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爹的预判没错,今天宴无好宴,来者不善啊……宋知县放着正主不招待,却殷勤接待咱伯父,没工夫搭理咱,其中必有蹊跷。”
张延龄一脸若有所思,脸上却没有展露出丝毫不快。
开什么玩笑,我会为这种事生气?
按照历史发展,再过两个月,我可就是太子的小舅子了,对于县令这种小官的势利眼,内心全无波澜。
这话其实更多是在提醒张峦,世态炎凉,伱别对道德底线极低的地方官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张峦强撑着笑了笑,反倒宽慰起小儿子来:“别这么说,你大伯毕竟代表了张家主脉,对他应该有足够的尊重。”
张延龄笑问:“那爹你猜猜看,宋知县会跟二伯说些什么?”
“这……为父从何而知?”
张峦抚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有可能是问治痘药方之事,再或者……嘿,你个稚子,思忖这些,有何意图?”
张延龄摇头道:“我猜不是……一会儿等见到二伯,父亲或许还能更大开眼界呢。”
张峦一听,心情越发忐忑起来。
……
……
来到县衙拜会的张殷,本是为揭穿张峦的真面目,却未曾想受到知县宋清的盛情款待。
宋清可是场面人,在其笃定张殷在朝中有着强大背景的情况下,自不会当面求证,只是一门心思巴结对方,交谈间不乏阿谀奉承之辞,却根本就没留意到张殷那懵逼的表情。
一顿寒暄后,宋清把人迎到后堂。
客人到齐,终于可以开宴了,张延龄自觉地站到了父亲身后。
“本官到任前就听闻张氏乃本地名门望族,今日有幸能与两位共饮,荣幸之至。”
宋清言辞发自肺腑,朝廷发生监粮案,宋清作为关联人,需要倚靠张家的门路为自己撇清干系。
可惜张殷根本就没听出话里的门道,只是拱手回礼。
张峦本想跟张殷见礼,却被其回瞪一眼。
张峦有些意外,这种合则两利的场合,堂兄怎会不给自己面子呢?
他却不知,张殷以为他要争夺张家话事人的位置,早已将之归类为不可信任之人。
因为张殷的到来,酒桌上氛围有些不对劲。
宋清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张延龄:“不知这位是……?”
显然他把张延龄当成张峦的小厮了。
李未邵赶忙介绍:“此乃张老爷公子,最近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他陪同张老爷左右,实乃人子典范!”
“一表人才,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快给准备座位。”
宋清笑眯眯招呼。
于是张延龄终于不用再站在父亲身后,有资格跟大佬同桌而坐。
张殷率先开口:“先前舍弟为本地做了一些事,或为宋知县增添不少麻烦,尚请见谅。”
“这……这是什么话?”
宋清有些诧异,随即以为张殷是自谦之语,当即道,“来瞻挺身而出防治瘟疫,乃忠心体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之举,怎算添麻烦?本官还要替一方百姓感谢他呢。”
张峦见张殷又要开口,急忙抢白:“这些都是在下应该做的,不值县尊如此夸奖。”
张殷却板着脸道:“我张氏一门从未出过杏林中人,对于治病救人不过粗通皮毛,若是因此而令地方生患,甚至惹来官非,那便不好了。在下就当是为先前舍弟所做之事跟宋知县您表达歉意吧。”
宋清和李未邵听了,相视一眼,更加费解了。
张殷上门来,怎么像是来拆台的?
可宋清现在有求于对方,自然要帮衬一二,急忙道:“哪里哪里,张家有阁下这般胸襟,实在令人佩服。本官以后还要多仰仗您,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第28章 疑惑
宴席上,宋清对张殷极尽恭维之能事,张峦坐在旁边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冷落。
他本以为通过这次治病之事,能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声望,尤其在张家挑起大梁,谁知到了县衙才知道,人家知县宁可巴结张殷,对他这个有生员功名的人却置若罔闻。
明明可以在族兄面前风光一把,结果最后却变成了丢脸。
宴席在诡异的氛围中散去,张峦和张延龄从后堂出来,宋清让二人先做等待,似乎有什么后续的事情要交待。
“爹,二伯刚才对你说什么了?”张延龄问道。
出来前,宋清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张殷将张峦叫到一边,板着脸似乎在喝斥什么,态度极其恶劣。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而且有些事也确实有必要避开小辈,再加上爱面子,张峦回来后没说什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但隐身幕后、策划大计的张延龄却迫切想知道现如今的形势。
张峦无奈道:“他说,必须要按照张家规矩来……毕竟张家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分家,以后谁年长谁主事,还说只有把你姐姐嫁给那位锦衣卫指挥佥事,才会为我争取乡贡名额,还说以后国子监出来,他会想办法为我谋求一官半职。”
张延龄笑问:“爹不觉得二伯太自以为是了吗?”
“咦!?你……这话是何意?”
张峦不解地望着儿子。
以前他绝对不会听一介稚子言,但眼下他却觉得小儿子与众不同,隐约已把张延龄当成最可靠的幕僚。
张延龄笑眯眯道:“先前宴席上,宋知县几次跟二伯提到有关漕粮之事,聊到关键处二伯却每每支开话题……不知道爹伱有没有留意到?”
“有吗?”
