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23节

  李未邵急忙提醒:“大人,咱不妨见一下,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何意图。”

  “都什么跟什么嘛……”

  宋清瞪了过去,觉得李未邵是在拆台。

  李未邵凑到金主耳边,小声道:“漕粮案无论如何都需要找补,徽商素来财大气粗,能补上这窟窿的怕是只有他们,咱现在跟徽商交恶绝非好选择。这群人在京城也是手眼通天的存在,不可轻慢。”

  宋清冷笑道:“手眼通天还能落到这般下场?见就见!把人叫到这儿来!”

  ……

  ……

  来见宋清的,正是秦掌柜手下得力干将徐恭,他一见到宋清,迎头便跪。

  “起来说话吧。”

  宋清抬了抬手,随后道,“你们徽州商贾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漕粮都敢私下贩运,本官未亲自缉查也就罢了,你们倒好,还敢主动找上门来?这是免去本官登门拿人的麻烦吗?”

  徐恭恭敬地道:“大人言重了,我们秦当家得知本地粮仓有麻烦,特地从南方调拨了一批粮食前来,估摸用不了几天就能运到,届时麻烦自可迎刃而解。”

  宋清一脸冷漠:“事后找补怕是迟了。”

  徐恭急忙道:“以目前得到的消息,此番朝廷清查过去数年漕粮亏空,不过是因户部无意中上奏边关缺粮所引发,从中枢到地方无人想将事情闹大,兴济之地粮仓只要及时补足,便可免于责罚。”

  李未邵赶紧向宋清打眼色,意思是这话有理,完全可以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说。

  “你们能补多少粮食?”

  宋清皱眉问道,“还有,伱所说的朝廷查漕粮案缘由,如何得知的?”

  徐恭道:“宋知县作为地方父母官,与漕粮案并无牵连,我们当家的意思,姑且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宜,因此个中细节不必打听得那么清楚。”

  “你这话几个意思?认为本官没资格知晓?那你还敢来县衙?”宋清猛地一拍桌子,差点儿想让人把徐恭拿下,好好拷问一番。

  敢对一县百里侯无礼,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徐恭态度极为恭顺:“我们当家的只是听说县衙这边发生了一些事情,特地让小人来跟宋知县知会一下……本次漕粮贩运之事,城中张家在沧州等地也购进不少漕粮,虽然基本都已出手,但手上仍有部分存粮,如今还在往本县各处运送。”

  “啊……你说什么?”

  不但宋清愣住了,连一旁的李未邵也没听明白。

  徐恭道:“大人您今日在县衙宴请城外村里那位张老爷吧?以我们当家的意思,张家两位老爷,他们的关系和背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其实……真正有门路的乃为人防病救灾的张老爷,而不是张中丞的亲弟弟。”

  宋清一脸苦笑,瞥了李未邵一眼,再瞪着徐恭问道:“县衙事与尔等何干?”

  徐恭道:“实不相瞒,我们当家的也曾去拜访过城里那位张老爷,本以为能求得一些门路,多番试探下才知其根本不知情,还从他口中得知也在贩运漕粮,细查之下果真如此。

  “而那位治病救人的张老爷,听说与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乃姻亲,在京中也颇有背景,我家当家的是怕宋知县受人蒙蔽,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李未邵急忙道:“你们是如何求证的?不会也是道听途说吧?”

  徐恭无奈道:“我们徽州商贾,此番……损失惨重,也的确是因朝中无雄厚背景,但以我们徽州商贾的人脉,若事发后依然懵然未知,那可真就无颜苟活于世了……言尽于此,有些话,还是不便细说。”

  徐恭没把话挑太明白,等离开后,宋清兀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打量李未邵,问道:“不知徽州商贾到底是何意?”

  李未邵头脑却很清醒,代为解释:“他们大概是怕宋知县您被张氏主脉这边蒙蔽,找那张生员的麻烦,进而触怒朝中权贵,故特地上门来提醒,乃好意。”

  “本官用得着他们点醒?”

