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46节

  张延龄笑道:“没有,他话是这么说,但也委婉表示,他住的地方平时见不到外面的人,处境凄凉,想多与人交谈却苦无机会。”

  “是吗?有这方面的内容?我怎么没看到?”

  张玗发出灵魂三问,随即想拿回信再看一遍,一双纤纤玉手却被弟弟按住。

  “姐,你不是看不懂吗?莫非伱还不信我?”张延龄笑道。

  张玗娇憨地点了点头:“听你话里的意思,此人乃是被软禁甚至有可能下大狱……什么人啊,怎么还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若是作奸犯科之徒,我可不屑跟他写信交流。”

  张延龄道:“姐姐误会他了,他是受形势所迫……来来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张玗杏目圆瞪。

  “嗯。”

  张延龄点头,“曾经有个孩子,母亲只是父亲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家中嫡母非常强势,以至于这孩子出生五年都被寄养在外面,否则有极大的可能会因各种意外殒命,直到五岁才跟随母亲见到父亲。”

  “后来呢?”

  张玗本来不太关心,听到这里却激发她的八卦心理。

  处在深闺的女孩,跟困守东宫的朱祐樘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少与外界接触,想听故事也没个讯息源。

  张延龄道:“后来他终于得到父亲相认,因他是家中长子,虽是庶出,但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偌大的家产会由他来继承。”

  张玗疑惑了:“这不现实啊!他不是有嫡母吗?怎么轮得到他来继承?”

  “问题是他嫡母没儿子啊,而且嫡母年岁大了,生不了孩子。”张延龄道。

  “哦,那就是以庶长子来继承家业。可为什么他的嫡母不能过继一个呢?也是,他父亲有亲生儿子,过继别人的肯定不合适。”

  张玗自己跟自己聊起来,末了又问:“然后呢?”

  “再后来他亲生母亲暴毙,死因不明,他五岁就只能在父亲指定的院子里生活,嫡母成天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发难,拿下他继承人的位置,他身边也是众敌环伺。”张延龄道。

  张玗道:“听起来怎么这么可怜啊……现在他还活着么?啊不对,你说的这个故事是你临时编的吧?”

  张延龄摇头:“还真不是我编的,我所说的人,就是给你写信这位……他现在已经快到婚配年龄,但因为嫡母对他不好,时常吹枕边风搬弄是非,以至于到现在他父亲都不给他寻找良配。”

  张玗一撇嘴,道:“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诓我呢?”

  张延龄笑道:“是不是骗你,以后就知道了……姐姐,这样孤苦无助的一个人,实在太可怜了,你权当做个好人,燃起他对生活的热爱,激发他向上的勇气和斗志,咱给他写一封回信如何?

  “这个人以后若是继承他父亲的家产,掌握的财富难以计数,或许可以匀一些供我们家里花销。”

  张玗道:“世间真有这种人?”

  张延龄耸耸肩:“这种人在京城多了去了,你想啊,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家里的情况一个比一个复杂,有的还能继承爵位呢……姐姐,你到底写不写?你不写的话,我就去找别人了。”

  张玗气呼呼道:“你个臭弟弟,咋还威胁上人了?我写不写关你什么事?你找人?找谁?”

  这下算是彻底掉进弟弟的陷阱里去了。

  张延龄心中暗笑。

  这女人,小心眼儿还挺多,什么东西一旦进了手里,轻易不愿意拿出来。

  这就好像是一个物件儿,我不要,也不能让别人拿走,虽然我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但我就是喜欢拿在手上把玩,别人连看一眼都不行。

  “这信怎么写?”

  张玗问道。

  张延龄道:“这次咱就写写风花雪月的事情吧。比如说,写写家乡那边的风土人情。”

  张玗本来已拿起毛笔,闻言又把笔放下,瞪着弟弟:“你逗人开心呢?写这些,谁稀罕看?”

  “他稀罕啊。”

  张延龄笑着道,“你就写每年繁花盛开的景象。”

  “写桃花吗?”张玗问。

  “不好,桃花太艳了,也太过平常,普通人都喜欢写这个,姐姐要写点与众不同的……对了,咱就写海棠!姐姐,写完后我这里还有一首词,你顺带写上,让他知道姐姐卓越不凡,才华横溢。”

  张延龄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写着词的纸条。

  张玗好奇地接了过去,断断续续读道:“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啊这……写的什么啊?”

  张延龄道:“这首词写的是海棠花凋零时的凄凉景象。要的就是这种凄楚婉转的意境,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恻隐,让那困守方寸之地的少年顾影自怜,望而慨叹。姐姐写信过去,对方以为是姐姐的真实写照,瞬间就跟姐姐有了共鸣。”

  张玗闻言,尽管一再忍耐,却还是忍俊不禁,莞尔的同时匆忙掩口。

  “二弟,他怎么得罪你了?人家本来好好过日子,你非要逗他,让他想起自己身世可怜,你故意让他夜不能寐,感怀身世,是吗?”