张峦茫然,“大概是,最近粮食涨价厉害,贩运漕粮的人日益增多,宋知县或许想从中分一杯羹……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延龄有些无语了,便宜老爹整日在胡思乱想什么,怎么刚发生的事情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当即道:
“不知道爹记不记得,月前你曾对孙家人提及,说朝廷很可能会严查漕粮,所有与仓储有染的商贾都会因此受到牵累,孙家受到启发回绝了与徽商的交易,其后漕粮案发,孙家安然无恙,为此孙伯父还亲自到牙古庙外咱暂居地感谢。
“想来这件事风声已传出去,父亲的大名恐已落入有心人耳中。本地乃大运河储粮重地,本地知县或涉案,至不济也有失察之过……会不会宋知县认为,你的消息来自于二伯,想请其在朝中代为斡旋一二?”
张峦微微皱眉,想了想,旋即摇头:“不会吧,宋知县乃堂堂兴济百里侯,有必要去问你二伯?你二伯连秀才都不是,哪里来的人脉资源?
“你年纪小,对官场事一知半解,不要不懂装懂。儿啊,你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需刻苦钻研,更要精通人情世故,知道吗?”
张延龄耸耸肩,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
……
父子俩等了小半晌,师爷李未邵这才代表县衙出来送客。
“不知宋知县……”
张峦当然想见见宋清,主要是为自己争取乡贡名额之事。
李未邵笑道:“宋知县要跟令兄谈事,恕不能出来送客,便让在下唤来马车送归……张老爷忙碌数日,想来辛苦,回去后好好休整,或许过个几日,等陈御史将您的事迹报上去,朝廷还要嘉奖呢。”
张峦道:“那县衙之前曾允诺……”
李未邵笑着打断张峦的话:“县令对张老爷的功绩很感激,不过如今瘟疫未除,本地还有很多善后事要做,宋知县为此忙得不可开交,一切等尘埃落定才好议定……望张老爷理解。”
“唉!”
张峦这会儿算是听出来了,县衙方面不打算兑现之前的承诺。
等父子二人从县衙出来,临上马车前,张峦兀自抱怨不休:“用过就扔,有些人真没良心。”
……
……
张家父子只是进城吃了餐饭,随即便被县衙的马车送回家中。
父子俩下了马车走进院子,一家人看到后赶忙围拢过来,都想知道张峦进国子监之事是否落实了,尤其是张玗,对她而言,那关乎她以后的人生美满与否,毕竟老父亲的规划,是到京城后便给她张罗婚事。
张峦打肿脸充胖子:“宋知县对咱很客气,好酒好菜招待,但就是……没提进北雍之事,等回头我再去说说。”
金氏闻言有些沮丧,吞吞吐吐问道:“那……是不是……知县出尔反尔?”
张峦喝斥:“妇道人家不要乱说话,官府本来就没承诺什么,这需要咱去争取。一个生员想进国子监,多要靠真本事,大不了我去考。”
说到这儿,张峦话音弱了下来,明显没多少自信。
如今人到中年,此前连续应考都没中举,也未曾考中国子监,现在让他去跟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同场考试,胆气稍显不足。
用他自己的话说,操持家业,整日为柴米油盐忧心的中年人,比那血气方刚、一心扑在学业上的年轻人终归还是有差距的。
这头张玗将张延龄叫到一旁问话,对她而言,能平等对话且知道内情的只有这个弟弟。
“延龄,你不是说,这次治病救人后,父亲便会把咱们全家人带去京城吗?”张玗有些急切。
张延龄道:“姐,现在那病秧子的婚事已经推掉了,你很着急出嫁吗?”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美眸顾盼生姿,埋怨道:“感情不是你的事,你不焦心?如今孙府的婚事是推了,可去不了京城什么都做不了,在本地……唉!你懂什么?”
张延龄笑道:“姐姐不会是想骑驴找马吧?”
“找打!”
张玗伸手想打弟弟,却被张延龄轻巧避开。
张延龄急忙安慰:“姐姐尽管放心,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姐姐你一身贵气,乃是一只尊贵无比的金凤凰,可别被眼前一点小问题所迷惑。”
张玗道:“光说这些有什么用?”
“走着瞧。山人自有妙计。”
张延龄也不知该怎么细说,只能通过一些不同寻常的方式,给他这个姐姐增添一点信心。
第29章 南辕北辙
县衙内。
宋清把张殷送走,回来后也不由犯起了嘀咕。
李未邵近前问道:“大人,事情怎样了?”
“哎呀。”
宋清一脸疑惑之色,“本官几次三番暗示,但对方并不接茬,他总关心什么锦衣卫、联姻之事,还一再强调张府没什么家传医学,让本官看不出他意图。”
李未邵道:“您看会不会是这样……他想打压从弟,却不方便出手,让我们帮忙,如此他才肯相助?”
宋清皱眉道:“都乃同宗,有必要如此吗?为本地百姓治病防疫,报效朝廷,对张氏名声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张氏竟沦落到兄弟阋墙的地步?那他们……”
“谁知道呢?”
李未邵自己也想不太明白。
就在此时,门口有衙役进来通禀:“大人,门口来报,说是有徽商紧急前来拜会,还附上了名帖。”
宋清道:“徽商?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避嫌?竟敢直接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