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昌认清楚李孜省与一般大臣不同之处后,再次进去请示。
……
……
乾清宫内。
朱见深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张八角桌,桌上放了本书。
朱见深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一副深沉入定的模样。
“陛下,李仙师来了。”
覃昌走过去提醒。
“李卿,来来来,到朕这边坐。”
朱见深见到李孜省,招招手道。
李孜省一脸荣幸之色,随即走到榻前,直接与皇帝并坐。
朱见深道:“你看看这里,写得很好啊,说的正是官场中事……你就是做官的,你给评断一下,现实是否也如此呢?”
“陛下……您……”
李孜省没想到,皇帝直接招呼他过去是为了品鉴话本中的内容。
他随即凑过头,却实在难以看出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前言不搭后语,无法像朱见深那样联系前后文来进行分析点评。
朱见深见李孜省一脸懵逼之色,笑着道:“也是,就看这么一小段就让你评判,是有些难为人。这上面说有人千里做官只为财,断案甚至无须过堂,只是随便找人问问,用一些幕宾的建议来定案。”
“这……”
李孜省听到这儿,顿时觉得张峦胆子贼大,写出的话本像是在抨击大明官场昏暗,地方官为非作歹。
一旁的覃昌见李孜省脸色不太好看,笑着提醒:“陛下,这都是话本中的事,做不得准。”
朱见深点头道:“朕也觉得,这话本中很多故事写得过于儿戏了。说起来,情节是很吸引人,每个人物都活灵活现,但很多事未必是真的。”
李孜省心想,你真是身在高位从不知下面百姓疾苦。
张来瞻这写的都算克制的,要是真把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录入书中,只会比这更加荒诞不经。
“朕虽知其中有不少情节乃说书编戏,只图让人看了畅快,心生愉悦,但还是从中看到大明市井的风貌,其中那些文人墨客与大户千金的缠绵故事,说起来让人感慨不已……”
李孜省听到这里,又在想张来瞻到底写了些啥?光听《儒林外史》这名字,写的应该是官场中事吧?
结果掺杂进大姑娘小媳妇的桥段,竟能让皇帝如此热衷?
这种夹带私货的方式……真让人意想不到。
李孜省问道:“陛下,不知这话本讲的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
朱见深道:“人很多,事也很多,一时间朕都不知该如何总结。有的看过就忘了,却忍不住要看第二次,这可比平时在宫里听戏赏曲儿有趣多了。”
李孜省点头道:“陛下说的是,宫里能排的戏多是老生常谈,曲儿也多是陈词滥调,陛下估计早就腻歪了。”
“是啊。”
朱见深道,“自从万侍走后,朕心中便烦闷不已,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却是这话本内容虽有离经叛道之嫌,朕却忍不住总想看下去,带给朕不少启发,有的部分甚至忍不住要往回多看几遍才过瘾……”
李孜省问道:“看一遍都不行?”
“不够。”
朱见深眉飞色舞地道,“说起来,这话本水准极高,朕以前不是没看过话本,但写出如此水准的真就从未曾见过。”
旁边覃昌笑道:“李先师或有不知,陛下这几天对这话本很是推崇呢。”
李孜省心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昨天不都告诉我了吗?咱在皇帝面前,至于要这么装模作样吗?
李孜省道:“陛下还是要多注意躬体,不能因沉溺看书减少休息时间,如此反倒不美。”
“知道你关心朕,但最近这几天朕心中烦闷确实少了。”
朱见深脸上带着笑意,道,“先前让人与你说,给太子妃之父安排个官职,你打算给他个什么职务呢?”
李孜省道:“鸿胪寺卿一直出缺,或可以让他暂代一下,此差事未必需要对官场之事太熟悉,有人从旁协助他办差便可。”
“嗯。”
朱见深颇以为然地点头,“此言有理。若是安排个重要差事,只怕以他的能力无法胜任,会影响朝堂正常运转,实在是得不偿失;若是要他离开京师到地方任职,也不妥,毕竟正四品大员已是一地知府,更何况按例还得越级拔擢,若惹出乱子来,影响太坏。最好就安排个可有可无的差事,让他多接触一些官场中事便可。”
覃昌在旁笑容可掬。
至少李孜省在这件事上完全采纳了他的意见,这就代表李孜省遇到事情时还是“听劝”的,这样就有了合作基础。
朱见深道:“朕听人说,太子妃之父善于治病,之前还有所怀疑,现在看来,他不但会治身体上的病,连心病也能治,的确是个能人。本来朕有意让他进太医院,但想了想……还是罢了。”
李孜省听完心说你可千万别让他去。
否则你那些御医很可能都会失业,然后合起伙来对付他,想张来瞻初到京师不久,肯定无法与一群坐地户缠斗。
朱见深笑道:“先前说要给你升官,朕已有打算,晋你为礼部左侍郎,通政使司那一档子事仍交给你来打理。再让你兼太常寺卿……朝中有什么事,多与朝中大臣商议解决,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李孜省闻言赶紧站起来,躬身行礼:“臣感念陛下恩德,定当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252.第252章 要服众
252.
张家。
当天张峦就差大排筵宴,恨不能告诉所有人,他马上就要晋为实职的鸿胪寺卿。
“这几个酒菜怎么够?多几个菜,把延龄平日喜欢吃的加几个进去……对了,他喜欢吃啥来着?”