  宋清气恼道,“难道本官不会自己去查证吗?”

  李未邵道:“徽州商贾财力通天,人脉也极为广泛。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漕粮案与他们休戚相关,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蒙蔽大人您。”

  “张峦,张殷?”

  宋清嘀咕一会儿,这才道,“张殷好歹有个做过一方督抚的兄长,张峦有什么?就凭他会治天花?”

  李未邵凑过去小声提醒:“大人莫不是忘了,张峦有个妹妹,嫁给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况且今日大人您跟张殷接触良多,您觉得他是知情不说呢,还是依然被蒙在鼓里?”

  “这个……”

  宋清突然也觉得疑惑了,叹道,“今日与那张殷在某些事上沟通,的确驴唇不对马嘴。”

  李未邵道:“那就对了,与其凭空猜测,不如大人您亲自去一趟张峦府上,跟他求证一番,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也对。”宋清突然紧张起来,“本官记得好像还有什么事,关乎到那张秀才……到底是什么呢?”

  李未邵道:“有关他入京进国子监之事,大人先前可是应允过的。”

  宋清一拍大腿,恍然道:“我就说嘛,总觉得忘了什么,现在看来是要亲自登门,跟他把话说清楚。记住,本官绝非私相授受,而纯粹是欣赏人才。”

  “是,是。”

  李未邵唯唯诺诺,心理却在腹诽:你哪里是欣赏人家,分明是忌惮别人的背景,只是脸皮厚不肯承认罢了。

第30章 财可通天

  兴济码头。

  吏科给事中,负责调查漕粮案的特使宋琮,在一名锦衣卫百户以及几十名锦衣卫护送下,下船登岸。

  “大人,最近几日已清查周边粮仓十几座,亏空俱已列出,随时可以调阅,由您亲自整理后上奏朝廷。”

  锦衣卫百户苏起在宋琮面前极尽恭维之能事。

  别看宋琮只是成化十四年进士,当官也才六七年,可是能参与调查如此粮草大案,意味着宋琮很快就要晋升高位。

  宋琮指着隔壁船上下来如蜂拥般的人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起道:“刚派人去问过了,说是赶到兴济来治病的……本地防治痘疮卓有成效,周边乡民蜂拥而至,多为在身体里种下那确保今后不再得痘疮的神药。”

  “咦?竟有此等事?”

  宋琮闻之皱眉。

  他的反应跟刚开始的陈烓一样,都觉得离奇扯淡。

  苏起续道:“贵州道巡按陈烓陈大人头数日便已抵达兴济,便是专门为查证此事,后来听说连陈大人都亲自前去种药,并赞不绝口。看来地方防疫卓有成效情况属实。”

  “哦?”

  宋琮眉头紧锁。

  苏起先把身后锦衣卫调配好,这才又过来请示:“大人,我们是否直奔县衙,找本地知县,查实粮仓之事?”

  宋琮道:“不必如此。粮草案,上面有吩咐,不可下一地藩台,此案所发地乃西北,切不可往京师牵连。先与本官往粮仓查实,封仓后将有关人等擒拿,以粮食赎刑。多大的窟窿,都要他们自行补上!”

  “是。”

  苏起恭敬行礼领命。

  ……

  ……

  城门口,知县宋清的官轿被密密麻麻的入城人流挡住去路。

  等了好一会儿,衙差冲上前去分开拥堵的人群,好歹让一行顺利出城,宋清从轿子的气窗探出头来,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为何这么多人?”

  李未邵一路小跑跟着官轿,心里正抱怨幕僚条件艰苦,闻言却挤出笑脸回答:“回宋大人,据说全是来城里种药的百姓。”

  “这么多人吗?”

  宋清道,“不是派了人到兴济各处种药?怎么还有人进城来种?他们对县衙派出去的大夫不放心?”

  李未邵道:“不是,前来种药的不一定是兴济本地人,很多是外地闻风而至,周边府县的人不少。”

  宋清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有几分得意:“那倒是新奇,连周边府县百姓都知道本地防疫做得好,科道言官总不能无事生非吧?等等,他们是怎么来我兴济的?谁允许他们来的?”

