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说……”
万安话只说了一半,似在等别人补充。
刘吉点点头,补充道:“换作以前,陛下绝对不会让太子于文华殿视事,但现在……连司礼监覃公公对太子都多有逢迎,此乃我亲眼所见……
“先前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犯事,太子只是随口一提,覃昌似就有意从轻发落,本以为会罚俸三月,结果最终才罚俸一个月了事。”
万安皱眉问道:“太子莫非想收揽锦衣卫?”
“倒也未必能如此说。”
刘吉分析道,“不过看样子,太子背后似有能人相助……否则先前与梁芳的争斗中,太子又怎能处处压一头,让梁芳现在都缓不过气来?”
“嗯……”
万安陷入沉思中。
周洪谟也适时道:“陛下突然调太子妃之父张峦为鸿胪寺卿,似也有要为太子铺路的意思……
“还听说李孜省曾在家宴请张峦,特意请了东宫讲官倪岳和鸿胪少卿齐章作陪,有意为张峦为官扫清障碍。”
万安颔首道:“这风向是有些不对劲。”
刘吉续道:“先前陛下曾多番提及易储之事,虽多为随口抱怨或暗示,但倾向不言而喻。可最近这段时间,你们是否闻听过陛下有易储的言辞?”
“唉!”
万安叹息道:“如今连圣上的面都见不着,咱上哪儿闻听去?”
“但……你们难道没发现吗?朝中如今也再没人提易储了。”
刘吉郑重其事地道,“万贵妃故去或是个重大转折点,太子好像一夕间就得了圣眷,咱这会儿若是再不掉头,只怕真有事发生时会来不及。”
万安突然笑了起来:“那个张来瞻,老夫见过,倒是个有趣之人,咱多结交一下也无妨。”
刘吉闻言不由苦笑,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我跟你说太子马上要上位,你却跟我说你想要跟张峦深交?
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可好?
刘吉道:“在朱骥的问题上,我还无意中帮了太子一把,告诉朱骥是太子暗中帮他渡过难关。如果遇到关键事情,或许朱骥也知道该如何把握风向。”
“嘿,你事倒是挺多的……”
万安显然不是那种高水平的首辅,搅浑水他最有能耐,但他却很不喜欢别人背着他搞一些小动作。
刘吉叹道:“这也是为咱们的将来做一些铺垫,不至于事发时茫然无措!”
万安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老夫已年迈不堪,平日就不太想理会朝中事务,现在也最好别找我……你要巴结太子,在东宫宣讲时多跟太子亲近便是,还可找机会跟太子身边近臣往来,覃吉和蒋琮都深得太子信任。剩下的……不必我多说了吧?”
“您……”
刘吉皱眉。
我好心好意为咱俩的未来着想,你居然想当甩手掌柜?
“还有旁的事吗?先前我说过的,对于河南和山东地方官员的任用,可都给安置妥当了?他们中很多可都是咱的门生,这次来京也给了不少孝敬,你们那边没少收吧?”万安问道。
刘吉看了眼周洪谟,随即提醒:“这事可不好明着说。”
“嘿,这有啥?收了银子不办事那才叫没品!最近那位李道长对吏部事过问得不多,听说都是靠那个吏部右侍郎徐琼在办理,你们得想个办法把他招揽过来。”万安指点道。
“徐琼此人……在儒臣中名声不佳。”
刘吉不太想跟徐琼走得太近。
万安嗤之以鼻:“装什么装?能给咱办事就行,什么名声佳不佳的,你在外的名声就一定好么?不知道朝中人是如何议论你的?若太子将来真的起势,别到时候第一个下去的人就是你。”
“……”
刘吉瞬间无语。
他怔怔地看着万安,好似在问,我本将心向明月,一心帮你万阁老做事,结果那个最想我下去的就是你万某人吧?
万安嘀咕道:“好了好了,这两天我还要跟万国舅谈风月,没工夫搭理朝堂琐事,能自己处置就别来找我的麻烦。”说完还摆了摆手,意思是你们可以走了,我可不想送你们出门。
刘吉只能灰溜溜离开,甚至周洪谟离开都比他晚,因为周洪谟跟万安有着乡党的交情,这是刘吉羡慕不得的。
“若太子真上位,看看谁先下去!自以为是首辅,占据高位,却不知如今被外边骂得最多最狠的那个人是谁。哼,早晚你的位置是我的。”
走出万府大门,刘吉回头看了看万家的门楣,随即扬长而去。
……
……
梁芳府宅。
这两天梁芳一直在等皇帝嘉奖自己献话本有功,谁知时间流逝始终不见回信,就在他以为李孜省放了自己鸽子时,这天韦泰亲自登门,将他那些话本一并送回。
“梁公公,以前觉得你挺会办事的,怎现在做事都这般毛躁了呢?”
