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眼睛瞪得大大的,仍旧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他在想,我天天在家里养伤,不问事,甚至成天想的都是怎么风花雪月,偎红倚翠,朝中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跟我有丝毫关系吗?
“来瞻,人在朝中,只是单打独斗的话,从来都不能成事,甚至到最后很可能无法立足。”
沈禄侃侃而谈,“你当官的时日的确没多长,但你的根基打得太好,太正。谁都知道你是先皇的救命恩人,又是太子的岳父,且辅佐东宫顺利登基立下泼天大功,就算你自己不居功自傲,也不想当权臣,但别人也会不自觉把你往那位子上推……”
张峦道:“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难道我想当个闲人都不行吗?”
沈禄道:“那你可知道,你随便就替陛下把梁芳等人的案子给办了,为什么朝中连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吗?”
“为什么?”
张峦继续懵逼。
“因为他们都知道,为了这点儿事跟你作对,只会遭来反噬。来瞻,你是空有权力而不自知,有能力却不知怎么使用……这么说吧,只要你入阁,将来你要当首辅,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你说多少人在仰视你呢?”
沈禄显得很急切,目露狂热的光芒,似乎非常期许这件事会发生一般。
张峦诧异道:“汝学,为什么我从你这里听来的消息,与别人那儿听来的不太一样呢?别人都是劝我克己复礼,唯独到了你这里,却劝我当权臣?”
沈禄由衷地道:“我当官日久,早已看透世间百态,且我实话实说,问心无愧。别人跟你是陌生人,不过是劝你从善,跟你说场面话罢了。”
“我……非得当权臣不可吗?”
张峦自言自语一句,随即摆摆手,“算了,这种伤脑筋的问题,我就不想了,免得折寿。还是等延龄回来,找他说吧……嘿,突然开始觉得你说话很有道理……”
“不知是哪句?”
沈禄问道。
“就是乍见时你所言……延龄在吗?”
张峦白了沈禄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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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权臣
“吾儿啊,你也没告诉为父,要让为父当个权臣,甚至要结党,还要负责朝中那么多的事。
“为父还以为当官,就只需要吃吃喝喝,偶尔跟李孜省这样的至交好友见个面,最多是去宫里应酬一下太皇太后,再或者是见见皇帝和皇后……”
晚上,在外边吃过晚饭后,张延龄才回到府中。
然后张峦就把小儿子叫到书房,开始诉苦了。
张延龄皱了皱眉,问道:“爹,你这又怎么了?”
于是张峦便把白天会见徐琼和沈禄之事,详细跟小儿子说了。
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悉数相告。
“爹,你脑子还挺好使的,什么话都能学回来。听你这一说,儿子就全都明白了,不错不错。”
张延龄笑着调侃。
“你这小子,诚心拿为父消遣,是吧?”
张峦板着一张臭脸,喝斥了一句,然后为自己挽尊:“正因为为父没别的本事,许多时候才能强迫自己把事情记下来,以方便回来找你问询。你以为为父能锻炼出这种天赋,容易吗?”
“呵呵。”
张延龄只是在那儿笑个不停。
张峦随即耷拉着脸道:“你倒是说说看,为父真的要结党吗?你那俩姑父,一个比一个官迷,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我拦都拦不住,迟早要被他们拖累……”
张延龄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嘛,人各有志,就好像爹你志向在女人身上一样,还不许人家志在朝堂,勇攀权力高峰?其实从某种角度而言,人家的追求比你高级多了,因为有了权力,就啥都有了……”
“呸!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为父听着怎么就那么想打人呢?”
张峦听了很窝火。
现在小儿子频频拿自己好色来说事,他这个当爹的可真没面子到家了。
张延龄一点儿也不惯着便宜老爹,直言不讳道:“爹,以前我也是不想打击你,说话才没那么过分,因为那时候你的权势还没到当下的地步,在朝中还属于新人,再怎么折腾都没人搭理,人家还会抱着看猴戏的心态看你。
“但问题是现在的你已经是权臣了,深得陛下和太皇太后器重,就算你想低调都低调不了,早已引来以东宫讲官为首的保守派文官的觊觎,这个时候你就得迎难而上,主动扩充势力了。
“作为上位者,谁不得有个党羽,就连秦桧还有仨好友呢,不然将来你在朝中,没人照应,连说话都不好使。”
“什么!?”
