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覃吉看着梁芳乘坐马车离开,兀自有些害怕,本想就此打道回东宫,但又想到太子交待的差事没完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还是鼓足勇气,上了刚驶来接他的马车,让车夫赶紧驱车往张府去了。
到了张家门前,下车后他顾不上观察四周,径直上前去敲门,随后由张家家仆将他带到正堂,却没见到家主张峦……因为当天张峦去见徐琼了,只见到当天早早回家的张延龄。
“二公子……”
覃吉见到张延龄,仿佛看到了希望。
张延龄见覃吉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心中一沉,连忙问道:“覃公公,是东宫出事了吗?”
覃吉仓惶地道:“是,也不算是。老朽奉太子和太子妃之命,过府来问询先前进献话本之事。还有关乎朝堂的一些阴谋算计……谁知在出宫时,遇上了梁芳。”
“哦。”
张延龄这才放下心来,道,“那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不过他目前在明面上,东厂和锦衣卫都盯着,应该不会对覃公公怎样。但要是他用一些阴谋手段的话,只怕覃公公……”
覃吉叹道:“老朽也知会如此,所以才惊魂未定。他特意堵老朽的去路,不过是为了发出警告,可惜老朽心思全在太子身上,根本无法与其心平气和交谈,最后他威胁了几句后便扬长而去。”
张延龄道:“太子于东宫视事,对他影响应该不小。他因此而迁怒覃公公,实在是……抱歉了。”
“啊?”
覃吉一怔,随即摆摆手,“老朽并非此意,二公子切莫误会。不知令尊他……?”
“哦,最近朝廷要给家父安排个差事,听说是要授予鸿胪寺卿的实缺,家父去往家中一位在朝为官的长辈家中,去问询具体情况了。”张延龄道。
“那位长辈是……沈经历?”覃吉好奇地问道。
“乃吏部右侍郎徐琼。”张延龄道。
“哦!”
覃吉恍然,道:“原来是吏部右侍郎……朝中有人好做官,令尊若有徐侍郎这样富有经验的朝官指点一二,将来在鸿胪寺或有所进益。”
张延龄笑道:“家父的确没什么为官的经验,一切都要摸索着来。覃公公,咱到里面去谈,有关太子的事,家父跟我指点过,我跟你说其实也一样。”
“好,好。”
覃吉现在也不管张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谁,在他看来,只要是对太子有利的事,谁说都一样。
……
……
徐府。
徐琼亲自接待张峦,寒暄热络后便问起了有关张峦接掌鸿胪寺之事。
“……朝中有勋戚为官的先例,但也基本上是从太常寺佐官做起,而来瞻你这般直接执掌一寺司的说实话确实很少见。却不知因何而起?”
徐琼很感慨。
你张峦一天官没当,上来就做正四品的鸿胪寺卿,跟我这个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相差也不远了。
且你还是主持一个衙门。
这京卿有那么好混吗?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是真不知?”
徐琼摇了摇头。
张峦感慨道:“我给小女送了份话本,让她在东宫打发闲暇时间,谁知太子将其誊了,呈到陛下面前。陛下看过后,认为我应该在官场有所历练,所以就破格提拔……”
“什么话本?”
徐琼心说,你可算说到正题上来了。
张峦道:“名为《儒林外史》。”
徐琼道:“我怎从未听闻?”
张峦笑道:“乃在下闲暇时所作,并外对外传播,你不知也情有可原。”
徐琼追问:“不知讲的是何事?”
张峦道;“乃官场中事。”
徐琼皱眉不已,道:“你从未当过官,却以官场事编了个话本,呈给陛下,陛下看过后认为你应该在官场多加历练,所以让你接管了鸿胪寺卿的差事?”
“呃……大概如此吧。”
张峦笑了笑,不自觉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显得不太好意思。
徐琼心想,你蒙我呢?
要不是你在这里信口开河,那就是皇帝疯了,且誊话本的太子精神也不太正常。
严格说起来,这都不能算是政治投机,因为没人会这么干,或者说你真的是有强大的政治资源,皇帝就是寻个由头要给你授官?
“时雍,你莫不是觉得有何不妥?”
张峦见徐琼反应不正常,不由好奇问道。
徐琼道:“朝中传奉官不少,多为世人诟病,本来以你勋戚的身份,将来可在都督府内谋得一官半职,且能服众。但在朝为官却不同,最讲究论资排辈,以及能力高低,你……能胜任此职?”
张峦感慨道:“吾儿延龄也是如此提醒我的,说是这朝官不好当。但我也有一颗为朝廷效命之心,事在人为,不妨就先试试?怎么说,也是皇恩浩荡,不能辜负了圣上的美意。”
徐琼听完,差点儿想骂人。
看出来了,你张来瞻就是个官迷,想当官想疯了,竟还在这里说一些道貌岸然的话,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张峦道:“再或是……我当鸿胪寺卿这件事,朝中反对声音很多?”
“倒没有。”
徐琼摇头道,“鸿胪寺卿此差事,已两年未曾有人充任,鸿胪寺的差事多与朝会、外宾事务有关,但这两年朝会近乎缺漏,外事也很少,以至于鸿胪寺内差事并不是很多。”
“很好嘛。事不多,正好我可以一边当官,一边学习,时雍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这边若是当不好,我会上疏主动请辞,不至于给朝廷带来麻烦。”
张峦一副坦然的模样。
谁说我当官,就会赖着不走?
