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顷闻言松了口气,道:“您倒是早说啊,原来您的银子全送给陛下了……对了,您没私藏吧?”
“切,你以为我真的那般愚不可及?外人不知其中诀窍,陛下还能不知么?”
李孜省不以为意地道,“内府有账目留存,每一笔进项和支出都有案可查。陛下也是人,有完全属于自己的荷包,也就是小金库,有花钱的冲动。如果荷包瘪了陛下又不能亲自出面捞钱,最后要靠谁?”
庞顷恍然道:“所以说,您是替陛下赚银子啊……而梁芳和韦兴他们则是替陛下花银子的?”
李孜省笑道:“可以这么说……不然你以为,这朝中卖官鬻爵的风气,是谁带起来的?如果没有陛下首肯,我敢这么做?嫌命长了么?
“到现在为止,我可都没对朝中要害衙门下手,售出去的全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官职。如果这样还有人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庞顷感慨:“那……陛下为何还要让人查呢?这不是给他自己找不痛快么?”
“什么?陛下派人查了?”
李孜省皱眉。
“是啊,提督东厂的韦公公遣人来家里通知,说是陛下让调查新任鸿胪寺卿张峦参劾你的案子,听意思似在说,陛下属意谁的过错就由谁来承担。看来您和张半仙之间,非要在这件事上折一个不可。”
庞顷苦着脸道。
李孜省摇头:“不会吧!?陛下就算再健忘,也该记得我替他收受那么多的银子,帮内府充实小金库,怎么还真的查起来了?难道只是为了给朝廷上下一个交待?有此必要么?”
庞顷却不以为然,反问道:“道爷,圣意难测,您不会连这道理都不懂吧?所有的计划,一旦牵扯到皇家,还能真如您事前所愿,最后谁都没事,皆大欢喜?”
李孜高官长地叹了口气,道:“真要查也没办法,但……就算真要牺牲,肯定最后牺牲的那个人不会是我,来瞻他只能自认倒霉了……嘿嘿,他做事就是喜欢急功近利,这下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吧?”
庞顷笑问:“您不是说人家有实证,还是你亲自给他的吗?道爷,先前把人家当自己人,这关键时候,就准备把人往水里摁了?”
“谁说的?”
李孜省道,“这一切又不是我推动的,还不是张来瞻异想天开,想在鸿胪寺卿位置上干出点名堂来?我这是成全他,同时想把内府赚钱和花钱的差事一并攥住……你是不知道,这一年内,朝中或有大变局发生!我能不提前做一下准备么?”
“什么?”
庞顷很讶异。
“来瞻无意中透露的天机,没说得太详细,但后果很严重,我无法跟你明言。总之,眼下官场上的一点进退得失,都是可以容忍的……其实张来瞻自己也想把他的名声搞得臭臭的,我只是在背后帮他一把而已。”
随后李孜省起身,往后院走去,“这两天不管谁来,一概不见客。一天天的,真是操不完的心。”
……
……
紫禁城。
宫后苑,即后来的御花园。
当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朱见深在岳妃的相陪下,看新搭建的台子上有人跳大神,以完成扶鸾术。
岳妃生于成化元年,眼下不过二十二岁,生女仙游公主,方三四岁,算是宪宗晚年比较得宠的妃子。
宪宗死前的七月,朝廷对妃子加封时,岳妃受封为静妃,之后长寿到七十岁才去世,只是她的女儿弘治五年尚未出嫁时便病殁了。
覃昌立在一旁,看着台子上表演扶鸾术的顾玒,心里还在盘算朝中事务。
一直等到顾玒的扶鸾术表演结束,拿着一张写好谶言的纸,走到朱见深面前行拜见礼。
“怎样了?”
朱见深问。
顾玒乃太常寺少卿,本为庙祝,因擅长占卜逐渐晋升高位,属于成化时期通过方术入朝的著名江湖术士之一,算不上有多得宠,但他扶鸾术比较在行,皇帝就让他来主持这次仪式。
顾玒道:“回陛下,以扶鸾的结果,凶在北方,不利于南,是为凶兆。”
覃昌闻言皱眉:“顾大人,怎就是凶兆了?凶在哪里?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这话把顾玒给问住了。
要是我知道凶在哪里,能跟李孜省那样,连何时何地会发生地动都能准确说出来,我还用得着靠跳大神这套来混饭吃?
关键是我推算不出来啊。
所谓的凶兆,不过是知道皇帝喜欢来点不一样的,诸如什么报忧不报喜,以此来显得忠直可信,我们这群人早就把皇帝的性格摸透了,这是皇帝心里有事才让我来扶鸾,所以我得顺着皇帝的思路去说。
朱见深听到这儿,一脸恼火,起身就走。
既不理会顾玒,连跟他一起来的岳妃都没在意,以至于岳妃站在那儿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不会说话,下次就别说!”
