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孜省本来不愿意接见,但梁芳终究是举荐他的恩主,且当下手里还掌握着御马监这一庞大的力量,轻易得罪不起,于是便耐着性子,将梁芳请进了自己书房。
“梁公公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说起来最近在下也想前去贵府上拜访,却愣是忙于政务没腾出工夫来,贫道这儿还准备了一些薄礼,难得梁公公亲自驾临,离开的时候一并捎上吧。”
李孜省显得很上路。
你来我府上,你带来的礼物我照单全收,回馈给你的礼物只会比你送的更加丰厚,这样你总不能说我占你便宜了吧?
梁芳耐着性子道:“你我之间,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宫里发生的事,想来李大人应该知晓了吧?”
“啥事?”
李孜省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脸好奇之色。
梁芳一听怒了,喝道:“你在咱家面前装什么糊涂?太子再次进献贡品,摆了咱家一道,现在陛下限时让咱家弄出十具望远镜来……咱家现在找不到完成任务的办法,只能来李大人这里寻求帮助了。”
李孜省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额首道:“望远镜?可是那如同长筒之物,能将远处光景拉近到眼前?没错,我的确在乾清宫见陛下摆弄过,但我实在不知那是何人所献……难道不是梁公公你的杰作吗?”
梁芳有些傻眼,不知道李孜省这货到底是真糊涂还是故意装糊涂。
不过想想也是,今日今时的李孜省,在朝中权势之盛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也不为过,在官员人事任免上拥有极大的话语权,撒着欢做他的权臣,宫里那些腌臜事李孜省未必会知晓。
难道指望太子告诉李孜省?
疯了吧!
还有就是覃昌和韦泰他们会如实相告?
也不可能!
更不要说皇帝了!
梁芳转变咄咄逼人的态度,苦着脸,有些懊恼地道:“咱家本以为那是地方上所献贡品,所以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说是随时能置办回来,殊不知……”
李孜省打断他的话问道:“谁曾料想,太子会抢占先机再次上贡?陛下因此而苛责梁公公您?”
“嗯。”
尽管梁芳本不想承认,却还是无奈点头。
“那……既如此梁公公如实跟陛下上奏,禀明情况不就行了?以梁公公一直以来的受宠程度,陛下应该不会加以怪罪才是……毕竟大批贡品都呈上了,还差那一两件?”
李孜省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说道。
梁芳听出李孜省话里的敷衍,板起脸来,大声喝问:“你放个话,到底帮还是不帮?”
李孜省皮笑肉不笑道:“梁公公,你的举荐之恩,贫道铭感五内。但该回报的,这几年我没少报答吧?你举荐上来的官员,我哪个没把他们安插到满意的位置上?如今你遇到难事到我府上来,我自不会拒之门外,甚至还会出手相帮。但你这态度嘛……”
梁芳听出来了,现在连李孜省都想压他一头。
心里破口大骂,全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等我顺风顺水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李大人见谅,咱家这不是着急吗?”梁芳放低姿态道。
李孜省点了点头,道:“梁公公的心情,贫道能够理解,且深表同情。但就是这望远镜嘛,我也只是看陛下摆弄过一次,就算要出手帮你……也得花费一点时间先调查清楚情况才行。”
梁芳拱手道:“李大人人脉广泛,只要肯帮忙,定能有所收获,咱家感激不尽。时候不早,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站起身来。
“梁公公不多坐一会儿?来人呐,把礼物整理一下,交给梁公公……”
“不必了!只要李大人肯出手,那就是最好的礼物。等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咱家也定会送上一份厚礼答谢。还请李大人务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抓紧啊。”
……
……
等李孜省送客完回到书房,庞顷已在那儿等候。
待李孜省将事大致一说,庞顷皱了皱眉,不无疑惑地问道:“他只是来请道爷您帮忙找望远镜?为何连细节都不说清楚,只是把情况大致介绍了下?凭他提供那丁点儿信息,咱能帮到多少?”
李孜省冷笑不已:“他这是真把我当棒槌了!韦泰已将造望远镜需要到黄山云母之事,悉数告诉他了,此番来见跟我却只字不提,这摆明是怕我知晓望远镜所需材质,提前找人把原材料渠道给他断了,让他没东西拿出来交差。”
“啊!?”
庞顷非常惊讶地问道,“他既想请道爷您帮忙,还如此小心防备,那在易储之事上,咱们还能信他吗?”
“我信他奶奶个腿!”
李孜省当即骂了起来。
此时的李孜省也很懊恼,先前自己似乎上错了贼船,差点儿被人拖下水。
庞顷感同身受:“道爷请息怒,事前谁能想到,东西竟能被太子提前找到?这事儿谁都不能怪,要不然怎么连陛下都不相信他儿子,而宁愿去信一个家奴呢?”
这是在安慰李孜省。
你看看,当皇帝都看走眼了,你李孜省偶尔选择错误也不足为奇。
就别伤心难过了,咱收拾旧山河重新来过!
李孜省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最近张来瞻没来过府上吗?”
庞顷无奈道:“道爷,这我可就有话要说了,是您自己吩咐下来的,不但要挡张来瞻,连那位沈经历也要拒之门外。您不会现在倒打一耙,认为是我等办事不力吧?”
