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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
一连两天,邓常恩都留守此地观察星象变化。
结果毫无所获。
钦天监的人也陪着邓常恩研究,可即便各种计算,都没人能通过引经据典得出某地会有大灾异发生的结论。
“姓李的到底是怎么得出今晚宁夏会发生地动的结论的?本人研究星象历法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地预测某地灾异……难道他就是明目张胆违背陛下之意,偏帮太子,在儒臣中落个好名声?”
邓常恩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李孜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林苑监丞艾愈立在旁边,试着劝慰:
“大人,您不必着恼,就算他想获取好名声,那也是地震真的发生了才会有,若不然,谁都知他是胡言乱语,陛下以后也难再信任他。”
邓常恩道:“可探知他最近见过什么人?”
明面上调查不出李孜省的图谋,邓常恩只能另辟蹊径,通过李孜省平时接人待物来推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政治事件,背后一定有利益牵扯,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
艾愈无奈道:“最近李侍郎行事极为低调,平时除了行走于公廨和私宅,再就是偶尔前去道观,还是为先前陛下吩咐下来修道观之事奔波。”
邓常恩皱眉不已:“莫不是他背后有什么高人相助?可细查过?”
艾愈道:“没查出什么方士与其联络,倒是听说,他跟太医院打过招呼,乃为银台司经历沈禄家里的亲戚说和,大概是安排其进太医院供职。这个人说来也神奇,竟在河间府推行防治痘疮之法,听说卓有成效。”
“我也听说有这回事。”
邓常恩道,“到底是什么人?”
艾愈摇头道:“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今在北雍做监生,年已过四旬还一事无成。不过听说他是前辽东巡抚张岐的从弟,也算官宦人家出身,还跟朝中一些大臣有姻亲关系。”
邓常恩瘪瘪嘴:“此等人不值一提,先要搞清楚姓李的到底要作甚!明日一早,就让钦天监的人上疏参劾他。”
艾愈惊讶地问道:“明早就参劾,会不会早了点?宁夏若发生地动的话,怎么也要个几天,消息才会传到京师。”
“哼!”
邓常恩道,“星象未发生任何变化,钦天监就以此参劾,难道不行?若被他拖延个几日,定能让其找到破局之法,下面的人或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胡言乱语……只有先把罪名给他安上,下面的人怕受牵连,才不敢随便攀附,指鹿为马。”
艾愈恍然:“明白了,这是给下面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该与谁站在一道。”
邓常恩道:“陛下改立太子之心已非常急切,因其所提宁夏地动之事而令陛下心意悬而未决,分明是蓄意扰乱陛下国本大计……等下面的人参劾上来,陛下问及我的意见,我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艾愈赶紧恭维:“大人高见,若您直接上疏,必定会让陛下心生疑窦,但若是他人参劾,而您只是从旁说上几句,或许比任何话都管用。想来这位李侍郎,也只不过是第二个继晓和尚罢了。”
邓常恩冷笑道:“一个僧,一个道,都以为靠点歪门邪道就想在朝中立足,跟我比始终还是嫩了点……我要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第53章 宫闱风雨
紫禁城。
东华门前。
太子朱祐樘在两名小太监陪伴下,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日落时分见到了将要出宫离开京师的司礼监太监怀恩。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怀恩在宫中诸多太监中,是对朱佑樘储君之位最为在意的那个,几次出手暗中相助,扶持太子屹立不倒,终于惹怒了成化帝,被贬斥到凤阳府司香。
朱祐樘急忙上前相扶,待他看到怀恩憔悴的模样,已忍不住淌下眼泪,略带自责道:“都是我害了先生。”
怀恩急忙道:“太子切不可如此言……奴婢所行之事,不过是为公理,并无私心。太子殿下也不该来相送,奴婢无论在何处当差,都为大明江山社稷殚精竭虑,绝无怨恼。”
怀恩在成化末年,在朝中屡屡犯颜直谏,对忠臣义士乃至朱祐樘进行保护。
“……时上钟爱兴王,乃谋进言于昭德万贵妃,劝上易储位,因以兴王为昭德子。上意已动,谋之于恩,恩以死拒不从。上恚,诏发往凤阳司香。”
朱祐樘心知自己没什么靠山,好不容易有个司礼监太监帮自己说话,还因此被发配远走,心中无比痛苦。
他抱着怀恩的肩膀,久久不能言语。
怀恩见时机差不多了,本想将瘦弱的太子推开,却又有些舍不得,凄声道:“太子宽厚,乃不折不扣的仁义储君,非常人可比。
“太子不必太过担心,朝中虽有易储传闻,但新近有礼部侍郎李孜省上奏,以宁夏将要发生地动为由,劝慰陛下将此事暂缓。”
朱祐樘不解地问道:“地动?”
“是。”
怀恩指了指天空,“他的谶言,说就在今天,且就在今晚。要是地动真发生的话,几天后,消息就会传到京师。到那时朝中易储的言论就会自然淡下来。”
朱祐樘反问:“就算真发生地震,先生认为,父皇会改变初衷吗?”
怀恩摇头苦笑。
他想把朝廷废太子的举动,推到大臣的言论上,但他也知道,太子并不愚蠢,哪能不知一切的恩怨均在于他那父皇身上?
如果皇帝没有易储的打算,下面的人有再大的胆子,敢胡言乱语?
怀恩道:“能把事往后拖一拖,也是好的。为今之计,希望陛下能早些为太子选妃,如此太子储君之位方可稳固。”
“可……可是……”
朱祐樘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让父皇这么做……我……我不敢……去争取……”
“唉!”