张峦还没见到儿子,就已经准备犒劳一番。
金氏道:“人家李大人就是派个人告诉你,要给你安排个官当,当的还是你现在的官,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金氏对丈夫的反应不太高兴。
在她看来,丈夫本来就是鸿胪寺卿,虽然她也不懂鸿胪寺卿是干嘛的,但现在不过是继续当鸿胪寺卿。
且在金氏看来,一旦丈夫真正当了官,以后基本上就不顾家了,在外面花天酒地属于必要的公务应酬,自己再也管不着了,等于是正式脱离自己的控制。
“妇道人家,不懂别瞎说。”
张峦坐在那儿,好似个甩手掌柜般,翘着二郎腿沾沾自喜道,“还是待延龄回来,与他说,他明白我的喜悦从何而来。”
……
……
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还是没见到两个儿子的身影。
这可把张峦急坏了,差人出去找,其实就是让人在街口等着。
一直到上更时分,没把张延龄迎回,却等到了李孜省。
“李侍郎?”
当张峦闻讯从家里快步跑出来迎接,在自家门前见到单独前来的李孜省时,还有些昏头涨脑。
“怎么,不欢迎我吗?”
李孜省笑眯眯地问了一句,然后便跨步进了张府大门,边走边道,“今儿可真冷。话说今年开春后,就没见真正暖和起来,走到哪儿都觉得伸不开腿脚。”
张峦附和:“是极是极,而且今后一百多年冬天会越来越漫长,越来越冷,民生不易啊……府上已备好酒宴,李侍郎与我一同饮宴如何?”
“哦?来瞻连一百年后的事情都能预测到?了不起!还有我只是临时说要来你这儿走走,结果你早就算到了?来瞻,你可真是……当世大才啊!”
李孜省本是不想吃饭的,谁请他过府饮宴他都一概婉拒,因为他这个人很怕死,万一有人在饭菜里下毒怎么办?
像李孜省这样的人,靠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上位,生怕别人同样以鬼祟手段对付他,所以他讲究的就是处处小心翼翼,不给敌人任何机会。
但到了张峦这里,他却没有那么见外。
而张峦此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天气变冷的趋势他是听张延龄说过,儿子还准备研发一些取暖保暖的用具对外销售,从中赚上一笔。
至于提前备下的酒菜,那不是为了庆祝自己升官而开的家宴吗?只不过一直等儿子回来才没开席,没想到竟引来李孜省的误会,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很快堂屋里宾主落座,张峦亲自给李孜省斟满酒。
李孜省把酒杯拿在手上,笑道:“一闻就知是御酒……这是咱侄女成婚时,宫里赏赐的吧?”
“是啊。”
张峦点头不迭,道,“不然的话,我从哪儿得如此好酒呢?就当借花献佛了。”
李孜省笑着一饮而尽,放到桌上,一副感慨之色:“回想一下,三个月前你初来京师,那时我便觉得你有大神通,定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我本以为,要等些年头……嗯嗯,没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陛下对你都欣赏有加,确实了不起!”
太子还没登基,你这个太子岳父就能得皇帝赏识,有了加官进爵的机会,让我李某人刮目相看。
张峦道:“多靠李侍郎提携。”
李孜省道:“说起来,你是如何想到,要给陛下进献话本的?你那话本……”
张峦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其实乃小女让东宫常侍回来说,她在宫中苦闷,度日如年,所以我这边就拿了些话本送入宫去,谁知就……”
张峦一时间不太好解释。
李孜省点头:“慧眼如炬,知道太子孝顺,把一切能利用的资源都给利用上,手段实在高明。”
李孜省多喝了几杯,脸色红润,醉眼惺忪,不时瞥张峦几眼,似有事相求却迟迟开不了口。
张峦本想多敬几杯,却发现自己也是不胜酒力。
没办法,这宫廷御酿度数有点高,二人不知觉就有点喝不动了。
“来瞻,你的手段乃我生平仅见,就说如何取悦陛下,我是费尽心机也不得要领。自愧不如啊。”
李孜省居然难得地自嘲起来。
张峦有些奇怪,反问道:“李侍郎真是说笑了,这朝堂上下,有谁比您更懂得取悦陛下?不然你这陛下跟前第一红人的说法根本就立不住脚嘛……”
可能是喝多了,张峦说话很直,一点都不懂含蓄。
李孜省听了却觉得很舒服,因为他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也不觉得张峦是在揭自己老底,反倒认为张峦待人以诚才会说这些。
“不一样。”
李孜省摇头道,“就说去年,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仗着会炼丹,蛊惑君心,以至于陛下对我逐渐失去信任。还是全靠你那几个谶言,把我道门高士的形象给立住,这才让陛下回心转意……还是多亏你啊。”
张峦一听,也觉得很激动。
李孜省能当着他的面,把功劳归到他身上,这同样也是种推心置腹。
我张某人本事是不大,但我这个人最讲道理,他人以真心待我,我岂能辜负之?
“李侍郎,喝酒,喝酒。”
“如此称谓岂非寒了兄弟之心?我称呼来瞻你一声老弟,你该喊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