“呸!少在这儿跟我扯嘴皮子!”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喝道。
“不过嘛……”
庞顷丝毫也没受到影响,话锋一转,笑着道,“太子献给陛下的贡品中,虽有那位张鸿胪一份……也就是黄珊瑚,他还亲自跟您提过。但想来望远镜和香皂等物,应该与张鸿胪没什么关系吧?”
李孜省冷笑不已,道:“怎么可能无关?东西是覃吉带到宫里去的,覃吉那厮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
“既然张来瞻与覃吉有过往来,我看这事十有八九就跟张来瞻有关联!否则,谁人有这般手眼通天的能耐?”
庞顷微微点了点头,旋即轻描淡写地问道:“那……道爷,您现在到底帮谁?太子?还是梁公公?您不会真打算帮梁公公把望远镜造出来,替他解围吧?以敝人所见,宫里这股妖风似乎又折回来了,咱需要早做打算!”
“你……”
李孜省瞬间怔在那儿。
随后他便用恶狠狠的眼光瞪了眼庞顷,好似在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小子很不上道啊!
打人不打脸知道不?
我他娘的,之前帮太子顺利渡过危机,谁都以为我是太子一党,然后改弦易辙准备帮梁芳推进易储大计,现在眼见风向不对又要掉头……
你在嘲讽我是墙头草吗?
李孜省越想越气,猛一拍桌子,恶狠狠地道:“老子谁都不帮!谁知来日妖风往哪儿吹?这事跟老子半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姓梁的下次再登门,我就说老子生性愚钝,对此无能为力!哼,看他能把老子怎么着!”
……
……
张家。
这天张峦没有出门,就在家中院子里修心养性,放空自我。
摆了张几案在手边,上面放着茶壶和茶杯,张峦优哉游哉地躺在竹子制成的躺椅上,拿了本书盖在脸部,一边沐浴春日阳光,一边喝茶享受安逸。
张延龄上午出门时便宜老爹咋样坐着,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个样,不由啧啧称奇。
“过来、过来。”
张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拿下遮掩在脸上的书本,招呼张延龄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作为父亲竟然给儿子倒了一杯茶。
张延龄却不领情,捂着肚子道:“爹,能不能等我上一趟茅房后回来再跟你细说?都快憋一天了。”
张峦教训道:“没个出息,出门不知道找个茅厕方便一下?为父今天都不知去几趟了……”
张延龄心说,还得是你啊。
在自家院子喝茶,还猛往自个儿肚子里灌水,这哪里是在享受嘛,简直是在跟你膀胱过不去。
等张延龄方便完,一身轻松回来对面而坐,张峦才道:“儿啊,为父也在好奇,你说都已把望远镜呈上去了,怎么这两天外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你要不要去覃公公那里打听打听?”
“我才不去呢!”
张延龄回答得很干脆。
“你这孩子,真是的……为父心中有些惶恐不安,让你去探个消息也这么难?”张峦有些急切,“要不然……为父亲自去?”
“爹,你可别犯傻,现在案已发,覃公公府上必定被人时刻盯着,你随便去他府上,要是被梁芳的同党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张延龄此时总算知道老父亲叫住他的目的,连忙出声阻止。
张峦瘪瘪嘴,问道:“这个案发那个案发的,不就是几个望远镜吗?事情不至于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还说这事儿关乎到太子的储君之位,会不会……是咱太把那玩意儿当回事了?”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一副鄙夷的表情。
老父亲虽然是秀才出身,有一定学识,但总归政治经验不足,根本就不知道党争的险恶,那是你死我活,不留丝毫余地的。
说到底,老爹就是个乐天派,还总想投机取巧,跟他解释再多也白搭。
见儿子这般摸样,张峦火冒三丈就想出声训斥,让他知道什么是尊老爱幼,可惜张延龄早就起身一溜烟跑没了。
张峦不由摇摇头,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212.第212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求订阅)
212.
父子俩对话结束没多久,门外就有人来访。
正是沈禄。
沈禄进到院子,看到张峦那悠闲自在的模样,不由好奇地问道:“来瞻这几日没出去走走?”
张峦道:“女儿还没出嫁,我上哪儿去?”
“这……也是,衙门口没你的活计,就连国子监怕也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了吧?”沈禄笑着打趣道。
张峦点了点头,颇为无奈:“京师就这一点不好,人生地不熟,想走亲访友也没个去处……你说我不在府上待着,能去哪儿?汝学,要是你有时间,陪我去见见李侍郎如何?”
沈禄道:“我此行正是为李侍郎之事而来。”
“延龄,出来、出来!”
张峦一听李孜省有事,二话不说就招呼起了儿子。
张延龄本在屋里画工坊所需蓄水池的设计图纸,闻言只能走了出来,远远见到沈禄便问候:“姑父好!”
沈禄见到张延龄,对于一个稚子参与大人的话题早已是见怪不怪,他招了招手,示意张延龄自己搬张椅子过来坐下。
“是这样的。”
沈禄对张家父子一脸认真地说道,“宫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乃有关望远镜和香皂……大概是这么称呼的吧,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这背后却牵扯了一桩大事……”
张延龄笑看张峦,眉头挑了挑,好似在说,爹你不说那两件东西不打紧吗?你看看,连姑父都来问你了。
张峦冲着儿子眨眨眼,表示算你小子厉害,然后问沈禄:“不知是何大事?”
沈禄没看到父子俩的小动作,开始介绍起他了解到的情况:“我也是听庞先生提及,方才知晓,原来事情竟关乎到东宫易储,真是非比寻常。”