怀恩叹道,“朝中清流之臣不少,但每当有人提及此事,陛下都会勃然大怒,关键还在于有人从中作梗。非要有大事发生,或才可有转机。”
朱祐樘问道:“先生可有良策?”
怀恩摇摇头,意思在这件事上,他也无能为力,略显无力道:“先前倒是听陛下提及,太子也到了选妃的年岁,择日可作安排,再细问,陛下就有意岔开话题。不过想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水到,渠自然成。”
“奴婢且去,明日一早便动身离京。再见已不知是何日。太子定要珍重。”
朱祐樘紧紧地抱住怀恩的肩膀,声音哽咽:“先生也保重。定与先生有再见之期。”
……
……
皇城。
安喜宫。
御马监太监梁芳,借着给万贵妃献药的由头,入内苑跟万贵妃提及有关易储之事。
万贵妃此时正在病中,但表现得还没多严重,偶尔还可以起来走动,太医院那边诊断,乃疑难杂症,或跟肝病有关,休养一段时间就能自然痊愈,所以万贵妃对自己的病并未太过担心。
年届五十七岁的她,保养极好,眼角没有一丝皱纹,面颊丰腴而不失秀美,尽显雍容华贵,身旁所立婢女也并非姿色平庸之辈,但她从来都不担心身边这些女人会抢走皇帝对她的宠爱。
听了梁芳的话,万贵妃一副慵懒的模样,身子斜靠在软枕上,往外面稍微侧了一下,道:“换不换太子,你一个中官,为何如此在意?”
梁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支支吾吾:“奴婢全是为贵妃娘娘您考虑……太子对您多有毁谤之语,若以其为储君,只怕会对万氏一门不利。”
“是吗?”
万贵妃斜眼瞅着梁芳,“陛下春秋正盛,本宫怕那些作甚?倒是你,听说跟太子多有不和?”
梁芳连忙解释:“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奴婢与太子鲜有见面,且并未有过任何交恶,还请娘娘明鉴。”
此时的梁芳当然不能说实话。
其实他跟太子的“仇怨”,倒不是二人正面冲突所起,乃因成化帝一句话。
《明史》曾有记录:
“……久之,帝视内帑,见累朝金七窖俱尽,谓芳及韦兴曰:‘糜费帑藏,实由汝二人。’兴不敢对。芳曰:‘建显灵宫及诸祠庙,为陛下祈万年福耳。’帝不怿曰:‘吾不汝瑕,后之人将与汝计矣。’芳大惧,遂说贵妃劝帝废太子,而立兴王。”
梁芳最怕的就是太子有朝一日登基后,找他秋后算账。
万贵妃先是拿出一副吃定梁芳的口吻,半晌后语气稍缓,道:“你对本宫也算忠心,在太子的事情上本宫既已应允伱,便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说来也奇怪,本宫先前与陛下提易储之事,陛下一口答应,却不知为何这几天又突然没了消息。”
梁芳道:“乃李孜省上奏圣上,言及丙子夜会有地动发生……便在前日。”
万贵妃皱眉不已:“明知陛下有意易储,李道士还如此上奏,这是嫌活够了么?他不是你的人?”
梁芳一脸苦恼:“先前此人的确为奴婢引荐于圣前,但随后他逐渐得宠,早已不听奴婢的话,且如今他在朝为官,奴婢在掖廷,已久不往来。”
“哼!”
万贵妃脸上满是不悦之色,举起案头的茶杯抿了一口,冷冷道,“靠夤缘攀附才得如今的地位,却不思报于源头之恩,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大用。这两天本宫面圣时,会提一句……咳咳,本宫身子不适,就不多送了。”
梁芳急忙道:“奴婢为娘娘准备了一些调理滋补之用……”
“留下吧。有心了。”
万贵妃满意点头,“太子的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本宫看他性子挺温和的,且身子骨孱弱,一到秋冬时节,走起路来老态龙钟,可不比陛下盛年躬体。”
这是在提醒梁芳,你与其担心太子,还不如关心一下皇帝和我的身体。
太子就是个病秧子,指不定谁走在前面呢。
梁芳道:“奴婢只是为大明江山社稷考量,绝无私心。”
“好,记住你没私心这句话,将来可别被人参劾包藏祸心,本宫饶不了你……回头你去见见我万家人,多帮衬些。宫外的事,本宫实在顾念不上。”万贵妃提醒。
“奴婢领命。”
梁芳非常识趣,见万贵妃已知晓自己的意图,便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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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势不可挡
当天晚上。
成化帝朱见深探望病中的万贵妃,并在安喜宫内留宿。
夫妻二人吃过晚饭,洗漱过后到了榻上,万贵妃便急着找丈夫诉苦。
“臣妾听闻,陛下先前找人谈及为太子选妃之事……不是说陛下已打定主意,等易储之事完成,为其封王后再选妃,成家立业后便送去封地吗?”
万贵妃看准机会发难。
朱见深果然有些吃不消,他将万贵妃搂入怀里,悉心安慰:“并非朕的意愿,乃是太后叮嘱,朕不得不循例问问,毕竟太子年岁也不小了,朝中已开始有人议论。”
“哼……”
万贵妃冷哼一下,蹙眉道:“我看谁敢胡言乱语,打不烂他的嘴。”
朱见深微微摇头:“人言可畏。”
万贵妃白了丈夫一眼,问道:“那陛下为何到现在都不易储呢?要不是这两天外人提及,臣妾尚不知,原来陛下已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爱妃,你怎能如此说呢?”
朱见深如同个妻管严般,急忙解释,“本来朕已准备发中旨,不过是例行找人问了问,方知昨日大明某地有可能发生了灾异之事……鉴于上天示警,朕不得已之下,这才暂且把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