  在大明,想要跨地域迁徙从不被允许。

  但因大明官府管辖基本停留在县一级,其实对百姓的约束没有那么大,像这种临近的周边州县间走动,别说禁绝了,太平年景压根儿就没人管。

  “赶走赶走!”

  宋清道,“若被人知道我兴济流民汇聚,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灾患。防病之事,本官自会奏朝廷。”

  李未邵道:“大人,现在水陆都来了不少人,想要赶走怕是不易。再说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城里旅店餐馆全都爆满,就连日用百货销量也都大增,出现难得的供销两旺的情况,若赶走的话……会不会影响民生?”

  宋清道:“如此聚集,发生骚乱怎么办?再者说了,这药是为我兴济本地子民准备,旁人凭什么来种药?我城里的百姓种完了吗?就按我说的做。”

  李未邵苦笑:“那大人,咱是不是回去后再说?”

  “嗯,也行。”

  宋清道,“城里这么多人等着治病,张峦还回府去了,真不该放他出城。”

  宋清笑道:“大人,现在整套防治痘疮的本领咱都学会了,用不用张生员效果都一样。咱不能磕着一个人,使劲用不是?”

  “说得也对,如此大贤,本官一定要好好嘉奖……之前答应的赏赐都带了是吧?本官的礼物捎上了吗?回头去城里的张府,把先前送去的东西一并讨要回来!没事跑什么县衙,本官还以为那张殷有恃无恐,结果只是瞎蹦跶。”

  宋清想到自己在酒桌上对张殷百般逢迎,而张殷还趾高气扬……回忆起自己一腔热情被人戏耍,他心里就一阵厌恶。

  ……

  ……

  徽州商馆,徐恭正向秦掌柜禀报。

  “……作别后,宋知县一行很快就出衙,直奔城外张生员府上,如果咱现在就走的话,紧赶几步或许能追上。”徐恭道。

  秦掌柜手里捏着个翡翠把件,嘀咕道:“张来瞻其人,愈发看不懂了。”

  徐恭道:“是啊,要说他沽名钓誉,可其防病之法的确有效,据说陈御史去见过他后,他已将具体药方相告,并不像是独专敛财之人,乡民皆赞其有济世安民之心。”

  秦掌柜眸光热切:“可知晓具体秘方是何?”

  徐恭无奈摇头:“此事关系机密,当时听取的人寥寥,无从得悉。”

  “唉!”

  秦掌柜道,“想汪先生家族世代从医,难道也会看走眼?还是说眼前城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适逢疫病大流行过去,天降福祉于本地不幸被他碰上?”

  徐恭道:“不好说。”

  秦掌柜道:“他如今生活在城外,城内连个住所都没有,可知他有何诉求?”

  “当家的,您的意思是……?”徐恭问道。

  “这样的人,就算不能聘为西席,也不能怠慢,以后无论是他在朝中的人脉,还是他治病的秘方,再或是济世为怀的宽广心胸,都是我徽州商贾最理想的结交对象。”秦掌柜显然要事后找补。

  徐恭道:“据衙门里透出的风声,说是此人目的,只是能以乡贡的身份进国子监,求学读书。”

  “哦?”

  秦掌柜颇为意外,“为大明做下如此功绩,只求进国子监?”

  “这个……不好说,至少说明此人有追逐名利之心,他屡次科举都未中,家道中落,也跟他门头人丁单薄有关。”徐恭道。

  “他的儿子有要成婚的吗?若有年岁合适的,可以找徽州名门闺秀联姻,顺带送上一份厚礼。”

  秦掌柜又要另辟蹊径。

  这就需要体现徐恭强大的情报调查能力了。

  徐恭回道:“此人一妻一妾,生下两儿两女,其中嫡出三人,长子和次子都尚未到适婚年岁,不过据说他家中有小女,生得花容月貌,美名早就在本地流传开来,很多官宦人家都想与他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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