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瞻,人往高处走,这是对的。”
李孜省打断张峦的话,笑着道,“你有心进翰林院,让自己在士林中声名广播,无可厚非。行,这件事,我答应下来了,但我可没法保证会如你所愿,只能说会全力帮你争取。”
张峦喜出望外,赶紧拱手:“多谢。”
显然张峦也没想到李孜省真会表态帮忙。
不由想起之前出门来迎客时儿子交待过的话……现在李孜省觉得愧对于你,又要利用你,只要你提出个不是很过分且在他能力范围内的事,他都会想方设法帮你完成。
如果你平时说要去翰林院,他非嘲笑你看不清形势。
翰林院每隔三年才会招收三个鼎甲进士外加二十多个遴选上来的庶吉士……有的年景还不选庶吉士……只有当过翰林才有机会问鼎阁臣,但凡是在翰林院中深造过的朝官,出来后都是个顶个名声显赫。
换作吏治清明的弘治年间,想以监生的身份进翰林院,想都别想,大概也只有成化末年朝廷一片乌烟瘴气的时候,才有机会。
“来瞻,上次跟你说的事……”
李孜省先是答应了张峦提请,现在就轮到他提出自己的请求了。
张峦道:“已经在推算,有些许眉目了,明日就会将结果送到您府上。”
“好好好。”
李孜省非常高兴,冲着张峦表明态度,“还是那句话,我维护你周全之心从无改变,这次的事或是我办事不力,让你受了委屈,但我会倾尽全力弥补。进翰林院……对他人来说不可能,但要是你的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失望,请相信我的诚意!”
张峦神色波澜不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却高呼,吾儿圣明。
……
……
“道爷,您不是说真的吧?帮张来瞻进翰林院?凭啥?您自己都没机会进翰林院呢!”
刚出张府,庞顷就开始唱起了反调。
在张家他不好意思拂了李孜省的面子,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将这件事的困难程度跟李孜省说清楚,毕竟他自诩为称职的幕僚。
“我自己当然进不去,但来瞻不一样。”
李孜省一脸淡然。
“哪里不一样了?都是生员出身,他不过就是挂了个监生之名,却根本就没进去读几天书……再就是多个东宫岳丈的名头而已。”
庞顷不屑道。
李孜省却道:“啧啧,你听听,你自己说出来都能感觉到我跟他之间大不一样。其实你还落了一点,张来瞻乃清流文人出身,而我却是个方士。让他以太常寺少卿、监生的身份,做翰林编修,真的有那么难?未必吧!”
……
……
徐琼府宅。
这边获悉张峦被迁了太常寺少卿后,徐琼瞬间心里平衡了许多,毕竟张峦才刚入朝,连个进士都没考上,更别说像他这样鼎甲出身的存在。朝廷直接就给授了个鸿胪寺卿的实缺,实在让人心有不忿。
这天鸿胪寺少卿齐章登门拜访。
“徐侍郎,您应该已知晓张鸿胪外迁之事了吧?”齐章问道。
“嗯。”
徐琼点头,“来瞻他初入官场,难在鸿胪寺卿的位子上施展才能,陛下调他去太常寺,想来也是希望他多接受历练。”
齐章好奇地问道:“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啊?”
徐琼不答反问:“莫非你对此安排有疑虑?”
“我是说……您想啊,当日李侍郎宴请张鸿胪,礼遇有加,还特意请来礼部倪侍郎作陪……李侍郎对张鸿胪何等器重?
“这才没过几天,张鸿胪就上疏参劾李侍郎,甚至将李侍郎的……左侍郎之位都给弄没了。随后张鸿胪就被外迁太常寺少卿,这简直是……”
齐章显然想不明白背后的诀窍。
前几天还是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儿,在朝中互帮互助,团结一致,说是同党都毫不为过,结果一扭头就闹掰了?
以李孜省的权势,张峦真敢这么干,今后还不得倒大霉?
就算不宰了张峦,至少也让他以后在朝中混不下去。
徐琼显然没齐章那么多心思,微笑以对:“来瞻参劾李银台,回头自己也丢了官,这不很正常吗?”
“所以说……”
齐章问道,“张鸿胪正是因为参劾了李侍郎,遭到报复,才外迁太常寺?”
“可能吧。”
徐琼耸耸肩道。
齐章叹息一声:“那就如外间所言,张鸿胪还真是敢作敢为,实乃铁骨铮铮的谏臣……先前表面上投靠李侍郎,假意逢迎,却是在搜集李侍郎卖官鬻爵的罪证,拿到后就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危险上疏弹劾,以维护朝纲,此等气节可真少见。”
“你说什么?”
徐琼听到齐章对张峦如此评价,不由大跌眼镜。
心说一声好家伙。
张来瞻刚入朝,连本职工作还没做好呢,就换来了铮臣名声?
