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盯着点李孜省,看看他最近在做什么,咱要想不失宠,首先便要压制住他,陛下身边的圈子就那么大,若他得势,等把贡品采购等大权也拿到手,就离咱真正失宠不远了。”
……
……
城外,张府别院。
庞顷亲自带着戏班的马车,到了府门前,而张峦则带着儿子张延龄出来迎接,因为怕自家老大闹幺蛾子,这次张峦就没带大儿子前来。
“庞先生。”
张峦老远就迎过去,热情打招呼。
庞顷笑着拱手:“张翰林客气了,现如今您在朝中可是德高望重,哪敢当您这声先生?二公子也在呢?”
张峦看了儿子一眼,心说,老庞果然不简单,知道我小儿子有本事,还单独跟我小儿子打招呼呢!
“戏班已带来了……按张翰林所说,戏班子里边只找唱功好的,您之前给的戏本,他们都看过了,皆称颂乃世间罕有,生平仅见,只是在唱法和唱调上,或需要您多加指点。”
庞顷说着,把几个戏班的班主通通给叫了过来。
说是班主,现在他们都受雇于李孜省,连卖身契都掌握在李孜省手里。
“老张、老王、老李……”
庞顷对这几个班主的称呼很简单。
“快给张大人磕头。”
几个班主知道张峦是当官的,赶紧磕头问安。
张峦多少有些不适应,指了指几人,问道:“他们这是作甚?”
“你有事的话,跟他们说就好。”
庞顷道,“他们人手多,到你这里来借住,难免需要些开销,道爷让我从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要是不够,您再打招呼。”
“够了,够了。”
张峦推辞道,“其实用不了这么多。”
庞顷笑着道:“先且收下,多退少补吧!再就是……这戏班内有女子,这些女子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可……千万要小心。”
张峦道:“明白明白,若不是知道事关重大,我也不会亲自过来,也请李大人放宽心,她们是怎么送来的,回头我怎么囫囵着送回去,绝对不会有问题。”
“您不……亲自指点?”
庞顷很好奇。
就因为是你提出要把人送来,李孜省和我才担心,你这个食髓知味的家伙跟这些女人朝夕相处,难免会动歪心思,甚至……情难自禁。
张峦笑道:“让犬子来指点就好……你别看延龄他年岁小,可懂事了。”
“是啊,庞先生,您放心就好了,我爹让我来教他们唱戏方面的事情。”
张延龄笑着道,“保管把戏排好,这样将来他们无论到哪儿去表演,都能赢得满堂彩。以后这戏班子也能赚钱。”
“二公子真是……聪慧异常,张翰林,您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让人羡慕。”庞顷笑着恭维。
庞顷本来就不相信张家父子能搞出什么花样,于是乎,他想现场观摩一下,于是便与张峦进到院子里,立在一边,看张延龄把戏本的具体唱法、唱腔以及动作等等,全都教给几名乐师,由乐师记录曲调以及表演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庞顷看完后,心惊不已,当天回到家中,等天黑见到李孜省,当即把他所见的“奇闻”如实相告。
“……道爷,听过那唱腔和词句,敝人真是惊心动魄,简直不敢拿耳朵多听。”庞顷直接做出评价。
“不敢听?”
李孜省将手上的茶碗放下,好奇地问道,“怎的,真有大逆不道的言辞不成?”
“那倒没有,您看这唱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庞顷拿出戏文交给李孜省看,
李孜省皱眉:“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你这三两句间怎也拿腔拿调了?咋的,一天不到就扮上戏子了?回头要不要把你送宫里去?”
庞顷苦笑:“道爷这会儿还有心思言笑呢?也就是那调子太过顺耳,不自觉就跟着唱上来……
“其实是这样,您看呐,宫里那位万娘娘才刚走没几天,这又是鸟儿成双对,又是娘子戴花的,要是被陛下听了,岂不是勾起陛下的伤心往事?”
李孜省眼神瞄过去,揶揄道:“你倒挺用心的,还揣摩起上意来了……就你?知道陛下稀罕啥,不稀罕啥不?”