当不好,我主动退,反正我儿子跟我说了,国丈是注定要当勋臣的,到时候五军都督府的差事随便我挑,再说那不过就是半年后的事。
要是在这半年间,我不能把鸿胪寺的事理清楚,我还待在那儿干嘛?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徐琼听了更加无语。
当朝廷是你过家家的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来瞻,其实我应该奉劝你,主动跟朝廷谢绝此差事,但又知你一心科场,早有报国之心,若如此让你无功而返,你定不甘心。”
徐琼道,“这样吧,你先接掌此任,算是给李侍郎一个交待,待回头让李侍郎帮你跟朝廷说明情况,给你转个太常寺的差事。总归……朝廷的水太深,以你初来乍到便立身高位,定难自持。”
“明白,明白。”
张峦笑着道,“我先干着试试,不好的话,不用他人来参劾,我自行请辞,绝不给他人添麻烦。”
255.第255章 坏人谁来当
255.
覃吉见过张延龄,不等张峦回来,便趁着宫门关闭前赶紧回宫。
这个时候他也怕了。
因为覃吉知道,梁芳一伙人手上可是有兵权的,轻松就可以调动成百上千的兵马,要让一个人从人间消失的手段多不胜数,到时哪怕他“失踪”朝廷会有所怀疑,太子也会监督东厂和锦衣卫全力调查,但估计到最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早点儿回宫躲起来为好。
入宫后,覃吉在松了口大气的同时,赶紧去找朱祐樘汇报。
好在朱祐樘这会儿刚刚吃过晚饭,正打算跟张玗一起看看书,叙叙话,不然的话,他这么贸然前去打扰小夫妻俩一定都不待见他。
“老伴,作何不在宫外留一宿呢?”
朱祐樘关心地问道。
覃吉眉头微蹙,谨慎地回答:“出宫时,见到了梁芳,他还主动上前来跟我谈话。”
朱祐樘脸色陡变,紧张兮兮地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总归都是一些大不敬的话。”
覃吉忧心忡忡,目光中满是畏惧,“其凶相毕露,太子一定要小心。”
“老伴,我一直在宫里,不用怕那些,倒是你……”朱祐樘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他让覃吉经常出宫帮忙办事,有点坑人。
覃吉宽慰道:“放心,我当下一切都还安好,没出什么乱子,就怕太子将来……哎呀不对,以前是很害怕,现在倒是不怎么怕了,因为即便我不在,也有人能照顾好太子。”
朱祐樘一愣,随即问道:“你说的是张鸿胪吗?他怎么跟你讲的?”
覃吉也不知到底该说是张峦还是张延龄在幕后帮忙,眼见小夫妻俩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只得道:“梁芳伙同他人阴谋陷害太子,却被太子巧妙化解,甚至因祸得福,得了陛下的欢心……”
覃吉说到这儿顿住了,目光在朱佑樘关切的脸上扫过,嘴角微微颤抖,张玗感觉他可能是藏掖了什么事。
不像朱祐樘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张玗就算再不懂政治,从寒门之家出来的她,还是有着少年人敏锐的洞察力,以及神秘的第六感。随后她便巧笑嫣然催促朱祐樘前去沐浴,自个儿则留下与覃吉单独问话。
“覃老伴,你今天见到家父了吗?”
张玗以和善的口吻问道。
覃吉无奈一叹:“并未相见……二公子说,他去见娘娘另一个姑父——吏部徐侍郎了。”
张玗微微颔首,继续问道:“所以,刚才你对太子说的那番话,都是我二弟拜托你转告的内容?”
“是。”
覃吉道,“二公子才思敏捷,实乃世间少有的奇才。”
张玗笑了笑,道:“我家里边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多了,若是全靠家父和大弟,如今我可没入京到东宫来的机会。不知二弟他还有何交待?”
“二公子他……”
覃吉明显不想说。
作为太子的忠仆,本就只需要对太子一个人负责就行了。虽然太子妃跟太子是一家人,但任何时候,内眷不得干涉外堂事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我弟弟说的话,你不跟太子讲,难道要一直憋在心里吗?如今这形势,难道不该至少让一个人知晓,在背后替太子筹谋一切?”
张玗用刚毅果决的口吻发出灵魂质问。
覃吉再一想,太子那么天真,我要是不告诉太子妃的话,那就真的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了。
人家小夫妻俩一条心,我在背后当坏人,这是不想在东宫混了么?
覃吉只好道:“二公子有言,奸邪之人已图穷匕见,以后或再无暗中的勾心斗角和极限拉扯,接下来很可能就是真刀真枪明面上的角逐。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因为站在阳光下,太子作为储君,法理上拥有先天的优势,根本就不惧怕任何人的明枪,唯一担心的只有敌人射来的暗箭。”
张玗仔细思忖后颔首:“二弟他智谋百出,见识也广,先前几件事全是靠他筹谋吧?对了,望远镜之事你对太子说了吗?”
覃吉支支吾吾:“未曾。”
“哦,我也没对太子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