韦泰说话时带着几分轻蔑,意思是你梁芳也有今天?
梁芳茫然地问道:“此话怎讲?”
韦泰揶揄道:“见别人献话本有功,你也依样画葫芦敬献?你也不想想,陛下看了话本是因何才会嘉奖于他?”
梁芳一时被问懵了。
太子献话本被皇帝嘉奖,难道是因为皇帝觉得他孝顺?
或者说太子比较会媚上?
“韦公公,你不会是想说,陛下现在已无易储之心,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梁芳近乎是咬牙切齿道。
“我说的是太子的事吗?怎么好赖话都听不懂?”
韦泰气急质问。
“你……”
梁芳一时语塞。
韦泰道:“我说的乃是太子的岳父张鸿胪,他靠献话本而得官职,如今也算朝中一号人物,您难道不是随着张鸿胪的脚步去献的话本?难道只是在模仿东宫?”
梁芳听了心情更加糟糕。
如果这事只是张峦做的,哪怕张峦是太子的岳父,他也不会觉得如何。但问题是张峦此举分明是在替太子邀宠,他一想起来心里就很不爽,非要邯郸学步不可。
“你到底想说啥?”
梁芳不耐烦地道。
别人敬畏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东厂厂公,内官二号人物,我梁某人可不怵,谁是内官的当家人还两说呢。
韦泰凑过去低声提醒:“难道不是因为陛下看了话本,心情舒畅,病情大为缓解,所以才……”
“嗯!?”
梁芳不由皱眉。
“我听说,那位张鸿胪可是个名医,连痘疮这等顽疾他都能治,如今各地名医都想登门拜访,向他求教医学上的事情。这会儿他升鸿胪寺卿,你却还不知是为何?呵呵……”
韦泰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这下梁芳终于明白过来,惊讶地问道:“你是说,陛下这是准备留张峦在身边,等以后关键时候为陛下诊病,接替太医院那些草包?”
韦泰听了有些惊愕:“梁公公何故对太医院的人有如此大的偏见。”
“呸,那群怂货、草包、庸医!要不是他们,万娘娘也不至于早早便驾鹤西去……若万娘娘健在,何至于让那些无能之辈在陛下跟前蹦跶?”
梁芳恶狠狠地道。
韦泰这才知晓,梁芳看似跟太医院的人走得近,却原来早因万贵妃之死恨上太医院那群人了。
韦泰笑道:“要不……梁公公跟那位张鸿胪多走动走动?”
“韦公公,你怕是不知咱家的立场吧?”
梁芳一副桀骜不驯的口吻,恨声道,“咱家就算跟张鸿胪和解,也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献媚邀宠,更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帮到太子。”
“哦,梁公公不会是想说,你打算让陛下的计划落空?不让张鸿胪去给陛下……诊病?”韦泰用看热闹的口吻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你少在这里诬陷人。”
梁芳当然不能承认。
但他就是这意思。
韦泰笑道:“言尽于此,陛下让我把梁公公献上去的话本全都给你带了过来,还说今后用心做事,不要老想着投机取巧。陛下对你这个老人还是很宽厚的,可不要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也是陛下所讲?”
梁芳冷冷问道。
“呵呵……”
韦泰继续冷笑以对,随即起身道:“还有一件事,太子最近在文华殿视事,表现得非常好,连陛下都赞赏有加。梁公公,你可明白背后情由?”
梁芳听了更加恼火。
太子一边听政,一边得到皇帝赞赏,那就说明距离太子理政之日已为期不远。
到那时,再谈什么易储,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梁芳距离彻底失势,只有一线之隔。
……
……
梁芳见过韦泰后,马上把韦兴叫来,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韦兴听了非常讶异:“陛下竟是因那张来瞻会治病,才委命其鸿胪寺卿之职?听起来好像很玄乎……”
“本来咱家也疑惑,但韦泰此言算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仔细想来,他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并不是无的放矢。”
梁芳分析道,“这倒也是陛下的性格,不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只做到有备无患,一切尽在掌控即可。”
韦兴道:“那张来瞻又是帮太子进献话本,又在朝为官,实在太过危险了。不如……把他给咔嚓了?”
梁芳破口大骂:“人家可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你说杀就杀?早干嘛去了?”
韦兴悻悻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如今他身处这位置,想扳倒可不容易,陛下还等着他关键时候顶上来,等着他出手治病救人。除非是……”
梁芳开始各种暗示。
韦兴略一琢磨,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只要陛下觉得他不会治病,就是个走江湖的神棍,是否就……不会再搭理他了?”
“嗯。”
梁芳点头。
好似在说,你总算明白了其中诀窍,我没白栽培你。
但韦兴脸色迅即就变得难看起来,大概是在问,这事该怎么解决?
梁芳道:“咱家分明记得,张家似乎跟彭阁老的儿子有过节?”
“的确有这么回事。”韦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