“这……敝人的确不知,只是觉得这唱词不妥。”庞顷梗着脖子道。
李孜省嘲讽:“你有人家来瞻有见识?有他高瞻远瞩么?这趟咱是送女人入宫,要是不唱点勾住陛下心神的东西,你以为陛下会对宫外的女子另眼相看,含笑收下?”
“啊?”
庞顷心说,您还真理解那位张半仙的思路啊。
“怎的?我说得不对吗?”
李孜省觉得自己参透了张峦的良苦用心。
庞顷道:“道爷,就怕您这是盲信盲从,觉得那位张半仙在某些地方有本事,就觉得他处处都能把事做好,可要是真出了事,这责任可要落到您头上。”
“滚!会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李孜省骂骂咧咧,“就你这乌鸦嘴,最好用针线缝起来,避免污人耳朵!我送个戏班入宫唱戏,因为一点唱词会勾起陛下想念万娘娘,你就觉得我要背负责任,是吧?
“扯淡!你他娘的也不想想,你能写出《西游记》和《儒林外史》?来瞻编的戏,再不济,也比你这猪脑子想出来的强上百倍。”
“这……是得承认,我不会编戏,也可能是敝人担忧过甚了吧。但敝人一切可都是为了道爷您着想。”
庞顷显得委屈巴巴。
李孜省摆摆手:“行了,编戏和排戏之事,交给来瞻,我放心。哦对了,正在排的是出什么戏啊?”
“哦,说是叫《天仙配》,乃根据先前《董永遇仙》的戏本改出来的,我看过了,基本上跟以前的内容没一点相同,又是七仙女,又是人仙结合,看着倒是挺不错的。就怕这会儿唱给陛下听,不太合适。”庞顷摇头道。
“哇,人仙结成夫妻……还是凡人的男子,和仙女……这别说是陛下了,连我都想去亲眼瞧瞧。”
李孜省听到这儿,眼睛都瞪圆了。
庞顷道:“道爷您只是听了个大概,实在不必如此热忱……这戏真要排出来,效果未必太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
李孜省又像个半仙一样,在那儿大讲特讲他的理论,“编戏这事情,跟写说本不一样,说本要的是新故事,让人看个新鲜。
“看戏却大不一样……戏台上唱的都是嗯嗯呀呀的东西,你不仔细听,都不知道他在唱些啥。要是拿个新戏出来,陛下之前从没听过,怎么快速入戏且沉迷其中?”
庞顷脸上露出尴尬神色:“以道爷的意思,给陛下排个老戏不就行了?”
“呸,没见识的东西。”
李孜省骂道,“要是老的戏目,陛下才懒得看呢,这就要老中带新,要出新意,还要整点儿陛下喜欢的东西在里面,就好像钩子一样,把陛下的目光给牢牢勾住,让陛下逐渐陷进去,不可自拔……”
他一边说,手上还搭配有动作,好似在给庞顷演示。
庞顷看完后,眨眨眼问道:“道爷,您这动作,好似在钓鱼。这是把陛下当鱼了?”
“滚你娘的,老子在跟你正经说话。”
李孜省骂了一句,才道,“行了,事情都交给来瞻了,你那么留意作甚?排好了戏,让陛下看就是,只要不犯忌讳,哪怕是标新立异些,也不是不可以。哎呀,这两天可忙死我了,府上的事最近别打扰我,朝中事就够我忙活的。”
“道爷您这是为何而忙啊?”
“银台司倒没什么大事,却是给皇太后上徽号之事,我负责全权打理,一切都要提前布置和安排,你以为是个自在活?不过这次的事要是办好了,礼部尚书的位子就向我招手了,到时怎么也弄个三孤回来当当。嘿,谁说道士出身,就不能位极人臣?”
283.第283章 看戏
283.
一连几天,张延龄是上午写话本,下午去别院排戏,晚上还要写各种计划书,绘制图纸,明明不用上课,却搞得比先生都累。
这天夜里张峦回来得很晚,又被金氏数落了一顿,惹得张峦很不高兴,乱发一通脾气后就跑到自家书房,见儿子正在写东西,不由凑过去看了看,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酒气熏得张延龄直皱眉。
“爹,您又喝酒去了?”
