禄心说,来瞻可真是个正直无私之人,面对如此好的机会,却不动声色,看来我是错怪他了,还以为他骤然富贵一定想左拥右抱,软玉温香满怀呢。
“汝学,最近我一直在养伤,对京师的事情了解不多……你能跟我说说,现在京师中人对我都是什么评价吗?”
张峦一脸诚恳地问道。
沈禄略微有些迟疑,随即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道:“评价……自然甚高。”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是吗?可为何我听说,在京读书人,尤其是那些个国子监生,明里暗里都在骂我,把我形容得好像要祸国殃民似的……说起来我还是国子监的一员呢,去年我才进的国子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否肄业了……他们有没有脑子,居然这么骂同窗?”
“啊……你真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同窗了?”
沈禄听完张峦的话,也是大为惊讶。
你现在已贵为国丈,又挂着朝廷户部右侍郎的职务,除此之外还是名义上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居然好意思觍着脸,跟国子监那群啥都不是的书生,论起了关系?
张峦愁眉不展,摇头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兢兢业业为朝廷做事,却遭致骂名……难道就只因为我是外戚?”
沈禄心说,你还真说对了。
你是外戚,你便做什么都没理,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再加上你张来瞻做事太过特立独行,人家不针对你又针对谁?
“汝学,我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稍微改善……一下……我日益败坏的……名声?”张峦又厚着脸皮问道。
“这个嘛……”
沈禄心说,你这难题出得够可以的,居然让我答无可答。
“就是那种,别人提到我,都会说我是正直无私之人,从来不会结党营私,也从来不会干涉朝政,哪怕出身稍微低了一点,但也能为大明王朝的和谐稳定贡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我这要求很过分吗?”
张峦见沈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不由黑着脸问道。
沈禄反问:“怎么来瞻,你觉得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吗?”
张峦道:“不仅在举荐官员上我从不徇私,而且还大力推进河工项目,帮助陛下完成黄河改道,让中原地区水患彻底绝迹,重新成为大明的粮仓……这下总归是干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也能为黎民百姓接受吧?”
“利国利民不假,但黎民百姓是否会接受,也得看情况而论。”
沈禄感慨地道,“京城监生八千余人,分别来自全国各地,中原地区的学生只占很小比率,黄河水患距离他们未免有些遥远……他们只会认为现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根本就没有什么灾祸,却要大兴土木,乃是劳民伤财,祸害百姓之举。”
“这……还能这么说?”
张峦显得难以理解,不由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迷惘的表情。
沈禄苦笑道:“来瞻,不但是你,其实我面临和承受的压力也跟你一样大……我不过是举子出身,如今跃升到了通政使司参议的职位上,多少人暗地里都在说,我得到官职的路数不正,乃靠夤缘攀附而得,迟早会遭到反噬……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张峦无奈道:“你好歹是举人出身,这年头举人做官且升到高位的有很多,不足为奇。
“反观我,都这般模样了,总不至于让我堂堂户部侍郎,回去重新考科举吧?试问谁敢批阅我这个国丈的文章?”
沈禄想到那样一副场景,不由乐了,笑着调侃:“来瞻,说起来你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虽然翰林院跟国子监没什么关联,但因为有翰林学士兼国子监祭酒的惯例,你也算国子监半个领导。以你的身份和地位,重新回去考科举,确实会出现以普通翰林充任的主考官和阅卷官不敢批阅你这个上司试卷的情况。
“但……如果你能在治学方面能有所成就的话,或许能让世人改观……”
“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