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脸色不悦,道:“这个梁芳,过去几年光是侵占的积存盐就有数十万引的量,那些达官显贵只要给他银子,都能从盐场支出盐来,而我们普通人就只能在那边守支,现在突然给个缺口,还刻意放出风声来,或是想引发徽州商贾内斗。”
“当家的,虽说今年咱没有行盐,但过去积压下来的盐引还是有不老少,要是真能找到什么黄山云母,或能一次性把盐都支取出来,徽州本地商贾也都会以咱马首是瞻。”
徐恭面带几分期许。
大概意思是,这件事咱要冲在前面啊。
秦昭即便再不情愿,也感觉到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当即点了点头,问道:“黄山云母,究竟有何用处?”
徐恭道:“现在暂时打听不到,但也有人分析说,什么云母,必定跟仙家炼丹等事有关,再或是什么神药……要不找汪先生问问?”
“汪先生还没离京么?”
秦昭很好奇。
“没走。”
徐恭笑道,“他在京师旅居已有一段时间,无论是徽州在京人士,抑或是京师本地的达官显贵,凡是家中有疑难杂症的,闻听他大名,都会邀其过府看看,而他通常也是来者不拒。”
秦昭叹息道:“这位汪神医家学渊源,在医术上成就很高,就是为人太过高傲,生人勿进,在徽州时一般人很难请出山诊病,此番与我们到京城来,一方面是卖咱几分面子,另一方面则是对张鸿胪成功防治痘疮的手法感到好奇,怎现在却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徐恭道:“据其随从所言,汪先生是被张大人济世为怀的博大胸襟所感染,想多拯救些世人,如此既能多见病患,积累足够多的病例加以整理研究,同时还能探索病理,钻研医术。还说如此或比在深山老林中闭门造车效果要好上许多。”
秦昭感慨道:“张鸿胪真是害人不浅哪,连汪神医都一反常态选择了入世修行,倒是让我徽医的神秘感为之减弱不少……不过为医者能有这份济世为怀之心,难能可贵……也不知张鸿胪到底有多大本事,能影响那么多人?”
徐恭笑道:“张家人的确是难以揣测。”
这里他不直接说张峦怎样怎样,有关“张家人”的说法,显然是把张峦两个儿子也涵盖入内了。
秦昭道:“汪神医在黄山结庐多年,苦心钻研医道,遍尝山间百草,对黄山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有什么事就去问问他。希望他没对其他人说太多,也希望他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透露一二。”
“知道了。”
徐恭急忙应声道,“这就去。”
……
……
梁芳府宅。
韦兴急忙而来,身后紧跟着陈喜。
二人都在帮梁芳打听黄山云母的下落,而陈喜身后还跟着一人,乃最近几近失宠,甚至连宫门都进不去的邓常恩。
“梁公公,我等都在努力打探,不过邓仙师说已有些许眉目,这不就将他请过来了么?”
韦兴脸上带着几分欣慰之色。
通过找陈喜,再找到邓常恩,总算在找寻黄山云母这件事上有些眉目了。
梁芳急忙过去施礼:“邓仙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邓常恩笑道:“梁公您客气了……贫道前来,是将自己所知的一些消息,如实相告,希望能对找寻望远镜原材料之事有所帮助。”
“请说。”
梁芳很高兴,两眼放光,显然是满怀期待。
邓常恩道:“贫道先前听人无意中提及望远镜乃是用黄山云母制成,虽未亲眼所见,但以旁人口述,其镜片材质似跟琉璃有几分相似。”
梁芳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点僵。
让你帮我打听黄山云母的下落,你居然说材质像琉璃?
玩我呢?
韦兴道:“梁公公,是这样的,本来邓仙师提到琉璃,我等也不觉得二者有何关联,直到负责前往西北送望远镜之人……暗中将东西交给我等,待详细看过后,似乎证实了邓仙师的猜测。”
梁芳皱眉不已,问道:“你们亲眼见到望远镜了?”