张峦皱眉不已,喝问,“你拿为父跟秦桧相比,这是要让为父当奸臣吗?”
“嘿,父亲,你以为自己在文人眼中,是什么大好人呢?”
张延龄如实道,“手里握着笔杆子、掌控舆论的毕竟是文人,在人家眼中,只有传统读书人才是他们认可的对象……爹,你算老几啊?”
“咦?为父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不算是读书人吗?”
张峦一脸不解地问道。
“哎呀,爹,你什么出身,就敢自称文人?区区一介秀才,连举人都不是就窃居高位,甚至还想左右朝堂事,你让那些进士出身的士林中人如何敢把你当成自己人?指不定天天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呢!”
张延龄毫不客气地道,“再者说了,爹你真的是靠读书上位的吗?”
“我……好像是靠治病……”
张峦仔细回想了一下,无奈道。
“爹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治病上位?那你怎么不在太医院老老实实呆着,却当上了户部侍郎?
“你说你跟李孜省有何区别?哦,或许你的表现还不如李孜省呢,至少人家李孜省会办事,而你呢,就只是靠女儿嫁到宫里,以国丈的身份轻松登上高位,还把持朝政打压异己,你说你不是奸臣,谁才是……?”
张延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好像是要故意刺激张峦一般。
张峦果然气得脸红脖子粗,猛拍了一下案桌,愤愤然道:“你早说,为父这官就不当了,没事惹得一身骚。”
“你以为你不当,人家就会放过你?史书上肯定会留下这么一段,弘治初始,有奸臣张峦者,仗着国丈的身份,在朝中打压异己,与妖人李孜省等过从甚密,做出把持朝纲、天怒人怨之事……”
“好了,好了……”
张峦实在听不下去,一抬手道,“为父算是怕了你,这下总该行了吧?那……按照你的意思,为父就该去结党营私,避免白白蒙受冤枉……从此以后,我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奸臣了……是吧?”
张延龄扁扁嘴道:“爹,君子群而不党,这是立身处世的原则,你作为读书人,这还用得着我来教吗?”
“难啊。”
张峦摇头叹息。
“所以啊,你该应酬就应酬,该交际就交际,甚至还可以公然登衙拜访,共叙公务……只要别没事就找他们私下商议,也别搞什么党同伐异,少去干涉你职责范围外的事,那些文臣就不能把你怎么着。
“眼下你不正在为黄河河工之事而忙碌吗?你做多几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泽被苍生,哪怕你真被读书人攻讦,回头史书上也会给你翻案的……”
张延龄诚恳地劝说。
张峦略微沉吟,恍然大悟:“吾儿,你的意思是想说,为父不管怎么做都会被那些文官误解,认为是个大奸臣是吧?”
张延龄耸耸肩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是外戚出身,走的又非寻常路呢?
“你要是正经进士做官,哪怕是外戚,也没人会说什么……你看万安尸位素餐多少年,就因为他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官哪怕当得一塌糊涂,那些御史言官不也三缄其口吗?因为这属于内部矛盾,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既然注定的事情,你又想要改变别人的看法,那不得靠自己?给朝廷办事,突出你的能力,立下泼天大功,这样陛下信任你,大臣也才会敬畏并钦佩你,历史也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
张峦问道:“那……这次所谓的朝中大臣顺位更替,为父要不要过问?”
“别理会。”
张延龄道,“那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吗?还是说你想当李孜省第二?你知道现在的李孜省是怎么个如坐针毡法,你以为他自己愿意如此吗?不过就是因为曾经的他被推上高位,一时间又下不来了,要么继续风光下去,要么就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上去难,想要平安落地更难。”
“难怪。”
张峦感慨道,“他如此清高的一个人,明明曾经把持朝政多年,掌握着全天下官员的官帽子,地位何等显赫?但现在听说要离京去治理黄河,却兴奋得直说要感激我,对我千恩万谢……你说他这官当得有什么意思?”
张延龄笑问:“那父亲你觉得自己这官当得有意思不?”