张延龄头都没回,一边书写一边随口问道,“我好像听到娘在骂您。”
“吾儿,你记住,女人不好相与,以后娶妻时一定要看准了,脾气不好的千万别要,否则生不如死!”
张峦开始拿自己的婚姻观影响儿子。
张延龄没有接茬,而是问道:“今晚跟谁喝酒了?”
张峦道:“还有谁?就是翰林院的同僚呗……这不新科鼎甲三人,费宏、刘春和涂瑞,加上一些庶吉士,今天进行入馆仪式,我也去凑热闹了,算是混个脸熟吧,晚上与他们一起喝酒。
“话说这一科翰林,才学似乎都很不错。为父在他们面前,都不敢轻易谈及学问,生怕比不过。”
张延龄扁扁嘴问道:“是怕比不过还是根本没法比啊?”
“行行行,为父肚子里没点儿墨水,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这么说你总该满意了吧?臭小子,越来越像你娘了。”
张峦坐在一边,好似在生闷气。
半晌后,见儿子依然笔耕不缀,张峦又主动打破静默,好奇地问道:“你在写啥?新戏本吗?”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我在写一些很有必要的东西,将脑子里的记忆进行记录和整理,以备以后用上。”
张峦诧异地道:“放着眼前的事不做,却想着为以后打算?怎不等到了以后再写?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你现在年岁还小,应该做点儿正经事。”
“就是因为我年岁小,咱们家也没起势,趁现在还能静得下心来,把一些东西记录妥当才是正理。要是过个几年,那会儿我成天想着怎么与人争斗,忙都忙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写这些?就算想写,也都给忘干净了。”
张延龄现在不得不做记录。
因为所有的知识点,都来自于大脑记忆,没有任何成形的文案书籍供他温故而知新,这就导致随着时间推移,必定会有很多东西逐渐遗忘,那就要趁着自己还能想得起来的时候,落到纸面上。
也不是上辈子所学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要记录,信息太过繁杂,如何都记不过来,他只能挑重点,尤其是在这时代能用得上的东西。
“编戏的事咋样了?依我看,李孜省就快派人来催促了,毕竟献媚邀宠这种事,赶早不赶晚嘛。”张峦道。
“哦,已经排完了,几个戏班子正在抓紧时间练习,然后再优中选优,挑最好的送进宫里去。”
张延龄介绍道,“一共就排了两出新戏,其他的暂时不急。其实这次唱戏只是个名头,或者说是幌子,关键是李孜省要给宫里送女人,且不能为士大夫诟病,就只能走这么个形式,其他的都不重要。”
张峦咋舌不已,随即好奇地问道:“我听说,朝中一些权贵也对陛下房帏事非常在意?屡屡进献与之相关的东西?”
“哦,您说的是万安啊!”
张延龄笑着道,“万安乃朝中正统文官所不耻的人物……爹您可千万别以为他是首辅,就与他亲近,将来这种人注定要倒台,而且是最快身败名裂的那种。”
“哦,连首辅都要遭殃?儿啊,在你眼中,是否朝堂上就没一个好人?”
见张延龄依然没回头,还在埋头书写,张峦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算了,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记得早点儿休息。
“为父明天还要去国子监走一趟,见见昔日同窗,并跟崔儒一起吃酒,这是之前就约好的……说起来还是国子监认识的这些个同窗比较质朴,没现在围在咱身边的人那么多花花肠子。”
张延龄终于出声了:“爹,您现在无事一身轻,喜欢干啥就干啥,将来想闲都闲不下来。哦对了,爹,今天孙家派人来请您过府一叙,您没在家,人家等不到就走了。拜帖放在您屋里的桌上,您回房休息时记得看看。”
张峦不爽道:“哼,是你小子把铺子租给他的,有什么麻烦还是你自己去应付吧,我懒得过问。
“我那同窗,就是个秀才,连官都不是,我理会他作甚?现在想想,幸好你姐姐没嫁过去,那孙家人一屋子鼠目寸光之辈,还好没霍霍我家宝贝闺女。”
……
……
入夜,东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