“是的。”
韦兴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乃通过锦衣卫指挥佥事章瑾所见……章佥事说,回头要到公公您府上拜会。”
“好歹他还有点良心。”
梁芳听到这里,稍微有些欣慰。
皇帝派谁去西北前线送望远镜,连梁芳提前都没得知消息,不料皇帝最终还是选了个梁芳的老熟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如今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章瑾。
这个人有说法。
章瑾本是靠贿赂皇帝和权贵,获得晋升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资格,但其能力不行,被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强行把任命给按了下去,一直到怀恩被成化帝放逐,章瑾才又通过给梁芳等人行贿等方式,获得晋升,终于拿下了向往已久的执掌北镇抚司的权力。
而这次皇帝为了保密,特地从北镇抚司秘密抽调锦衣卫前去边关送望远镜,而作为北镇抚司老大的章瑾为了巴结梁芳,暗中把望远镜交给邓常恩等人查看。
邓常恩道:“既证实望远镜的镜片就是琉璃制成,其实就不必大费周章找寻什么黄山云母了,只需让人烧制琉璃便可。京城之地,作坊众多,要找一批烧制琉璃的工匠,并非难事。”
梁芳气恼道:“此事确证了,是吗?”
“是的。”
韦兴笃定地道,“东西已看过,的确是琉璃无疑,据说那东西还不太牢靠,一旦摔到地上就会粉碎。”
梁芳还是比较严谨的,再次问道:“那你们怎知道那东西不是黄山云母?要只是琉璃,为何会如此金贵?以前可没听说有谁能以琉璃制出这东西来。”
邓常恩解释道:“梁公公,要么怎么说物以稀为贵呢?想来是有人通过研究琉璃的特性,发现这玩意儿能制成望远镜,而东宫却谎称此物乃黄山云母所制,实有欺君之嫌。”
“啊!?”
梁芳一听,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若是自己真的可以通过烧制琉璃的方式,把望远镜给造出来,那岂不是说……真就能给太子安个欺君之罪的名头?
不过冷静过后,他又摇头道:“最多只能说是覃吉等人欺君,太子对此并不知情,因为他只是收到身边人上贡而已。或许覃吉还会把事赖到送给他望远镜的人身上,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韦兴笑道:“不管怎么样,也会影响东宫的声誉,您觉得呢?”
梁芳看了看在场三人。
这三人其实立场各异,但有一点,他们跟太子之间都没什么交情,在易储这件事上,的确可以拧成一股绳。
但显然一切都建立在他梁芳充当排头兵的基础上。
若是回头易储之事出现变故,相信连韦兴在内,都会立即跟他撇清关系,甚至还可能势不两立。
这就是与这群人相处的逻辑。
“黄山云母……琉璃……到底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的?”
梁芳对此还是不太放心。
邓常恩自信满满地道:“贫道已找人,先行烧制,的确已烧出与那望远镜材质相当的物件儿……或许过个几日,就可以把东西造出来。”
“是吗?”
梁芳一听非常激动。
竟真被你这个神棍给捣鼓出来了?
不对!
应该说是差不多捣鼓出来了!
现在外边都说你邓常恩是个江湖骗子,看来你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去寻你,却偏偏去找李孜省那忘恩负义的混账王八羔子?
邓常恩随即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梁芳查看。
梁芳拿在手上,对着半成品的玻璃片看了良久,又竖起来看远方,最后摇头:“这也不能把远处的景致拉近啊,再则说了……这材质未免也太过浑浊了,能看清啥?”
韦兴道:“敢问梁公公,真找一块黄山云母回来,材质能比现在这个更好?无非是需要再打磨或是修整……”
“原理呢?你们可知悉?”