“没意思。”
张峦摇头道:“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哦,当官没意思,当官带来的额外进项,就有意思,是吧?不当官,不当权臣,你哪儿来那么多惬意之事,可以说这段时间你简直是享不尽的温柔……
“你以为退下来,当个普普通通的外戚,还会有人巴结你?往你外宅中塞那么多红粉知己?醒醒吧!爹,你现在所得,全是因为你当权臣后带来的实惠。”
张延龄苦口婆心地劝解,“你觉得自己忠直无比,但哪个大贪官、大奸臣又会觉得自己是奸邪小人呢?你眼下所为之事,跟历史上那些著名的权臣奸臣,其实也无本质区别。”
张峦这下彻底无语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说为父到底该怎么办吧?”
“做好你在户部的差事,多问问河工进展,有时间的话就去宫中见见你大姑,也就是我那姑奶奶……再就是别去官员多的地方,尤其不要在众人面前表达你的政治观点,学会低调做人,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哦,对了爹,最近我忙着赚钱,实在太苦太累了,有时候回来得很晚,甚至有时候干脆就不回来了。有事你让常顺带话给我就行,其实你也知道我住在哪儿,遇到急事直接过去找我便可。”
张峦怒瞪了小儿子一眼,喝斥:“你个臭小子,现在还是个稚子呢,就想跟为父分家过了?有家而不归?这算怎么回事?”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彼此彼此,我这样也是跟你学的……”
“呸,少拿为父开涮,为父现在正儿八经劝你,做生意可以,但别牵涉太深,钱是个好东西,但多了也不行,会被人误以为是咱们家贪回来的,那就没意思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说银子全都是你赚回来的,但你也不想想,不靠为父在朝中的地位,你做生意真的能赚到银子?全都是欺行霸市得来的……那些文臣言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还不得拼命上疏弹劾?到时候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张峦骂骂咧咧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行啊,爹,学会举一反三了。不过,我还是要反驳你,我赚钱怎么了?赚到的钱给姐夫用,给朝廷用,我问心无愧。我要的是活着的时候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管他死了之后名声如何呢!哪怕不能名流千古,也要遗臭万年!”
“啊?”
张峦看到儿子那坚定的神色,突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嘀咕道:“难道这小子一直撺掇我往上爬,竟然是为了他自己!他还想遗臭万年?可有想过我的立场?我堂堂读书人,难道要被这小子牵累?算了,我还是赶紧去外宅,好好冷静冷静。”
第544章 考验开始
司礼监。
这天上午朝议结束后,怀恩早早便回到值房中,把需要处理的奏疏一并规整出来,准备带去乾清宫给皇帝批阅。
此时覃昌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覃吉。
“怀公公。”
覃昌走到怀恩跟前,一脸认真地道,“现在朝中大臣已经在过问河工之事了……有关黄河改道工程,京师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陛下登基后所行之事,无不冒险,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些?好像有人故意搅浑水,您看……”
怀恩皱眉问道:“东厂没有去查证吗?”
覃昌无奈道:“消息渠道太杂,或是有人借此机会攻讦张国丈,其中又以国子监的监生最是活跃……最近更是接连闹出几件大事,比如有监生夜里悄悄贴‘大字报’,又比如文会中公然指责朝中重臣等等,其言语之恶毒连监听的厂卫都汗颜……是否要请示陛下,派人去治治,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怀恩皱了皱眉,摆手道:“一群监生罢了,料想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无需过虑。”
“您说的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仅凭那些监生的确闹不出大事,但传出的那些个风闻,影响却很不好。”
覃昌苦着脸道,“知道您同情那些书生,但无论哪朝哪代,都不允许书生议政,尤其他们还只是一群监生,要是他们整出点儿事来……”
“我知道了。”
怀恩看了看后面默不作声的覃吉一眼,问道,“这次的矛头,对准了张国丈,是吧?”
覃昌颔首:“是。”
“料想也是如此。”怀恩淡淡一笑,道,“或者说,也是时候了……张国丈以监生出身,却能跻身高位,还深得陛下器重,如果一点儿风评都没有,那也太不寻常了……既然他做官已经走到这一步,承受一点非议,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