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番话,更多是试探之言。
随即张峦带着覃云进入院中,来到了正堂。
而张延龄恬不知耻,就跟牛皮糖一样死粘着不放,立在正堂,等着覃云跟张峦谈事情。
覃云瞅了张延龄几次,还给张峦打眼色,意思是咱能不能让这位小祖宗出去?
可张峦父子都好像不通人情世故般,全当没看见。
“有事就说吧。”
张峦道,“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先前已用过茶水了,是在下坚持不肯进门。”覃云小心翼翼道。
张峦道:“可是宫里之事,让你如此扭捏?”
覃云一怔,随即点头。
而那边,张峦的脸色跟着沉下来,心说坏了,看来之前跟太子通信被人抓住马脚了啊!
都是延龄那臭小子搞出来的事情,看我这次怎么教训他,一定要把隐身在他背后的主使给揪出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给他出馊主意!
覃云谨慎地道:“乃是有人生病……这是具体症状,请您给参详一番,这病如何,还有……该如何诊治,方能见效?”
说着,覃云不顾张峦目瞪口呆,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递了过去。
张峦拿到手上,有些呆滞,呈现出的神色好似在问,就这?
吓都把人吓死了,下次说话咱能不能直截了当,干脆一点?
张峦打开信,顿时心凉了半截,上面的字他全都认识,可凑在一块儿,他却连读都读不通顺,不由看了眼儿子,发出求助的信号,更是在诉说,最近为父我虽然看的医书不少,但眼前的症状明显超纲了,这他娘的都啥跟啥啊?
“怎么样?”
覃云眼见张峦神色不对,急忙问询。
“这个……”
张峦当然不能说自己不行,若被宫中的贵人知道,那自己进太医院的事很可能就要泡汤,在这种时候最忌讳的就是露怯。
张延龄道:“爹,能不能让我看看?”
张峦想都没想,直接把单子递给儿子。
“切勿……”
覃云刚要提醒,却已来不及,单子直接到了张延龄手上。
张延龄拿到单子一看,瞬间感觉自己灵窍都被人打开了,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中医方子,虽跟古书上记载有所偏差,但在症状记录方面,严格遵循了人体阴阳五行之说:“……阳发而阴应,气随脉而动,灶生于火,而风木不存,以至于阴气不得外泄。以当主泻之。”
乍一看,简直就是在给人批命,完全没什么根据。
但以张延龄的经验,这说的就是肝脾之病,而古人一般都会归于阴郁而导致,也就是气大伤肝的由来。
“张老爷,到底怎样了?”
覃云不理会张延龄,但见张峦在那儿凝神思索,不由急忙问询。
张延龄道:“爹,你不是教过我,这是肝脾之病的体现吗?”
“是吗?”
张峦拿回单子,瞅了瞅,没有随便接儿子的话茬。
鬼才信儿子能从这些好似谶语的内容中,看出这是肝脾病,而对面背后可是有大把名医诊治,人家专程跑来问,是看中他的本事,要是连最基本的病征都给断错,那以后自己还怎么混?
张延龄问道:“看这病,应该是有目黄、遗黄等症状,平日偶有恶心呕吐、厌油、腹胀等不良反应,且身体软绵无力,易怒而精神淡。”
覃云本没把张延龄当回事,闻言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您……”
本想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但随即想到,人家父亲是杏林国手,马上都要进太医院的人,随便一点家学传承,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有此见地完全可以理解。
覃云道:“如此病症,该如何诊治呢?”
张延龄道:“这病,怕是不太容易治,肝脾之病一向需要养,且越是上了年岁的人,越容易得,且还不好调理,一个不慎很容易就……唉,言多必失,父亲,您认为呢?”
张峦惯是见风使舵,眼见儿子说的一些病状,都被覃昌承认,也就是说肝脾之病的诊断,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于是赶忙道:“这病还需要详加斟酌,我一没见过病患,二没有为其切……”
“爹,术业有专攻,有些病不是咱能治的,还是别出诊了,你想想京师那么多名医,甚至太医也有多位,怎么也轮不到咱操心啊。”
张延龄赶紧阻止张峦把话说下去。
你要是说想去当面来个望闻问切,人家或许真就请你去了。
但这病,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放到几百年后,也不好治,且太医院的人知道这是肝脾病,能没有确切的方子?
你再牛逼,也没法比他们更牛逼,只能是自取其辱。
更为关键的是,这得病之人不仅你惹不起,连李孜省都只能退避三舍。
覃云道:“您医术高超,难道就没有良方妙策?”
张峦看了看儿子那坚定的否定眼神,微微摇头叹息:“得病之人,最重要的是调养,且此病况繁复冗杂,能否康复更多是要靠上天庇佑,我不能轻易下结论,抱歉,抱歉!”
说完,张峦将单子递还。
覃云这下好似明白了什么,苦笑着摇摇头,而他的任务,到此也算正式结束了。
“那张老爷,小人回头再来拜访……医者父母心,还望您能施加援手。”覃云恭敬地向张峦行礼后,告辞而去。
72.第72章 不听不理不问
72.
张峦亲自送覃云出门。
等覃云走远了,他赶紧回来,把儿子叫到正堂,将房门一关,冷声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耸耸肩,道:“爹,我说过了,那应该是肝脾之病……这种病,痛倒未必很痛,从上面症状的呈现来看,多半是肝病,这病不是咱能治的。”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随便看看,就知道是肝病?”
张峦很生气,却显得有气无力。
主要是他拿儿子没办法。
张延龄扁扁嘴,意思是你不相信就罢了,反正没人求伱相信。
张峦道:“若真是应了肝脾之病的症状,那就按照方子治便是,为父正好可以施展一番,医书上有不少记录治疗肝脾之病的方子。”
“爹,你知道那得病的人是谁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很自然地摇摇头。
张延龄道:“如我所料不错的话,得病者乃宫里的贵人,且是一位咱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或就是,万贵妃本人。”
“休要胡言乱语!”