梁芳还是信不过眼前这群人。
看似是一群诸葛亮,但实际上还不如一个琉璃匠。
韦兴笑道:“邓仙师已看过那望远镜的构造,还怕造不出来?梁公公您就放一百个心好了。一个月之内,定能造出来……且想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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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第213章 关键点(求订阅)
213.
梁芳作为事件当事人,对眼前这三个自诩诸葛亮的家伙并不是很放心。
但现在自己手下头号干将韦兴都这么言之凿凿,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底还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毕竟对于陈喜和邓常恩他还没信任到可以将小命都托付的地步。
把陈喜和邓常恩送走后,梁芳对韦兴嘱咐道:“你记住,黄山云母还是要找的,南京和广州那边也要通知到位,往黄山去的人更是一个都不能少。在此前提下,才去造什么琉璃……出现偏差谁都承担不了责任。”
韦兴诧异地问道:“公公,您是对邓仙师不放心吗?”
“诚然,他以前是有些能耐,但最近几个月,他跟李孜省斗法没一次赢过,让人怎么信任?再则说了,就算那东西是琉璃,一定能造出一模一样的来?”
梁芳根本就瞧不起每逢大事就躲开的邓常恩,尤其是看不上对方在他面前表现出的迷之自信。
这件事关乎到的是他梁芳的前途甚至小命,邓常恩事办不成也不会有大的惩罚,头一缩又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等风声一过又出来招摇撞骗,梁芳不想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个方士身上。
韦兴点头:“该办的事情自然是一件都不会少,但眼下已问过徽州在京商贾,竟没一人听说过黄山云母,”
“都没听说过?怎么可能?那太子又是如何得到的?凭空变出来的吗?”
梁芳连续追问,言语间满是气恼。
韦兴耸耸肩道:“所以我们才有理由怀疑,是否太子那边找到人,暗中用琉璃冒充什么黄山云母制造望远镜?最好的办法,其实是把覃吉给……”
“事情还远未到铤而走险的地步。”
梁芳虽然有些意动,但还是怕因此而触怒皇帝……想来此刻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覃昌、韦泰等人都会迫不及待出手,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他,但这里梁芳还是不忘给自己加戏,出言威胁:“但那姓覃的也不会落着好,回头一准儿收拾他,哼!”
“是,是。”
韦兴唯唯诺诺,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瞻前顾后?趁着手头有权力,不赶紧把事情搞定,等着祸到临头被太子清算吗?
“再就是有时间的话,把章瑾给叫来。这次的事,就算我侥幸办成,对太子影响也不会太大,是该筹谋点别的了。”
梁芳咬牙切齿道。
韦兴没想到梁芳思虑那么远,这边还没解决麻烦呢,就想着发起下一波攻势?尤其还有可能触犯东厂的利益,当即谨慎地道:“作为北镇抚司镇抚使,那章瑾虽说承了您的恩德,但说到底他还是韦泰的人,会不会……”
梁芳嘲弄地道:“怀恩既去,陈准也已死,东厂现在就是没牙的老虎,你以为跟尚铭提督东厂时那般,可以为所欲为?如今区区个提督东厂太监,真有咱家手上的权力大?难道章瑾不知该往哪边靠拢?”
韦兴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陈准乃前一任提督东厂太监,他是怀恩的人,怀恩被放逐后,陈准也被皇帝秋后算账,加上他一向坚持所谓的“保清官”理念,不忍心处罚含冤籍没的官员,竟整理衣冠后自缢而亡,为明朝宦官的污浊历史带来了一丝亮色。
眼下执掌东厂的是韦泰,而韦泰是覃昌的人。
梁芳连覃昌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韦泰当回事。
至于锦衣卫……名义上锦衣卫受由秉笔太监充任的东厂厂督指导,东厂办事一般要从锦衣卫抽调人手,但至少在成化朝,东厂对锦衣卫没有直接统辖权,锦衣卫指挥使也不需要对东厂提督太监负责。
梁芳现在就是要把一个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收为己用,以此来形成对太子的打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