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顷不由面带困惑之色,好似在问,你不是送去宫里了么?
咋的?
临时改变主意,没送出去?
李孜省若有所思道:“回来路上我一直在想,这张来瞻无缘无故的,突然把如此珍贵的望远镜送给我,还说这是由黄山云母的边角料造出来的……你说他到底有何用意?”
庞顷诧异地问道:“您回来的时候才开始琢磨呢?”
言外之意,你不该收下礼物的时候就该想吗?
再或是进宫的时候就得好好思忖一番?
“啪!”
李孜省猛一拍桌子,喝道,“耍什么嘴皮子?问你话!你如实说便可。”
庞顷看了看左右,凑近李孜省耳边低声道:“该分析的,先前不都说了吗?这东西要是赠给了梁芳,形同欺君啊。”
李孜省点了点头,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惊惧之色:“所以说,张来瞻应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认为我一定会送给陛下,而陛下也定会让我将此物转赠给梁芳,借以试探梁芳……
“所以说,其实这个坑是张来瞻特意给梁芳挖的,只不过是借助了我的手,还利用了……”
利用了谁,他没明说,显然利用的对象是皇帝。
庞顷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乃陛下让您送给梁公公的?”
“不然呢?你觉得本人会欺君吗?”
李孜省脸色不善。
庞顷点点头道:“您是不会。可就要因此便说乃是那位张半仙的杰作,似乎有些太过牵强了……正所谓天心难测,谁知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陛下此举,怕是连您事先都没想到吧?”
“也对。”
李孜省听到这话,心里终于又舒服了一点。
原来最懂皇帝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什么张来瞻。
但随即他便皱眉问道:“难道张来瞻真的测不出来吗?”
“人心难测啊。”
庞顷此时还在替张峦说话。
不是他想帮张峦,而是眼前这个李大仙人,已经因为这点小事去怀疑张半仙,不利于内部团结。
“再则说了。”
庞顷道,“无论他是测到了,还是没测到,张大人可没有一丝一毫要加害您的意思。在陛下面前,您不还是忠臣,且是会办事的忠臣?”
李孜省瞬间志得意满,笑盈盈道:“还是炳坤你会说话,他梁芳费尽心机都没搞到的好东西,却出现在我手上,这叫什么?这叫人缘好,得道多助,且懂得体谅陛下的难处。”
庞顷心想,你就别在这而自吹自擂了。
你也不想想,别人办不成的事情,就你能办成,不正好说明你权势滔天?皇帝会不会因此而猜忌你?
但看你正在兴头上,这话我就不说了,至少你在皇帝面前邀宠立功还全身而退,这是实打实的。
李孜省道:“把东西送去给梁芳,这下梁芳一准儿记得我的恩情。”
“就怕回头……”
庞顷提醒。
“回头再说回头的事,就算回头他知晓,难道我说是陛下让我做的,他能赖陛下吗?再说了,眼前这事,摆明了陛下对他已不信任,否则也不会让我去试探他……一个失去圣上信任的人,我怕他作甚?”
李孜省说到这里,脸上犹自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庞顷笑道:“自打万娘娘走后,果然这朝中格局已发生极大的变化,道爷您更加如鱼得水了。”
“嗯。”
李孜省仍旧一脸嘚瑟。
仿佛真就如庞顷所言,自己是这朝堂的主宰一般。
……
……
城北一处街巷尽头,乃张延龄在距离自家不远处租的一个小四合院所在,此地专门作为他的化学实验室和堆放特殊物料所用。
张延龄带着柴蒙过来时,正好见到张鹤龄正冲着一群人训话,而张鹤龄面前足足有二十几号人,一个个吊儿郎当,但身上有那么一股子彪悍之气,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
“大哥,走了,有事。”
张延龄招呼道。
“好。你先等等,我跟他们说一声。”
张鹤龄满面春风。
“谁啊?”
张延龄瞅了瞅不远处那群人。
张鹤龄挺直腰杆道:“先前打姓彭的,咱打出名堂来了,京城内外,有不少人打听到我的英勇事迹,这不都跑来投效了?”
张延龄笑着打趣:“行啊,大哥,你这是要当道上大佬了?”
“什么大佬,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罢了!嘿,还是二弟你有本事,要不是你这个活诸葛出谋划策,为兄也出不了那风头。”
张鹤龄还真把自己当成大佬级别的人物了,说话腔调中气十足,一副上位者风范,看得张延龄忍俊不禁,连连摇头。
231.第231章 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231.
文华殿内。
朱祐樘正在为是否给杨守陈上疏求情之事,与覃吉产生了意见上的分歧。
“太子,如今乃非常时期,您体谅杨先生,觉得他遭奸人陷害,焦急的心情能够理解,可要是因此而上疏,岂不是……”
覃吉有些着急。
眼前这个太子,还是太讲仁义了,明知道为杨守陈和郑时等人说情,会触怒皇帝,但他还是义无反顾想要如此做。
朱祐樘严肃地道:“老伴,我心意已决。如果做太子就意味着不能彰显公义,那我宁肯不做。”
覃吉眼看怎么都拉不回态度决绝的朱祐樘,突然问道:“要不,等太子回东宫后,与太子妃商议一下?”