张峦惊讶地道,“万贵妃?那可是……你小子活腻了?就算真的是,宫里那么多太医,还需要为父来为其诊断?”
张延龄无奈道:“父亲可知何为病急乱投医?”
“呃……你是说,她病入膏肓了?”张峦问道。
张延龄道:“她的症状,未必病入膏肓,因为肝病在很长时间内,只是眼白发黄、身体发黄,以及浑身乏力没胃口,可一旦到了某个时间段,病况就会急转直下,几天甚至是几个时辰内就会要人的性命。
“这位病患,显然还没到爆发阶段,不过也快了。”
张峦立在那儿,小声嘀咕半天,也没弄明白儿子的话。
“当时把那单子留下就好了,为父还可以连夜研究研究,或是拿去与人一观,给斟酌斟酌。”张峦不无遗憾地说道。
张延龄却泼冷水:“父亲可知那方子的要害之处?要是被人知晓,父亲拿万贵妃的病案去给人参详,罪过可就大了。万贵妃生病之事,尚未对外泄露,所知者甚少。”
张峦道:“那你怎么知晓?”
张延龄当然知道,历史上万贵妃于来年正月初十病故,如今已是腊月下旬,距离她死,也就剩下十几天时间。
万贵妃虽还没露出病入膏肓的迹象,但病情加重却是显而易见,历史上对于万贵妃死因有所争议,《明宪宗实录》上记录:
“……至是上郊祀,回值天大雾,人皆惊讶。翌日,庆成宴罢,上还宫,忽报云妃薨逝矣,上震悼,辍视朝七日,谥曰恭肃端慎荣靖,葬天寿山西南,凡丧礼皆从厚。”
万贵妃属于暴毙。
普遍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突发心脏病,毕竟死的时候万贵妃已经五十七岁了,在这年头绝对属于老年人的范畴,出点什么心脑血管疾病突然亡故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还有一种说法便是肝病。
顾名思义,肝病就是肝出问题了,用后世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肝发炎变得肿大了,有可能是酒精肝和脂肪肝,但由于这个时代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就算是皇室也做不到餐餐大鱼大肉,加上有专门的御厨负责膳食,比较注重营养均衡,万贵妃暴饮暴食患上脂肪肝酒精肝的几率不大,所以更大的可能是病毒性肝炎。
而病毒性肝炎是具有一定传播特性的,像乙肝,甲肝以及丙肝等肝炎疾病,在这个时代就属于肝病的范畴,患上后需要及时进行隔离。
可惜受时代限制,很多人没有这方面的认知,故跟万贵妃朝夕相处、多年同桌共食的成化帝朱见深,估计也染上了肝病,所以历史上万贵妃病故短短半年,成化帝便跟随而去,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宪宗也感染了病毒性肝炎,与爱妃前后脚发展到肝癌,最终一命呜呼。
而当下,万贵妃的肝病有很大可能进入爆发阶段,也就是肝癌晚期,非常符合暴病而亡的特征。
张延龄所看的单子,恰好是这个时代典型的中老年女性肝病的诊断书,符合“阴阳不调”等特征,在临床应用中,这多适用于绝经后女子的论调,一份能由锦衣卫百户直接拿来给张峦看的单子,还那么小心谨慎,不由让张延龄往万贵妃身上联想。
张延龄正色道:“就算不是万贵妃,只是一位达官显贵,或是什么王公贵胄,那父亲就敢去为其诊断,甚至与之治病?父亲自信医术比太医院的那些太医还更高明?”
张峦想了想,这次他释然了,直接摇头。
没那么大的脑袋,他哪里敢戴那么大的帽子?
若真出差错了,那不是提拎着脑袋玩吗?
没那必要!
张延龄道:“既然不会治,那咱就隔岸观火不是更好?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什么好丢人的。”
张峦一瞪眼:“谁说事不关己了?为父不是正努力进太医院吗?年后或就进去了,到那时为父不也会被人尊称一声太医……这病迟早我都要过问的,早些接触不更好?”
“既如此,那父亲就别进太医院了。”张延龄建议。
张峦不悦了:“当初鼓动为父给人治病的人是你,如今颠三倒四说不想让为父进太医院的人还是你……延龄啊,咱做人要有原则,不能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说白了张峦就是舍不得太医的官身。
在大明太医官秩可不低,院使乃正五品高官,院判为正六品,就连普通的御医都是正八品,张峦可是眼热很久了,哪里是能说放弃就放弃的?
张延龄笑道:“爹,我可从来没说过想让你进太医院,或者说,那只是最后不得已的选择。你可是堂堂太子妃的父亲,将来是要当国丈的……国丈进什么太医院?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当个清贵的勋臣不好吗?”
“嘿,梦话说得这么顺溜,你这白日做梦还当真了?为父不理会你这混小子,赶紧做功课去!”
“孩儿都没去学塾,连个教导的先生都没有,哪儿来的课业?”
“那也进房间老实待着,这两天别到处瞎跑,为父该找人管着你了,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可比你那个大哥不省心多了。”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老父亲话中的意思。
大概是,张鹤龄蠢到一定程度,就能省心,反而是他这个聪明伶俐的,成为了家里的不安定因素。
张延龄暗忖,最好还是守着你那蠢儿子过日子吧,我这样聪明绝顶的进了老张家,还真辱没了人才。当然这只是开玩笑,谁叫历史上张峦那么成功呢?或许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吧,命运这种事情真是琢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