  张玗笑着白了弟弟一眼。

  “是啊。”

  张延龄毫不避讳道,“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让其欲生欲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咳咳,说多了,姐,你觉得这首词怎么样?”

  张玗道:“挺好的,你从哪儿抄来的?写信这位,一看就是读书人,人家未必没读过这首词,别丢人现眼啊。”

  张延龄笑道:“姐,你尽管放心,这词是我写的,没人见过。”

  “净吹牛。”

  张玗嘴上这么说,但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首词录下。

  逗闷子的事,她一直都很喜欢干。

  让一个少年为了她写的一首词而魂牵梦绕,那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张延龄光看姐姐的反应,就知道其实张玗也有着少女调皮的心性,喜欢搞恶作剧,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根本就是玩火自焚。

  谁说拿后人的诗词出来,只能用来钓美眉装酷?

  谁又说后人的诗词不能拿来给自家姐姐,钓个金龟婿?

  “你快说说,风景的句子怎么写?总不能只写这一首词吧?”张玗本来还对写信之事提不起兴趣,但经过张延龄一番“开导”,积极性瞬间高涨。

  主要还是因为好玩。

  张延龄道:“跟上次一样,我为姐姐拟了个底稿,姐姐先看过,咱可以逐字逐句斟酌……”

第68章 糊涂人糊涂事

  姐弟俩在屋子里写信。

  不时有笑声传出。

  金氏正张罗着往餐桌上摆放饭菜,听到屋子里传来嬉笑声,不由透过窗户瞥了一眼,再瞅向张峦:“两个小的在里面做什么?是不是有点不正经……”

  说着就要进房间。

  张峦连忙阻止:“行了,他们有自己的事,关乎咱们家前途,非常重要。咱先吃咱的,把他们的饭菜留着就行。”

  金氏和汤氏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姐弟俩有什么事情会涉及整个家族的利益?

  竟要闭门造车?

  张鹤龄道:“爹,他们笑得那么开心,不会偷偷在屋子里分银子吧?不干,我也要去……”

  “呸你丫的!”

  张峦本来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儿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怒斥道,“你个混账王八羔子,能不能有点正形?再不吃饭,打断你的狗腿!”

  “切,亏爹伱还说自己是读书人呢,说话怎么这么寒碜呢?”张鹤龄嘴上不服,但还是老老实实拿起碗筷。

  ……

  ……

  一直等到张峦等人吃过饭,张家姐弟才从屋子里出来。

  出来后,张玗仍旧忍不住掩口偷笑。

  她一个情窦初开、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遇到两世为人花花肠子比谁都多的狡猾弟弟,很多行事逻辑和思维,都让她大开眼界。

  “没个闺秀样,吃饭去!”

  金氏朝女儿喝斥。

  张玗这才收起笑容,跑去灶台拿自己的饭菜。

  这头张延龄已经把写好的信函封好,交给在正堂等待的张峦。

  张峦接过后,马上就要打开来瞧。

  “爹,你还是别看了。”张延龄劝阻。

  “为何?”张峦道。

  张延龄道:“姐姐不知这是写给谁的信,难道你还不知情?你也说了,很怕被人告发,说咱私下交通太子……而若回头真有人查究,发现你知道里面的内容,那就等于是坐实了此事。”

  张峦本来已忍不住要去打开信封一窥究竟的手,重新收了回来。

  张延龄道:“这不过是太子跟姐姐之间私下写信交流,并不涉及任何外人,如此才能让人觉得,太子和姐姐不过是孩子心性,不值一提。”

  张峦道:“嘿,你小子心眼儿不少。不过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管她写什么,太子也不会当回事,你真以为皇室中人都没见过世面?吃饭去吧。”

  ……

  ……

  张峦把信送去沈府。

  沈禄亲自接待,随着张峦在宁夏地震上一举命中,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沈禄已将张峦彻底当成至交,不单纯是礼数上的逢场作戏。

  张峦道:“这封信,请务必送到太子手上,劳烦了。”

  “好。”

  沈禄道,“今日就拿去给李侍郎,他会找人送进东宫。”

  “那就好,那就好。”

  张峦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沈禄却对此有些发愁:“来瞻,有些话不知是否该对你讲……就说私下交通太子之事,你好歹也该知晓,若传扬出去,只怕对你会很不利。”

  张峦道:“为何?”

  沈禄很惊讶,张峦居然问得出口?

  难道张峦连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太子势单力孤,陛下虽说未对他严加防备,但更易储君之事随时都可能发生,一丁点罪过都可以大做文章,而且东宫与外间书信往来,通常会被认为行为不检点,来瞻你不会不知吧?”

  沈禄算是苦口婆心了。

  张峦却挺直腰板,正襟危坐:“若是能与太子交通,那将是我张某人莫大的荣幸,何惧哉?”

  这下算是让沈禄彻底了解了张峦投机分子的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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