“她……”
朱祐樘想到张玗,瞬间蔫了。
以往他是可以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但现在却必须要多考虑一个人,就是那个最近让他连学习都没什么动力,只想着从早到晚耳鬓厮磨闭门过他的惬意日子的小娇妻。
这事要是让张玗知道,她一定会支持自己吗?
她可能也会出自关心,像眼前覃吉这般奉劝吧。
“那……等我回去后再行决定。”
朱祐樘到底还是暂且把这口气忍下了。
本来在文华殿得知杨先生出事,他是义无反顾准备出手的,但现在生命里多了牵绊,他不得不为家人着想。
……
……
此时宫外,城北某个弄巷的茶寮里。
张家兄弟正在会见秦昭,而这次秦昭带来了转让香皂和琉璃生意的最新进展。
“……郑氏的人蛮不讲理,将前去谈条件的田家长房当家人给扣押下来,并且派人将您预设的工坊、仓房等全都给侵占了,甚至不打算以此来抵价。如今田家妹妹连个住所都没有,暂时只能在妾身这儿落脚。”
秦昭提到这个,也是咬牙切齿,愤恨异常。
本来香皂和琉璃生意,抵扣一万两,换得田家人安全,并将之前的债务一笔勾销,再合适不过。
但奈何对方不讲原则,直接扣人封工坊和仓场,俨然一副银子我要,制造工艺我也要,回头还让你们田家继续背负债务给我当牛做马的架势。
张鹤龄听完,怒目圆睁,猛一拍桌子:“我靠,世间还有这种不要脸的人?看我不带人去把他们通通给收拾了!”
大概是前段时间打架上瘾了,张鹤龄现在非常想要彰显自己龙头老大扛把子的威风,见谁灭谁。
一天不打架,他浑身就难受。
张延龄似乎早就料到情况会如此一般,笑着阻止:“大哥,你且稍安勿躁……你殴打阁老家的儿子,那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值得褒奖,但这会儿调头去打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除了惹一身骚回来,没有任何益处,反倒会折损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威名!”
张鹤龄听了,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就是打架吗?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区别?你不会是糊弄我吧?
秦昭也是一阵惊讶。
感情你张家捏柿子,从来不挑软的,专挑硬的上,是吧?
秦昭不无疑惑地问道:“二公子早就有所预料?”
“本来就是嘛。”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郑氏的人仗着其背景雄厚,当然不想按规矩办事,巧取豪夺那就是必然的选择,而这……不就是他们先前做过的事情么?如果他们真的讲规矩,就不会把田氏一门逼到这个份儿上了。”
秦昭点头:“的确如此。”
张延龄笑着问了句:“现在我关心的就一条,田氏的人没有把你秦当家给牵扯进去吧?”
“暂时没有。”
秦昭正色道,“一切都是按照二公子的吩咐,把工坊的地点告诉了田氏的人,还拿了些您绘制的草图,给了田氏的人,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情发生。”
张延龄伸出根手指头,好像在那儿掐算,半晌后道:“日子也该差不多了……现在那位梁公公想必很着急,一旦郑氏的人接管了工坊,咱立即把消息往外泄露,就该被人找上门去,郑氏的末日也就到了。”
秦昭却依然有些担忧:“二公子,您的计划虽然周详,但若是郑氏的人本就以梁公公为背景,他们主动敬献的话……”
张延龄笑问:“做事前,难道你们什么都不调查的吗?若不知根由,我焉能设计此策?”
秦昭讶然,一时无话可说。
她在想,这一切都是我骤然跟你说起,然后你再及时做出安排,在此之前可没时间给你准备。
你怎知郑氏的背景是什么?
又哪里晓梁芳跟郑氏之间是否有联系?
张延龄见秦昭瞠目结舌的模样,摇摇头,稍微解释:“梁芳仗着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威势,几时将区区商贾放在眼里?就算徽商和晋商实力再强,在梁芳眼里都不值一提,予取予夺惯了!
“据我所知,你们徽商收买的最厉害的中官,应该是御用监的陈喜吧?但他的头马就一个,实力相对有限……认真说起来,你们徽商在这方面,甚至还不如晋商啊。”
秦昭低下头,声音低沉:“说来惭愧,我们徽商虽已有数百年历史,但真正崛起也不过才几十年时间,官府背景不如那些旧势力雄厚也是情理中事。”
张延龄笑道:“秦当家自谦了,别的不说,单就说你们秦氏,在打点官府上就很有一套啊。”
秦昭缄默不语。
她是非常善于结交官府,给官员送银子更是家常便饭,如此才换来秦氏如今屹立不倒,当然这也跟秦氏底蕴深厚有关。
早在秦昭的祖父那一辈起,秦家就大肆投资读书人,如今资助的对象中,中进士者四人,举人二十三人,秀才更是不计其数,从南到北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有顶层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