谁说李孜省是在卖官鬻爵的?
那你们会不会觉得,我这个通过李孜省提拔上来的吏部右侍郎,也是通过贿赂才得来的官位?
齐章道:“徐侍郎您或有不知,如今不但鸿胪寺内,就连六科中都有人议论此事,尤其是今天,很多人认为张鸿胪仗义执言,为朝廷维护纲纪法度,实为仁臣典范,都在替他叫屈。甚至有人打算联名上奏,为他打抱不平。”
徐琼皱眉,心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人不知道张来瞻,我作为他“妹夫”,岂能不知道他什么尿性?
就他?
还铮臣?
维护朝廷纲纪法度?
见鬼去吧!
“老爷,外面来客人了,似乎是李侍郎府上的人。”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下人的传报。
徐琼有些不耐烦:“哪个李侍郎?”
齐章赶紧起身:“莫……莫不是李……银台那边派人来?”
“嘶。”
徐琼猛吸了口凉气,口中抱怨,“不会是为来瞻的事而来吧?”
“谁知道呢?”
齐章笑着拱拱手,“在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要是有张鸿胪……应该称呼张太常的消息,希望您能派人知会一声,若有人联名上奏替他求情,我们鸿胪寺不能坐视不理。”
徐琼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有人挑头,你们就打算……”
齐章赶紧申辩:“没有没有,单纯只是想为张鸿胪说说情,希望从轻发落。朝堂上没人敢与李侍郎为敌。事情……也解释不清。”
徐琼心说,没胆就没胆,说什么解释不清?
谁不知道李孜省是什么尿性?
现在你们真的敢帮张来瞻说话吗?
别闹了!
……
……
徐琼不知不觉间,对张峦多了几分敬佩,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有那么点想法。
换作自己,他自问不能做到像张峦这般不顾后果。
可当他见到李孜省派来的代表,也就是李府大管家庞顷时,他的想法立即又有了变化。
“……徐大人,我家道爷吩咐,想帮张大人在翰林院谋个差事,级别不用太高,做个编修就行……这不是需要有翰林出身的朝官保举,将此事提出来么?而您现在有道爷撑腰,在吏部中已然是一言九鼎的存在,由您出面最合适。”
庞顷将他登门的目的和盘托出。
李孜省答应帮张峦谋个翰林院的官职,但也知晓这件事由他自己提出来不合适。
本来他跟张峦就在唱双簧,要是自己出面,那不全露馅儿了?
徐琼闻言皱眉不已:“李银台为何要帮来瞻这个忙?这可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帮忙……”
本来徐琼也以为张峦跟李孜省间彻底闹掰了,自己这头还不知如何在李孜省那儿立处呢,指不定回头一道调令过来,自己就去南京吏部当侍郎了,毕竟他也知道自己能进入中枢履职是靠了张峦跟李孜省的关系。
但现在……
庞顷笑道:“这不是嘛,张大人迁太常寺少卿事,并不在我家道爷的预想中,道爷觉得亏待了张大人,今日亲自登门做了解释,然后就……应承下了这么件事。”
徐琼一听,瞬间感觉背后满满都是阴谋的味道。
“你是说,李银台在陛下谕旨下发后竟亲自登张府门解释?”
徐琼脸上全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李孜省是什么人?
权倾朝野!
张峦参劾他,不过是平调太常寺少卿之职,李孜省竟亲自登门解释?
这事要不是庞大管家亲口说出来,我徐某人打死都不会相信。
庞顷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这位张大人乃一号人物呢?他既是太子的岳丈,又能相助道爷……做他人不能之事,道爷从来都礼贤下士,更别说是像张大人这样的国士了。”
国士以恶参劾于我,我却以善回报之。
李孜省这是有毛病吧?
徐琼道:“秀才入翰林院,从无此先例,恐难以成事。就算有人举荐,只怕也是贻笑大方。”
庞顷笑道:“这点您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想张大人为朝廷拨乱反正,已赢得人心,此时迁太常寺少卿,必定会有人觉得对他不公。若有人提出让他进翰林院修习,再有几个人推波助澜……到时道爷为了彰显他有容人之量,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
徐琼疑惑地问道:“非要这么做吗?”
“是的,必须如此!”
庞顷肯定的道,“这是道爷亲口答应张大人的事,不做成,难免会显得小家子气。”
徐琼感慨道:“真是一个敢提,一个敢应。”
庞顷听完也不恼,只是在那儿笑,顺带道:“您也是性情中人啊!”
可不是么?
不是性情中人,敢这么评价李孜省?还是当着李孜省头号幕僚的面?
徐琼道:“此事是要有人提出来,但最好不是在下,需另觅他人。”
“哦!?”
庞顷一听,徐琼这是要公然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