覃昌低声对顾玒喝斥一句,随即赶紧去追朱见深。
……
……
“陛下息怒。”
覃昌一路跟着出了宫后苑,才算是追上朱见深。
光看朱见深走路的架势,虎虎生风,一点儿都不像是生病的人。
朱见深道:“什么主凶,朕且问你,这宫里会发生什么凶事吗?”
“奴婢不知。”
覃昌赶紧低下头,“陛下,一家之言不可信,在此等事上,或多问问李仙师的意见比较好。至少……靠谱一些。”
朱见深抬头看着乾清宫方向,摇头道:“朕何尝不知李卿能掐会算?但很多事,朕不想只听他一个人说。”
覃昌心想,你是不敢问他吧?
先前万妃的事,问了后提前知道万妃会死,到最后也于事无补……现在您是明知道李孜省厉害,却不敢让他随便去堪破天机,免得算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让自己背负极大的心理负担?
既想知道未来要发生何事,还不想听到不好的声音,这就是当下您最真实的心态!
不过,您为啥想不开要去问顾玒呢?
这种人不就是见风使舵惯了,一嘴的凶兆等着您开口然后帮您化解,但实际上屁事都做不了!
“朕最近,身子骨很好,精神头也不错,要不是眼白还有些发黄,朕真以为自己已经病愈了。”
朱见深道。
覃昌宽慰道:“陛下,您的状况很好啊,奴婢可不觉得发黄。或许是铜镜老化了,映出来才显得黄。”
朱见深冷声道:“朕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去给皇太后请安时,她老人家拿出一方琉璃镜,让我对着光看……呵,眼白可不就带黄么?这想骗都骗不了……看得清清楚楚,唉……”
“……”
覃昌一时无语。
几时太后有这么牛逼的玩意儿?
竟能让皇帝从一面镜子里发现自己的眼睛是黄的?
就算是再精良的铜镜,始终无法把人照得太清楚,更别说是铜镜本来自身就带黄。
朱见深转变话题,问道:“张峦参劾李卿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覃昌脸色为难:“还在……查。”
“你说你们能干点儿什么?这么半天都没查出个端倪来?”
朱见深显得很恼火。
覃昌心里更觉苦涩。
您可不就真的是只给了“半天”时间么?
从昨天你说,到现在,也没到一天啊。
我们现在想应付你,还怕被你说查得不够仔细呢,果然伴君如伴虎,这君心难测,一不小心可能就要掉脑袋。
“这样,让李卿亲自来跟朕解释!也省得你们去查了。”朱见深道。
覃昌一听,不由一怔。
这意思就是说……
你已经打算放弃张峦了?
让被告自己来解释,就跟让被告当法官一样,这事还能查得清楚么?
还不是任由李孜省狡辩?
不过覃昌随即也想明白了,李孜省在皇帝眼中那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皇帝就是想让李孜省既当被告又当法官,自己能怎么着?
“奴婢这就让人去传话。”
……
……
东四。
张氏药铺。
医闹的事已经过去几天,药铺重新安静下来,但铺子暂时也歇业关张了,里面的药材被哄抢走不少,剩下的则重新做了整理,暂时都封存在别的仓房内。
眼下铺子内重新做了整理,宋掌柜心急如焚,他很想知道这铺子是否会继续经营下去。
这天临近中午时分,张家兄弟乘坐马车而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很快从上面下来一人,正是自河间府来京寻找投资机会的孙友。
“二少爷,这就是你们开过的药铺?”
宋掌柜出来迎接,就听到孙友说了这么一句。
张延龄笑道:“是啊,开了没几天,就做了几天好生意,每天都顾客盈门……未曾想命途多舛,遭奸人陷害,药铺经营不下去了,只能盘给旁人,就想到请孙伯父来接手。毕竟不是外人嘛。”
“客气了客气了,贤侄你跟令尊一样客气啊。”
孙友听了很高兴。
怎么说现在张家兄弟也是官宦子弟,居然还认他这个“伯父”,这就给他老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
就在此时,后面又过来一辆马车。
迅即马车上下来一名女子,正是孙友的女儿孙程盈。
孙程盈皱眉打量一下药铺,显然她对于这家已经倒闭的铺子没什么兴趣,自然也不想同意老父亲来接收这烂摊子。
“走,咱进去瞧瞧。”
张延龄手一挥道。
“好。”
孙友笑着回应。
张延龄这才想起来要给孙友引介一下宋掌柜,连忙把人叫到了身前。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孙友进到铺子里。
铺子内基本格局还在,先前的装修风格算是很铺张的,柜子什么的虽然被推倒过,但扶起来后接着用没有任何问题。
张延龄给孙友陈述了一下这地脚的旺盛程度,以及风水是如何好,接下来就进入谈价格的环节。
孙程盈生怕老父亲冲动之下办傻事,赶紧拉父亲到一旁的角落劝阻。
“父亲,你疯了么?他们家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咱还要这药铺干啥?你真打算以后卖药吗?你懂那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